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被禁足這並不是第一次。

第二次了,他與著虛空之境「緣分」不淺。第一次,他記得自己是因為孜珺而被下了禁制。

作為兄長的陸栩黎以身作則,大義滅親的收了他身上的所有寶器。換上素白的衣裳,被投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哥,幫我一個忙,我出來后要知道結果……」

如一朵飄零的白蓮浸入水墨,單薄的身影剎那墮入黑暗,只剩尾音在空氣中殘破地回蕩……

自那晚他不告而別,容桂本擔心珺兒會發生什麼,但珺兒卻如同他在一般,照舊練武習文,時而到陸璟桁的書房看些醫書毒書。

沒有陸璟桁,日子也是照樣過。眠似站在院子里仰著頭閑閑地自言自語,又像是給在一旁練劍的珺兒說的。

個把月過得快,這倆人發生什麼,待陸璟桁回來便也說得清了。

嶙峋山石間少年揮劍舞動的身影颯颯,似乎對招式已經熟記於心,劍光粼粼處手腕靈活翻轉間輕盈躍動,但畢竟是個孩子,一招一式雖到位熟練卻力道不足。

容桂專註地看著,目光追隨著那抹狡黠,靜靜笑著,猶如一朵佇立青白的芙蕖。

珺兒收了勢,走到桌邊坐下。一旁靜候的丫鬟立刻盛了碗八寶甜湯端到他的面前。朱唇微啟,香舌輕叩如玉貝齒:「想他了么?」勺子在碗沿輕碰出一聲脆響。抬頭見容桂支著下巴,眸中帶笑。

珺兒癟嘴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沒什麼好想的。如果哪一天他走了再不回來,我就活不下去了?」他反問她,珺兒稚嫩的嗓音說出的話讓容桂啞然。「其實,他人來去從不由我,他留或走,都不是憑我的意思。那麼,想與不想,便沒什麼意義了。」珺兒面無表情地端起甜湯。

「那麼,便是想了。」如是這般,眼中笑意愈濃容桂下了定論。「如果人不在了,那隻剩想了……」容桂眼中的的笑意忽然沒了,似是感傷的嘆了句。

若說不想,那自他不辭而別後,就沒了笑意的你又是在想什麼呢?

「母妃。」珺兒忽然喚了她一聲,那兩個字包含了太多的情緒。

……

就像溺浸在了無邊的深潭裡,盲目的黑暗中無可觸碰的虛無,只有自己。

沒有時間的流逝感,五感都被這種混沌阻隔。

沒有睏倦,怔怔地等待有人來為自己破開這片混沌。

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對常人而言是恐慌,然而對陸璟桁而言,恰恰是最好的機會去沉澱思緒——

難怪,他最後留下的便是那難覓的行蹤,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去找他吧。

終究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是墨紫琿中原看透了,悟了,不在執著了。還是累了,倦了,知道無力改變人心,終是傷了?若可以,陸璟桁更希望的是他找到自己存活下去的支撐。

回想那不辭而別的決定,恐怕也是一開始就做好永生不再相見的打算。從心底而生,卻也離他而去。雖然心底空了一塊般,但他也並未多難過。

他人,來去不由我。

……

市郊的山野林間,兩個身影正緩緩地前行。

「喂!我說,你到底想去哪呀?」有著一頭蓬亂棕發的青年帶著西域人高鼻深目的特點,樣子還不錯,就是氣質粗獷囂張。他轉頭問身旁的清秀少年,對方抬眼冷冰冰地看了他,淡淡道:「不知道,天下之大,我想就這樣走下去,總會有停駐的一天。」

棕發青年搔搔頭,似懂非懂。隨機一臉「敗給你了」的無奈。「隨便吧,反正你去哪我去哪,本大爺就陪你天涯海角!」「天涯海角不是這樣用的吧?」立刻遭到少年的反駁。

在青年轉頭的時候,少年一路上面無表情的臉終是露出一絲笑意。

……

耳畔傳來了風聲厲厲,猶如布帛撕裂的聲音。是否是自己許久靜寂中的幻聽?他抬頭,胸中不禁如此疑惑。

狀如最燦爛的晶柱般的光亮從遙遠的空中投下分割了黑暗與死寂。隨即身體一輕,被托起至一片空地,眼前的男子一臉凝重的低頭將目光給了自己綉工繁複的鞋。

「二弟,聽我一言。那個人的事,你最好別再追究下去。」陸栩黎想了想還是將「否則你們兩個都不會有好下場」這句給咽回肚子里了。

那欲言又止的口氣,一臉的堅決真是令人莫名火大卻又無地發作。

手中的往生簿被陸璟桁一把奪過。

陸璟桁詳詳細細的頁頁審查過去,直到珺兒那頁被做了特殊標記的,那個位置記錄了珺兒的前世今生。詳細地寫下了一件件吉凶之事,但是……

只有九世,珺兒的記錄只有前九世,除此外再也無前世,且過了這一世,也沒有來生。

換言之,珺兒只有這十世的生錄。

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即出現在被貶謫下凡的仙家身上。但所有被貶為凡人的仙家他都有過目,沒有和珺兒吻合的人。

「這個……」陸璟桁心頭隱隱浮現不詳的預感,胸口有種滯住的悶痛。

陸栩黎皺著眉頭瞟了他一眼,就見他一臉的複雜。

「無論出於什麼理由,既然遇上了那麼我說什麼也放不下,不論是緣是劫,我都不想離開……他。」將集冊合上,交還給他。陸璟桁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狼狽姿態,拂袖離開。

珺兒的事,來日方長。

衣衫襤褸的乞丐,仕途不濟的書生,被多個女子背棄甚至害了性命的痴人,天煞孤星的剋死所有血親的少莊主,一生疾病纏身而死的病叟……

真是所謂的「十世劫難」?陸璟桁心中隱約有些猜想。

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要讓得道升仙的人再墮入輪迴歷經八苦?

那麼這一世,他的劫數在所難免,難道他只能無力地看著不得挽救?就像是失去陸孜珺的時候……

且不論身為太傅的他逾期未歸,給他睜一眼閉一眼的皇帝才顯得更為詭異:不問因由,就當他從未請過假似的,這樣的態度已經使得其他的太傅相當不滿了。雖然沒有刻意討好之嫌,但他也不想樹敵或是在私下惹人非議。

他回到皇宮時,已是深夜。一個太傅的歸職,並不是什麼震驚朝野的大事。他不過,是區區一介太傅罷了。

薄帳拂動,睡夢中的少年似乎甜夢正酣然,他看了眼不忍驚擾,帶著一身疲憊小心翼翼地側身靠在他的床邊,支著下巴瞧那安詳的小美人睡顏。

珺兒,我回來了。

他靠近珺兒,情不禁在他的額上輕碰一下,沒想到下一刻甜夢中的少年驀然睜大雙眼,在短暫的視線迷朦后銳利清晰的目光鎖定在了自己臉上,一臉的肅然即刻轉為欣喜。

少年歡欣的低喊了聲,「你回來了!」陸璟桁本想安撫一下激動的人兒,但下一秒唇上忽然傳來一種異樣的觸感將他的話封緘其中。那種濕潤柔軟,帶著淡淡香氣的東西讓他愣了一刻便下意識抬手推開珺兒。

本以為珺兒會尷尬地退開,沒成想你抱著自己的少年猶如一塊牛皮糖般甩也甩不開。

埋首於懷中的少年顫著音,沙啞著嗓子。「我以為……你不回來了。」陸璟桁的心咯噔了一下,本來他回去便是做了如此打算的。「不會的,只是有事耽擱來不及說才晚了。」他回抱著他。

「是么……」少年的話音漸漸低了下去,竟然沉沉睡去了。

陸璟桁看著他,笑了笑,下意識收緊了環住他的手……

但若是他鬆開珺兒,就會發現少年的臉上根本沒有淚痕,且適才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

一夜無話。次日就見下了朝的軒轅璿便氣勢洶洶的過來了。

容桂正在園子里看珺兒練武,那太監們尖細的嗓音便在園外此起彼伏,下了早朝還未來得及更衣,一身明黃的九龍皇袍隨著俊挺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陸太傅,久違。」帝王臉上威嚴的面容帶著冷然的笑容,俗稱「皮笑肉不笑」。

聞言只覺對方是來責罪的,他立刻低下頭:「臣自知逾期乃瀆職之行,所以臣甘願領罰。」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對懲罰並未有其他大臣常有的懼色,面無表情的不在意的用淡然的語氣表述使軒轅璿這個帝王之氣正盛的天子不悅。

「那麼,孤就賜太傅一所宅邸,太傅就從鳴鸞宮搬出來吧。」他知道,對陸璟桁這樣的人而言,能牽動他且唯一讓他記掛的,只有他的十一皇子呀。

「臣,遵旨。」終於因他的話有情緒波動的陸璟桁應答。帝王么,最擅長的不是治國方略,而是嗅人軟肋。嘖,可笑!

表面上心有不甘的領罰,但內心卻在冷笑。

「不過,太傅白天可照舊入宮授課,別怠慢了孤的十一皇子。但入寢的時辰就寢太傅準時回府了。」帝王得意的勾起嘴角,居高臨下般的語氣。

「是。」陸璟桁抬頭,瞟了眼在一旁面目表情的珺兒,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麼。有些恍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於珺兒感到難以琢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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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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