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陸璟桁一驚,闔上門似有些畏懼而不敢直視來人,敬畏的緩緩開口喚了聲:「大哥。」

那人舉手投足間儒雅分流,薄唇微啟:「呵,你這小子,可知自己闖了大禍?」陸璟桁低著頭,自知理虧的樣子。

他大哥倒也豁達,招了招手:「走罷,回去認錯領罰。」抬眼,陸璟桁木然地站在那,也沒有走的意思,低著頭目光糾結,玉齒嚙著因失去血色而呈現淡淡櫻紅的下唇。

「別讓我說第二遍,聽話。」仍是那溫和有禮的嗓音,眼中笑意褪去,摺扇合上一收「啪」的脆響驚得陸璟桁一激靈,「哥,你、你先回去復命,我稍後打點好便回去受罰。」陸璟桁直視著他,語氣倒也堅決。

「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允許。男子化作青煙散去。留下他一個落寞的身影低著頭兀自心亂,提筆小楷匆匆寫下一封留信,轉身快步前去鳴鸞宮。

珺兒在容妃的寢榻隔壁睡下,但心事繚繞著總睡不安穩,意識浮浮沉沉中朦朧又沒法入睡。閉上眼,又是適才陸璟桁的模樣與話語。

迷濛中,輕如貓墊的腳步聲還是讓他驚醒,此時背對著來了,他全身繃緊,伺機一躍而起——假若這來人是刺客。

但那種清新的冷香驀然闖進自己的呼吸,他便明了來人的身份,才不過幾柱香前發生的事卻讓他抑下心尖那點雀躍,尷尬的靜靜等待對方的動作。

冷香裊裊,愈發清晰,來人可以屏住的輕柔呼吸,小心地將手伸向他的枕邊,擱下了一個東西和一句輕微卻凝重的:「珺兒,對不起。」腦後的發彷彿被秋毫拂過,那是……他落在他發間的輕吻,一切都是那麼小心翼翼。

不僅為適才的話,更為曾經初遇時的諾言如今無法保證。

「對不起。」此去不知何日相見,恐凡人口中的離情便是如此。但是他……

斂起目光,飄然離去,冷香散了,珺兒連句挽留也來不及說,那人就這麼離開了。

支起身子,望著空無一人的chuang帳外,珺兒的心開始揣揣不安。適才被撩動的紗簾彷彿只是清風浮動,透過窗欞照進的月光冷清斑駁投在chuang榻一側,沒有什麼可以證明陸璟桁剛剛來過,又悄然離開,除了那枕邊還殘存著幽香餘溫的玘玉,記得他入宮后名為寄放實則贈給他的……玘玉。

抓去略涼的玉,不難知道之前他的主人是如何珍惜地隨身攜帶,而它如今卻被拋棄了孤零躺在自己的手心。

清冷的月光打在圓潤的玉身上,似水華流轉,掌心收攏,將玉狠狠攥進拳中,軒轅珺空靈中透著執著的嗓音,迥回在空闊的室內。

「母妃說的沒錯……」眼底再不是少年的純真,而轉為一股滄桑的深沉,摻雜著難以名狀的失望。

……

踏出珺兒的寢室才一步,眼前的男子就伸出摺扇抵在自己的喉結上,「走罷,什麼都別說。」抬手一點,眼前的景色扭曲后,化成了另一幅光景。

昏黃的暮色橙空,遠處淙淙流淌的川水彷彿是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將兩岸分隔相望,水流不急,卻好似無窮無盡,川上兩岸殷紅純凈而無雜質的繁華似血如火,這般壯美廣闊的景色中,卻處處彰顯著詭怪。

這景中,竟是渺無任何聲響,沒有水流細碎作響,沒有風過花海的簌簌,妖嬈的花海是清一色無雜質的紅,更甚,在渺渺川波中央,一座不接兩岸的橋說是佇立不如說是浸在皓水中。

綿延忘川,無人擺渡。那一葉孤舟擱淺在花海與水川交界處,等候那不知去向的擺渡人。

因那大川中的石橋,前後不接岸,只是那麼伶仃地佇於川上。

忘川水,碰不得。褪平生,去往生。

唯有那擺渡人才可將「人」安然度走,而那些隻身淌過川水的空洞魂靈,相較於「人」,還缺了些什麼。

空氣中既無花香也無人竊竊私語,處處散發著一種「無」的靜謐。

遠方川上傳來縹緲的歌聲,女子的甜美嗓音不斷yin唱著凄傷的調子,曲折哀婉彷彿上古遙遠的故事向聽者娓娓道來,傾訴衷腸……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別離怨憎,愛,求不得。」女子的空靈悠長的嗓音從川上的石橋傳來,「奈何奈何,君昔我常。」這句話似乎是對橋上來往的生靈嘆息的。

二人並未理會孟婆的嘆息,踏入忘川,水自讓出一道任二人穿行。至於那不知跑到哪裡偷閑的擺渡人,沒人想追究。

走過忘川,經過奈何,抬頭那些未來的及喝下孟婆釀的湯水的靈魂在橋上露出驚異的神情,一身黑色素裹的孟婆撇嘴,掩在寬大黑紗衣袍罩頭紗下的窈窕女子在心中啐道,這群傢伙連死都不忘好奇,忙不迭將手中的往生湯一一遞了過去。

陸氏兩兄弟眉目清冷,將之視若無睹,徑自疾步走開。

冥府。

陸璟桁跪坐在蒲團上,一語不發,只是蹙眉發獃。他的背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女子。那頭黑紗揭下,女子的容貌一經顯露便如同那冰雪初融時的皓春明靨。一頭烏瀑不如陸璟桁般梳理整齊切泛著光澤,但也柔亮帶著淺淺的茶色,不經束縛地傾斜出,隨意散落在身後,甚至垂地時嬌俏地打了幾個捲兒。

「二公子可捨得回來了?」甜美的嗓音與適才「奈何」的嘆息同出一轍。

「舟子,你就那麼喜歡扮成你姐姐的模樣?」陸璟桁口氣有些不悅,誰都看得出他心情不佳,偏偏來了個撞槍口上的。

這話音剛落,適才明靨如花的女子立刻搖身成了個擺渡人打扮的少年。ding著與適才有八分相似的臉,少年撇撇嘴,顯出些稚氣:「別將我同孟婆相比,還不知誰像誰呢!」看著少年扎著毛的樣子,陸璟桁只是淡淡一笑。

這舟子,並不是孟婆的胞弟。冥皇,也就是世人所稱的「閻王」,他說,這舟子本是天庭中一名默默無名的散仙,但犯了天條,具名不詳,後來上了誅仙台,落到人間出了什麼變故因而失去一魂一魄,變成了不人、不鬼,非仙、非妖、非魔的五界異類,並且音容相貌盡毀,記憶全失地飄蕩在忘川彼岸,而後給孟婆撿了回去。

這樣貌,都是孟婆求人給他造的,連那空缺的魂魄,孟婆都去冥府那收拾了些個破碎的給他補了個全,後來這小子便也留在了這裡。

見陸璟桁但笑不語,少年不甘地又回了句:「她才不是我姐,遲早有一天……唔。」我會把她娶回家。這剩下的話在他見著陸璟桁那玩味的神請后便咽回了肚子里。

「嗤。」陸璟桁將頭扭了回去。「如果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可不會這麼玩忽職守,把舟一橫就到處跑。」

少年面上一紅,卻回得理直氣壯:「那破舟老子等上個把年也不見得有人乘,閑著也是閑著,與其乾等不如幹些其他事兒更實際些!」

陸璟桁不耐地揮退他:「得了,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現在還等罰呢。心裡沒底,也沒心思和你說笑。」話說完,那舟子幸災樂禍地捂著嘴又化成了孟婆的樣子一扭一扭地走了。一下子又回到了冷清讓人不習慣,陸璟桁竟開始懷念這長安城的喧囂。

在陸璟桁印象中的長安,是永遠不會寂靜的,哪怕到了萬家燈火盡熄時,那街頭巷尾仍會存在一兩聲吆喝與流浪者的shen*yin。

人間,真的很奇怪,苦與樂,喜與悲,生與死、赤貧乃至於豪奢……萬物總是相存而相對的,一點也不似這兒,冷冷清清。

思及此,他不禁勾起嘴角微妙的弧度。

但終究那裡不是自己的歸宿。

舟子走後,陸璟桁等了半盞茶,那人就來了。

面如冠玉,卻一頭灰發,周身墨色蛟龍的袍子裹在一股藍熒光中,即使五官俊美,但臉上神情嚴峻,不怒自威的氣勢讓隨同而來的陸家兩兄弟收斂,而眼前跪坐的陸璟桁更是怯怯的將臉低下,眼觀鼻鼻觀心。

「虛空之境,思過至——該放的時候自然放了你。」男子低沉渾厚的嗓音迥回,透著意味深長。「下不為例,那個人的事,不是你可以插手的。」說罷拂袖,飄然離去。

陸璟桁站起身,適才聽聞只是思過而鬆了口氣才舒展的眉再次糾結起來。那個人,是誰?

是那隻畫妖,還是墨紫琿?

不,在冥府的人看來,那兩個都算不上「人」……

是珺兒?難怪……

原來,有些事情一開始便註定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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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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