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經過一夜的休息，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數萬人的遷移隊伍就再次開拔，繼續踏上了前往邊境石像城的路。趕路的過程是枯燥而疲累的，一個個面黃肌瘦的鼠族人機械地邁動腳步，一步步向前走著，那些孩子們還能變成獸身被母親揣在懷裡，成年人卻只能用人類的形態趕路，因為這樣便於虎族軍隊管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疆禺將軍有意拖延路途時間，所以負責押送的虎衛軍也就沒有太過嚴苛，即使越到後來隊伍的行進速度就變得越慢，也沒有軍官催促。其他部族也都和金倉族一樣，族人們相互扶持著，有些老人病倒了就被背了起來，一整天的路趕下來倒是沒有人掉隊。

到了第三天，原本晴朗的天氣變得不好起來，天陰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卻一直都沒有下。穿過風石峽谷的時候，起了大風，前面有一段路被滾落的亂石給堵住了，疆禺將軍就下令大部隊暫時原地休息，同時又下令從各個部族徵調壯勞力去前面的路段清理亂石。

「我們虎族的戰士，手都是用來扛槍的，可不是用來搬石頭的！」站在一處高地上往下俯視的疆禺將軍把手一揮，打發走了前來稟報情況的士兵。一旁的祜心中不滿，卻只能低哼一聲，命令兩名護衛隊的成員去前面盯著，注意讓那些清理道路的人不要出什麼意外。

卷卷自然也在被徵調的隊伍里，金倉族現在就只有他們這三十來個人還算得上壯勞力，所以全都在虎衛軍的帶領下來到了被亂石給堵住的峽谷入口，開始搬石頭幹活。

從山上滾落下來的亂石都不小，要兩三人合力搬得動，有幾塊巨石則是憑鼠族的力量根本無法挪動。蒼江正在和金橋兩人一左一右合力搬起一塊山石，眼角餘光瞥到那邊的少年已經輕鬆地搬起了另一塊比他們這塊還要大一圈的山石，不禁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欽羨，還有一絲憂慮。

沒過一會兒，卷卷就搬完一趟回來了，路過蒼江和金橋兩人身邊的時候，卻突然聽到金橋壓低的聲音傳進了自己耳朵里：「卷卷，別太賣力，小心表現得太顯眼會引起那些虎衛軍的注意。」

「金橋說的沒錯，傻小子。」蒼江對卷卷使了個眼色讓他看周圍的其他部族人還有遠處監工的一隊虎衛軍，也壓低了聲音說道：「沒外人的時候賣力多干點，現在人多眼雜，太出風頭沒好處。」

愣頭愣腦賣力苦幹的卷卷被兩人這番話說得呆怔一下，看了看遠處正大聲呵斥著的虎背熊腰的虎族軍人，旋即就輕輕點點頭，抿著唇和蒼江他們擦身而過。再搬的時候，他就和其他人一樣，不再顯露出自己那一身神力。在這裡，他很清楚自己不再是那個被大哥二哥護住被秦寵著的小捲毛兒，而是一個必須處處小心翼翼、掙扎求生的金倉族人，幸好還有蒼江他們在，能夠教導自己不少以前從來都沒想到過的事情。

儘管這邊幹得熱火朝天，天氣卻還是陰得越來越沉，前行的道路剛剛清理出來，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冷風一吹，凍得不少老人和女人都不禁發著抖，那些變成小倉鼠的孩子們也紛紛把身子蜷縮進了母親懷裡。

「將軍，天色也晚了，今天就在這裡安營休息吧。」祜走進了已經支起來的巨大營帳里，沖坐在那的黑虎族青年將軍說道：「外面已經開始下雨了，如果冒雨趕路，我怕那些體弱的鼠族人會撐不住。」

抬眼看了看祜，疆禺將軍雖然心中煩躁，卻不得不耐著性子來應付這個鷹族來使：「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今天就在這安營休息吧！」

說完，他就揮揮手讓帳內的一名親衛出去傳令，反正著急的是鷹族而不是虎族，他樂不得能拖延路途時間，晚一點到石像城。除此之外，疆禺之所以會這麼好說話，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等自己父親疆虛大將軍的消息傳過來，到時候新登位的虎族族主對黑水這一支黑虎族究竟是個什麼態度，站錯隊的黑虎族是生是死，也就都有結果了。

一聽說不用再繼續趕路，人們的心裡都鬆了口氣，紛紛忙碌著支起帳篷，先將身體弱的族人們安頓下來，以免淋雨生病。萬一這個時候要是病倒了，那就肯定是凶多吉少，甚至可能連屍體都沒有辦法被好好安葬。

回到金倉族營地的卷卷沒有時間休息一下，馬上就跟著蒼江他們一起忙著支帳篷，一群人一番馬不停蹄地干下來，終於趕在雨勢變大之前把族人們都給安頓好了。

「呼！累死我了！卷卷，你在看什麼？」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蒼江沖帳篷門口招招手，叫道：「快過來休息一會，呆會我們還要去領食物呢！」

帳篷里擠了不少人，金橋正在幫一位搬石頭時不小心砸傷手指的族人處理傷口，聽到蒼江的聲音，也跟著往帳篷門口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少年單薄瘦弱的身影，托著下巴蹲在那，靜靜看著外面的雨幕出神，那樣子，總給人一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感覺。金橋不禁皺了皺眉，他總覺得這少年身上有許多秘密，也背負了許多沉重的東西，難道是自己的錯覺么？

心事重重的卷卷沒有動彈，抱著膝蓋蹲在那，透過縫隙凝望著陰沉暮色中的綿密雨幕，儘管小臉被冷風吹得有些慘白，他也只是緊緊抿著唇，一動不動望著外面怔怔出神。不知道秦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淋雨？還有大哥二哥，他們找不到自己肯定急壞了，自己還能回去嗎？

似乎是受到了小捲毛兒身上散發出那股氣息的感染，漸漸的，原本有些嘈雜的帳篷里安靜下來，眾人都陷入了沉默中，有些人的眼眶已經發紅了。這樣的冷風凄雨下，顛沛流離中的他們怎麼能不黯然傷神，在這裡還能嗅到世代居住的土地氣息，彷彿還能聽到黑水平原上奔流而過的黑水淌過的聲音。

沒想到才吃過晚飯沒多久，這雨就停了，夜空恢復了晴朗，兩輪明月高懸，有經驗的老人都說看樣子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夜色中，將軍營帳內闖進了一名風風火火的虎衛軍，打破了帳內的安靜。疆禺將軍急不可耐地衝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低吼道：「有消息了？！帝都那邊是什麼情況？父親怎麼說？！」

「將軍！事情不好了！」這名從黑水要塞趕來傳訊的虎衛軍正是疆虛大將軍的心腹副官江服，他臉色蒼白，急聲道：「新族主已經下了命令將大將軍調回帝都摩天城待命，派西嵐那一派系的人來接管黑水要塞。據我們的人從帝都那邊傳來的可靠消息，匡禹城黑虎族這一次是要棄卒保帥，我們黑水這一支就要被放棄了！」

「該死的！」將江服推開，疆禺將軍一腳將身後的桌子給狠狠踹翻，拔出腰間的槍，滿臉凶相畢露，怒罵道：「那幫子酒囊飯袋！出了事就想把我們黑水疆氏給推出去，想保全自己，沒門！」

江服也顧不上整理衣襟，立刻上前繼續道：「將軍，大將軍命您馬上折返黑水要塞。」他壓低了聲音，目光和聲音中有著亡命之徒才有的狠意，「臨走前把鷹族那行人都殺了，現在絕不能讓兩族的停戰和談成功。」

「走，我們馬上就行動！」疆禺將軍面容一肅，知道現在情況緊急，自己不能出半點差池，就算是死，也要拖上幾個墊背的。出了營帳，傳令召集麾下的虎衛軍秘密集結，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遠遠還能聽到兩人聲音沉凝的對話。

「那這些鼠族人呢？也一起殺了？」

「沒必要浪費時間，大將軍說就把他們扔下讓他們自生自滅去。沒有後勤部隊的糧食供給，這幾萬人撐不了多久，而且這一路地形複雜危險重重，沒有虎衛軍的護送，他們連把槍都沒有，想活著走到石像城是不可能的事情。」

……

「砰！」砰！「砰砰！」

一陣密集的槍聲在遠離營地的偏僻處響起，不過並沒有傳出太遠，也沒有驚動其他人。疆禺將軍收起槍，帶著人上了車，看都沒看被丟再野地上的那幾具屍體。

累了一天的鼠族人絕大多數都沉浸在睡夢中，誰也沒發現，一千虎衛軍已經悄無聲息地整裝集結，踏上了返回黑水要塞的路。一直被重兵保護著的後勤車隊隨後開動，因為駐紮地離鼠族的營地很遠，也沒有被人發現。

地處偏僻的草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屍體，身上幾乎都被槍打成了馬蜂窩，正是那一隊由科莫多族人組成的護衛隊，祜也躺在其中。他們不是沒有完全防備虎族，只是沒想到疆禺竟然真敢對自己這一行人下手，實力懸殊，拚死反抗也沒能逃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金色長袍已經完全被血染紅了的鷹族青年突然睜開了眼睛，胸口微弱起伏著，艱難地抬起右手，將右手拇指的指甲對準了自己已經有些渙散的瞳孔，啟動了植入指甲中的微型通訊器。

「我是祜，編號12。」血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淌，短短几個字，說出來卻耗盡了他最後一點力氣。能瞞過剛剛疆禺的檢查，讓對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祜靠的是自己曾受過的訓練和藏在牙齒間的特殊藥劑，可是他的傷勢太重了，現在也不過是撐著一口氣，啟動不到危急關頭不能動用的秘密聯絡器，拚死把消息傳回去：「黑水要塞……黑虎族疆氏反叛……」

嗅到了血腥味，恰好走到附近的卷卷心中一緊，鼻翼抽動兩下，轉身就朝著這邊走了過來。專門來找他的蒼江追在他身後，一邊追一邊抱怨道：「小捲毛兒，總算找到你了，我就知道你故意躲著我才大半夜跑出來，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談談心，你躲什麼躲啊！」

「那邊有人……這是那些鷹族的人！」剛想回蒼江一句實在是不想聽他在自己耳邊嘮叨，卷卷卻已經看到了地上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立刻朝著這邊飛奔過來。

「都死了嗎？！」蒼江也跟著驚叫一聲：「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