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遷立
元惟揚自然是不會將這話說明了的,然而那背後的意思,已然夠叫所有想到的人忍不住心顫。
那是這個世界里,一個女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峰啊。搶先懷孕,給冀王生下他的長子,或許就能走到那一步……就算趙之蓁是個「死百合」,可面對這權勢的誘惑,她也許也會是心甘情願的……
趙霜意想著,咬著嘴唇,遲遲無法發話。她和旁人一樣了解此事的風險,然而,旁人卻多半不會如她這般,寧可犧牲寶貴的胎兒也要保住母親的性命。這地方,向極險求富貴的人還少么?
或許就該如元惟揚說的一般,沒有非常的風險,哪兒來潑天的富貴?若她真信這樣的說法,此刻會不會不擔心?
可她終究是不能的啊。
她不傻,先前冀王府的種種蹊蹺入眼,她怎敢相信當初那戕害冀王妃的人已經走了?是,官方定論那是魯王做的事兒,魯王沒了封爵,成了罪人,發回龍興之地圈禁,這懲罰不可謂不重——但當真是公平的么?
趙霜意並不信下手的人會是魯王!
那是妃子所出的皇子,放著兩個嫡子在,他並沒有什麼機會去謀圖大寶。平素里看,魯王與冀王的關係也並不怎麼親近——若果然是他殺了冀王妃和那個孩子,冀王豈有輕易原諒他的道理呢?更莫要提親自送他離京了。
冀王的行為,分明就是表示他相信魯王的冤枉。至於太子,也不怎麼有可能。
那時候,太子已經被禁足了,身邊的大臣也紛紛搖擺,他若是想翻盤,要麼再忍下去,要麼索性搏一筆大的——殺了冀王也罷,弄死皇帝也罷,都是好的,至於冀王沒出生的孩子和冀王妃,那算是什麼要緊人物?做這事兒風險一樣不小,可成功了之後的好處卻著實太少。冀王還能娶下一位王妃,還能有下一個孩子呢!
誰見過兄弟兩個爭家產爭到弄死嫂子和弟媳婦的事兒?這說出去給街頭巷尾的嚼舌婦女聽都只能被哈哈哈,難道太子能蠢到這個地步么!
排除了魯王和太子,能得出的結論便只有一個——不管當初是誰向太子妃下手,這個人都還在京城裡,半點兒不曾受到影響。若是如此,她怎麼能放心趙之蓁?
是該向她提個醒兒,哪怕她多小心一些,也是好的。只不過她趙霜意如今也是出嫁了的婦人,比不得從前在娘家的時候去探望妹妹方便。想來,也只有先看情形回一趟尚書府,向趙徐氏提起這事兒,才能將消息托到趙之蓁身邊了。
想到這個,趙霜意簡直扼腕嘆息,她實在想不到自家爹娘會把趙之蓁有身子的事兒瞞著她——有什麼好瞞的?難道她還能強迫自家妹妹打胎么!這世道又不若現代,不管是吃藥還是自然流產,對婦人的身體傷害一點兒都不會比到月份生養的小啊。就算是她也只能期待趙之蓁平安產子啊。
她若是早點兒知道……好吧,哪怕是一開始就知道,也只能提醒一句多當心。
元惟揚見她神色鬱郁,倒也不再勸了。只道一句:「你若是放不下,我陪你回尚書府問問也好。至若你這愁悶著一張臉,又是何必?哪怕你再急再氣,這般也是半點兒用處沒有。」
趙霜意沉默了一會兒,道:「三爺,當真陪我回去問問么?」
「男子漢大丈夫,哪兒有對著自己的人說話還做不到的道理?」元惟揚微微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臉蛋:「我待你好不好?快和我笑一個。」
他這麼一調侃,趙霜意便是心裡仍舊糾結,卻也忍不住氣笑了:「三爺當我是什麼人呢!這般調笑……」
「這話兒說的好笑,宜兒,我不調笑你,該調笑誰?我雖然不是什麼君子,可也不算是個潑皮……是吧?你就笑一下吧,」元惟揚固執地要求她,眼光亮亮的:「說不準啊,你笑那麼一笑,就覺得這事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至少你五妹妹如今還是平安的,你看看我,我哥哥都躺在那兒了,我不也還沒天天苦著臉?苦著臉沒什麼用場!」
趙霜意這才笑了,雖然還是嘆了一口氣:「三爺打算什麼時候陪我回去呢?今天已然過午了,不若,明兒個……?」
元惟揚點了點頭,道:「明兒個咱們一早就走,好不好?」
趙霜意心喜他這般心思,用勁兒點了點頭。她如今倒是也感覺到了,雖說人人都覺得,這種時候的男人普遍是渣男,但倘若一個人是真心實意喜歡你的,又怎麼會渣呢?
元惟揚這樣的身份,照實說真是挺高的了,便是他也能用心思揣度著她,想叫她高興,她只覺得心頭溫暖柔軟。
然而,元惟揚這一句承諾,還是不得不作廢了——當日晚些時候,宮裡頭便傳來了消息,冀王被冊立為新太子了,著日搬入太子宮中居住。而皇后更是將太子宮裡頭的下人親手挑換過了一遍,全都是她看著可靠的。
趙之蓁和季雪竹都是冀王的側妃,自然要隨著夫主入宮,如是,便連趙徐氏這娘家母親也不能輕易去探看了。可宮裡頭,除了格外不便利之外,卻也多了一樣好處。
宮中安全。
梁皇后經營多年,後宮裡頭,明著暗著敢有點兒心思的妃嬪,早都前腳後腳完蛋了,宮女太監亦是個個怖畏,哪怕是怠慢了太后,都沒有敢怠慢皇后的。
趙霜意自然也知道這個,聽聞消息之時,驚詫是驚詫的,歡喜卻也是真歡喜。若是皇后肯看顧趙之蓁,趙之蓁便多半是安全的了。若是有人敢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動她未來的小孫孫,那可還就真是老虎頭上拍蒼蠅了。
元惟揚聽了這消息也只是瞥著趙霜意,道:「我同你說過了,人吶,當真是禍福在天。你看,你五妹妹是個有福氣的,當初中了毒,眼睛卻還是保住了,如今有些危險,卻又有皇後娘娘看顧。你當初還愁什麼?說不準啊,大福氣還在後頭!」
趙霜意忙比著手指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多說,可剛做完這動作,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帶著好不容易鬆了的一口氣——元惟揚難道不比她更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只她實在掩藏不住鬆了一口氣之後的喜悅。
到了這個時候,她只希望皇後果然能保護好趙之蓁和那個孩子。至於趙之蓁從冀王側妃搖身一變,成了太子良娣之類的事兒,於她眼中已然不算什麼太大的驚喜了。
「快別笑了,這模樣兒痴得!」元惟揚看她這模樣,等了好一陣子,見她還是這幅激動得想笑又快哭出來的形象,才微蹙了眉道:「知道的,自然知曉你是擔心五姑娘的身子,不知道的,怕是以為你想著娘家的富貴,想痴傻了呢。」
趙霜意微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點了點頭,斂去臉上的笑意:「這哪兒能呢,我娘家便是如何,與鎮遠侯府比,亦是小門戶,我也是沒見過世面的了,竟忘了本分,若傳了說法叫人不高興,該是我的錯,領罰便是。」
她含笑說著這討饒的話,心中卻著實有幾分後悔自己的失態。鎮遠侯府何止是那一個人不高興,或許除了她,最多再多一個元惟揚,別人都不會高興。
哪怕他們已然不再和太子走了,也已然連姻緣都斷了,可到底曾經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如今他們大抵會有些慶幸自己跳車跳的早,可未必會樂意看到她這純出冀王黨家族的兒媳婦歡蹦亂跳。
更莫要說家裡頭還有個元緒呢,那是哪怕分手拜拜了還一直想著渣男的超級痴心妹子,有她在,趙霜意還要為自家五妹妹的事兒歡喜,那不是找著做人眼中釘的么?無論得勢不得勢,人總要謙和點兒,才有好處在。
這消息是朱氏身邊的婆子過來傳的,也難怪元惟揚要提點她。朱氏是元緒的親娘啊,此刻哪兒歡喜得起來?便是再如何后怕,再怎麼慶幸,想到女兒的姻緣折在這麼一個人頭上,只怕都要平添了幾分恨的。
那婆子聽她這麼說,卻笑道:「三少夫人哪兒的話?尚書府所出的姑娘有這番造化,那是天大的喜事兒,都是一家人,何必這把謙恭呢。夫人叫老婆子來,是給您道一聲喜的,哪兒還有錯這麼一說呢。」
「今日忘了形,便是娘不計較,也是個錯兒。」趙霜意道。
「夫人自然是不會計較的——不過啊,夫人還有一句話!二姑娘如今怕是不大暢快的,若是她有什麼冒犯的,夫人還是請您莫要惱了,莫要計較……」那婆子道:「她是個頑固性子,若是出言不遜,您便……」
「這我自然省得。媽媽和娘回復,只請她放心便是了。」趙霜意卻也聽出了朱氏話裡頭的意思。她擔心朱氏惱她為娘家歡欣鼓舞,朱氏又何嘗不擔心她借著娘家的勢力在鎮遠侯府翹起尾巴來?如今陳氏去趙家的別業伺候老公去了,鎮遠侯府管事兒的活又全丟回了朱氏身上,朱氏忙得如陀螺一般,否則以這位婆母的性子,這話怕是要親自和她說的呢。
她也是真沒心思去為難元緒,即便元緒上躥下跳再怎麼翻天,她也可以眼兒一閉就當看不到——慘如元緒,還有什麼好跟她計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