第89章 神將已去風雲定
「可是……」領頭者聞言皺著眉,依舊不依不饒地想反駁什麼,卻被韓信投來的森然一眼給打斷了。
那個男人的眼裡滿是蔑視與嘲弄,彷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讓人無地自容。
領頭者低下頭顱鬱氣攻心。是了,自己是沒有上過幾次戰場,他也承認自己是在不滿嫉妒,但……平心而論,雲淵的做法當真讓他無法容忍,所以他才出言指責。
讀書人不應該以人為本,仁義守信嗎?為什麼?那為什麼會有雲淵這種人出現?這個全然沒有道德之人卻超越了古今無數國士,干出了那等偉業。
到底是他迄今所學有誤,還是這世界有誤?!
「他與你們不同。」衛青站出來淡淡地解釋。雲淵本是梟雄心性,偏偏又有謀士的才華,還兼具君王的運勢與霸氣,那是無數巧合無數靈感造就的結局,後人就算想複製,都做不到。國士無雙四字,不是說著好聽的。
「喂,小子!」韓信根本不想再看下面的一群庸人,懶懶散散地瞥向了已經盤膝坐在石柱上的雲淵。
「我叫你你竟然不應聲?」淮陰侯難得有吃癟的時候,勉強忍住沒有發怒。
「罷了罷了。我問你,你還記得當初我們五人現身之時所說的話嗎?」
雲淵不知道淮陰侯忽然提到此事是何用意,還是點了點頭。他確實沒有忘記當初的相遇,湮沒在歷史中的神將一朝出世,那等場景自己又怎麼可能忘記?
「吾等魂魄流離數千年,見慣了鮮血屍體,受夠了號角哀鳴。」韓信聲音聽不出喜怒,更像是感慨。
「吾等不甘心就此消亡,唯有一場蓋世大捷才能安魂!」韓信說到此處緊緊盯著雲淵俊美年輕的臉,他也沒想到,這個小子真的做到了!
「州試之時,吾等被你一篇策論驚醒。當日我在想,誰能把為將之道說得這般精闢透徹、別出心裁?」他的話語頓了一下,唇角流露出笑意。
「等我出來一看,簡直可笑!那文章竟然是個縱橫家的稚子寫出來的,兵家之人是吃乾飯的嗎?」
「更可笑的是……」男人低啞的敘述聲攝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在場之人不知道原來英魂們和雲淵間還有這段往事。
「更可笑的是,我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數千年來,唯一能創造奇迹的希望。」
「事實也的確如此。」韓信終於嗤笑出聲,他許是感覺到自己要消散了,所以坦言承認雲淵大才,承認他對青年的認可。
「猶記得當日你問,何為戰場奇迹?」
「我說,或是不死一人,或是絕處逢生,或令天地哀鳴,或令神魔動容。但戰役參與者,須過百萬人。」
「吾等的魂魄,值得浩大的送行。」
下面認真聽著他們交談的眾人不由面露驚色,這四個條件每一個都非人力所能達成的啊!這種只在想象之中的事情誰人能做到?但從淮陰侯話語中透露的信息來看,難不成……
「你竟然統統達成了,哈哈哈哈!」韓信突然狂笑出聲,證實了眾人的猜想。他們五人本是孤注一擲,沒想到幸運地遇到了一個活著的奇迹。
「不死一人?扮仙化魔,引各族大戰,你口若懸河之時,根本沒有出現軍隊,又哪來的傷亡?自然是不死一人!」
「絕處逢生?無論是逆天而行偽裝入魔,還是在被懷疑之際觸到魔君痛點,哪一個不是絕處逢生?」
「天地哀鳴?當年鬼君魔君接連身隕,黑雲七日不絕,自是天地哀鳴。」
「而神魔動容……」
「神魔都快被你弄得滅族了,哪裡會不動容,估計動容得要發瘋了……」韓信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荒唐,他們親眼見證了青年一步步走來,甚至在戰事上還幫過青年排兵布局,如今卻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下方聽著的眾人也醒悟過來,韓信平穩訴說的話語卻莫名得讓他們覺得熱血沸騰。
「百萬人的戰役?你的戰役里牽扯的豈止是百萬人?這個世界統統在棋局之上啊!」
「我今日才知道,真的有人能用一副口舌,說動天下。」
「自此我韓信再也不說縱橫家無用,說文人無用了。」
「雲淵啊,吾等渴求戰場的奇迹,如今才知道……」
「你的存在,就是人族最大的奇迹!」
「吾等心愿已了,多謝了……」
淮陰侯說完后,五個英魂突然一同對雲淵作揖,隨後他們挺著脊背轉過身面對下方神色各異的眾人,姿態從容得彷彿仍是當年戰場上的主將一般。
五人的目光淡淡掃過那些或自信或堅毅的年輕面容,面上皆是輕鬆欣慰之色。他們的眼神滄桑而悠遠,沒有多說一言,只是靜靜地看了眼蔚藍的無盡天空,便安然地化作光點消散在空中。
人族啊,終於到了永別的時候。昔年的士兵們啊,這場大捷足以令你們安息嗎?若你們安息,吾等便沒什麼不甘心的了。
如果有不知情的人瞥見此景,會知道這隨風而去的光點裡,曾經承載著人族厚重歷史和崇高榮耀嗎?已經不重要了。
「送英魂!」雲淵的聲音和百家閣聖人們的聲音重合在一起,他們幾乎同時地對著五人消失的地方深深作揖。
「送英魂!」所有人反應了過來,他們就算對雲淵有再多不滿,此時也斂去所有心思,唯余對英魂的恭謹與崇敬。眾人跟著聖人們深深作揖。無論如何,這些死去的英魂為人族犧牲太多,當得起這一禮。
「國試榜榜首已定,乃是秦國大梁,雲淵。」亞聖平復情緒之後,運轉聖力,聲若奔雷,傳遍七國。他的話語奠定了雲淵榜首的地位,無人再能質疑動搖。
「他人驚才絕艷,此子國士無雙!」亞聖下一句評語算是明面上承認了玉璧顯現的「國士無雙」四字,不容辯駁。
然而除了這個評語,亞聖再未多說一字。
「散去吧。」老者白袖一揮,欲與眾聖離去。
「我記得聖人們會為三甲作文,而榜首更會被作傳立書,自此名揚天下,流傳千古?」陸危樓深沉的聲音劃破長空而來,聲音不大,卻戳到了聖人最不願提起的地方。
亞聖聞言先是深深看了眼石柱上放蕩不羈的雲淵,隨後才和出聲的陸危樓對視著。
「此句還不夠嗎?」亞聖平和地回了一句。
他們承認了雲淵的國士無雙,卻不能為他多加宣揚,那一句評語已是極限。若是這等有爭議的做派流傳甚廣,以至於人人都學雲淵這般,禮、法、秩序便會成了空談,人族怕是要大亂。
聖人話語未竟,其中隱含的意思讓與雲淵親近之人苦笑。雲淵的事迹連聖人都無法評判是對是錯,只能一語帶過。真不知今後的史官會如何評說。
「自然……」不夠。下方之人怕是只有陸危樓才敢與亞聖如此爭鋒相對。但就在男人要再說什麼之時,沉默的雲淵從石柱上飄然而下,穩穩落在他的身側。
「走。」青年的聲音是一種成熟后暗啞,簡短有力到不可思議。陸危樓甚至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拒絕這個人。
雲淵根本不在乎什麼史書留名,亦不在乎什麼萬人朝拜。就連如今人族的這百世安寧,不過是順手之勞。
陸危樓盯著青年毫無波動的桃花眼半響,終是不再多言。是了,雲淵永遠這般無拘無束,他人所看重的東西,怕是他全然不在乎吧。
與雲淵有干係的眾人默默跟著他們離開了中央廣場,到了清幽的閣樓上小聚。
「怎麼,兩年不見,不認識我了?」雲淵坐在椅子上把玩摺扇,開口打破沉凝的氛圍。
「墨天工,你一向話多,今日為何這般安靜?」他點出了最反常之人的名字,慢慢走到對方跟前,像是沒有發現尷尬的氣氛,宛若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笑問道。
「嘭!」下一秒,他完美的面容被男人的剛硬的拳頭貼上,雲淵沒有閃躲,反而硬生生受下了那一拳。
一旁目睹全過程的雲衣驟然蒙了,她不明白墨天工明明是自家弟弟的好友,為何會這樣做?而齊光已經出現了墨天工的身後,眼神漠然,幾欲發作。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墨天工又狠狠給了自己一拳。
「你我可是知己?」他盡量平靜地詢問雲淵,那個青年正拭去唇角的血跡。墨天工知道,他本以為雲淵會躲開,剛剛並未留手,雲淵挨了一下怕是不好受。
「是。」雲淵咽下了喉間的血腥氣息,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們當然是,這些年的交情不是說說而已的。
「哈……」許久,對視的兩人像是被戳到什麼笑點一般,突然大笑起來,墨天工也軟化了神色,大力拍著雲淵的後背。
「你這小子啊……我們可是知己。」墨天工那一拳是氣雲淵的肆意妄為、氣他一人背負了所有的擔子;但他更氣自己,氣自己想相信雲淵又無法訴諸於口,氣自己明明身為墨家少子卻什麼都幫不了此生唯一的知己。
至交好友承受一切之時,他卻在猜測忌憚,徘徊不定。當真可恥!
室內的氣氛隨著兩人的舉動漸漸鬆動了下來,雲淵仍是掛著多年前恣意的笑,聽著好友親人冒出的一句句埋怨與感慨。連寡言少語的夜孤城都忍不住說了他幾句。
這樣便好。他無需世人膜拜,無需人族理解,那些人與他何干?
有友如此,有姐如此,已然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