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枉斷腸（二）

公元前605年，楚莊王九年，大軍返回途中，遭斗越椒攔截，斗越椒已公然造反，意與楚王一決生死。

楚軍長期作戰早已疲憊不堪，熊旅命人與斗越椒妥協，遭斗越椒回絕，兩軍唯有決一死戰。

「斗越椒，寡人自認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苦苦相逼？」剛毅俊朗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疲憊。

只是這斗越椒久經戰場，如今又在他兵馬疲憊之際作亂，勝算堪憂啊！

「哼，熊旅小兒，我若敖氏世代為令尹，你卻分了我的職務，視我如無物，我怎能容你？」每個造反的人，都能為自己造反找一個合理的借口。

「既是如此，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是這些將士，不管效忠的是誰，都是我楚國的子民，未免兵戎相見，你我就以三箭定勝負，如何？」

叛軍來勢洶洶，此時交戰，對他極為不利，斗越椒生性自負，料想三箭之內必能取他性命，決計不會反對。

果不其然，斗越椒根本不把熊旅放在眼中，不過一個手下敗將，何須三箭，只用一箭就能讓他身首異處。

話不多說，斗越椒拉開弓箭，頃刻便射出了第一箭。

熊旅眼疾手快，迅速閃開，長箭在他胸前穿過，卻只射穿了他的外衣。

斗越椒心中一驚，暗道自己太過輕敵，即刻射出了第二箭，在熊旅閃躲之際，斗越椒又連射出第三箭，他料想熊旅顧此失彼，必定難以自保。

一個側身，一支長箭從眼前掠過，射在銅鉦上，另一支箭射向眉心，此時已來不及閃躲，他伸出一隻手硬生生擋下了那支箭，只感覺手心要被穿透了一般，只是心中不由舒了口氣，三箭已過，即便此時開戰，也是斗越椒出師不捷，而他士氣大振。

「斗越椒，三箭已過，你速速投降，寡人姑且還可以饒你一命。」

斗越椒聞言大笑，「熊旅，就算你躲過這三箭，又如何？憑你，也想傷我？」

「不試試怎麼知道？」熊旅拉開弓箭，面色一凌，箭就要射出去了。

「來人，給大王拿個箭靶來。」斗越椒不動聲色的吩咐手下。

戰台上，忽然出現一個女子，一身素凈的衣衫，高挑瘦弱的身影，此時她安靜的站在那裡，站在敵方的戰台上。

精明如他，也不曾料想，有那麼一天，斗越椒會以葉萱的性命威脅他。

他真是大意，竟然留她一人在宮中，置她於險地，現在如何，他該如何？

熊旅緩緩放下手中的箭，一時間心亂如麻，甚至再也裝不出鎮定的模樣。

「怎麼？怕了？大家瞧瞧，咱們的大王害怕了！」斗越椒仰頭大笑。

葉萱只覺渾身無力，使不出一點法力出來，凌風說的對，一旦王母限制了她的法力，她連個凡人也對付不了，此刻她無計可施，只能幹瞪著眼。

「斗越椒，你到底想要什麼？」葉萱淡淡的問，卻並不去看他。

「我要本該屬於我的一切……你知不知道，熊旅的一切都該是屬於我的，他哪一點比我強了？他不過是投了個好胎，一生下來就是人中之龍，而我，你知道我是什麼嗎？我是一匹狼，一匹從一出生就險些被父親伯父殺死的狼，我若不做點什麼，怎麼能對得起『狼子野心』這四個字呢？」

他張狂的大笑起來，兒時的慘痛回憶一直都是他復仇的動力，就因為他的哭聲如狼似虎，他伯父便斷言他必定不忠，將來必會謀反，會連累整個若敖氏，便一心想殺了他，他幾次死裡逃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為楚王，再好好謝謝他這位好伯父。

「即便你得到了這一切，又能如何？你不過孤身一人，身邊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

「誰說我沒有，我什麼都有，我有權有勢，有名有利，我有一雙兒女，我還有你！」

別人有的他都有，別人沒有的，他也有，他必須活在什麼都不缺的夢境之中才可以生存下去，他是一個完整的人，一個完整的人！

「你女兒已經死了……」

「你給我住口！」他大喊道，轉而催促熊旅，「你箭術不是很精湛嘛，怎麼還不動手？」

「斗越椒，我們和解吧！」他無力的說道，心中卻有另外一個聲音提醒自己『何不放手一搏？』

他知道斗越椒對葉萱有情，他看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纏綿的愛意，那種眼神，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這種感覺是不會錯的。

可他賭不起，一個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殺害的瘋子，怎麼可能在乎他的萱兒？

他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所以他必須要棄權，選擇與豺狼妥協。

「和解？你拿什麼跟我和解？王位？還是這個女人？別忘了，這一切很快都會是我的，跟我談條件，你還不夠資格！」

他一再退讓，斗越椒卻一再刁難，只怕，今日不把命留在這裡，他是不會罷休的。

「斗越椒！」

斗越椒回頭，看著那個如夢般的女子，竟沖他無邪的笑著，此刻她正溫情的看著他。

多美的夢啊，他甚至不願再醒過來。

「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讓我過去吧，我會讓他把屬於你的一切全都給你！」

「我憑什麼信你？」斗越椒面色一凜，冷冷的問。

「我的命在你手上，不是嗎？」她淡淡的笑著，一如當年那一塵不染的模樣。

是啊！她的生死掌握在他的手中，不管她耍什麼花樣，他都有把握一箭射死她，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熊旅看見葉萱一步步的走近他，他的萱兒，此時就近在眼前，他卻不能擁她入懷，在她身後，是一支隨時都有可能結束她生命的利箭。

「熊旅，只要你相信，我就一直都在！」

熊旅心中不由一顫，懸崖邊，她也曾這樣說過，那便是她離別時的承諾。

「萱兒，不要……」

他幾近懇求的說道，只要她可以好好的站在他的面前，對著他笑，他什麼都可以不要。

「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會讓我失望的！」葉萱將玉佩遞給熊旅，『我會把屬於你的一切全都給你』。

斗越椒注視著前方，只見熊旅的目光始終落在葉萱身上，而這個女子，眼中甚至從未有過自己。

楚國以龍玉為尊，向來都是認玉不認人的，她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跑去還給熊旅，也不肯交付於他，為什麼？

為什麼他的女兒寧願為他的死對頭擋那一劍，也不肯幫他這個爹爹，為什麼她們都是如此，都要來傷他的心呢？

斗越椒閉著眼睛拉開弓箭，他若殺了她，熊旅必悲痛不已，他便有機可趁，他這一生，為的不就是那王位嗎？

正想著，箭已離弓，他猛然睜開眼，果然是分毫不差，他的箭術，熊旅恐怕是望塵莫及吧！也是在那一刻，他後悔了，在他腦海中閃現著初見她時的場景，『姑娘，前面是懸崖！』

她回頭靜靜的看著他，那樣美麗單純，又那樣虛幻，就如同懸在天邊的那輪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萱兒！」這一箭來得太突然，他甚至來不及反應，箭已經穿過她的身體。

葉萱強撐起一個微笑，溫柔地看著他，「熊旅，我一直都在！」

一縷清香撲鼻而來，葉萱的身體逐漸漂浮起來，他伸手想要抓住她，卻最終什麼也沒有抓到，她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頃刻間，便消息的無影無蹤，只有那冰冷的玉佩還緊握在他手中。

他沉吟片刻，繼而轉入戰場之中，目光凌厲的看著斗越椒，三箭齊發，斗越椒閃躲之際，側身滾下馬背。

此時，楚莊王親自擊鼓，下令反攻，鼓聲震天，楚軍勢如破竹。

「咚咚咚……」鼓聲陣陣，響徹在整個戰場上，士兵的廝殺聲，刀劍的碰撞聲，彷彿都已聽不見了，只有那劇烈的鼓聲，還聲聲入耳，彷彿誰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