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一直都在
一陣穿心刺骨的疼痛驟然襲來,葉萱勉強睜開眼,瞧見玉帝正一臉著急的看著她。
「萱兒,你總算醒了,哪裡覺得不舒服?」
看著父親憐愛的目光,葉萱心中一酸,即刻便想告訴他自己沒事,話到嘴邊,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輕輕搖頭。
在他身旁站著的王母,卻不是她的娘親。
她微微動動身子,輕推開玉帝扶著她的手,強撐著下了床。
「萱兒?」玉帝的聲音飽含著關心和憐愛。
「請您放心,葉萱命硬,死不了。」她遲疑了一下,平靜的說道。
她一步一頓的向屋外走去,不願在這屋子裡多呆一刻。
「王母,你乾的好事!」玉帝看著女兒這副模樣,甚是心疼。
「萱兒這孩子在人間呆了太久,難免沾了人間的濁氣,一時之間很難調理,過段時間總會好的。」
王母避重就輕的說著,一邊好聲好氣的寬慰著玉帝,一邊不免暗自幸災樂禍,只有她知道,葉萱想要回來必須經歷一死。
這斗越椒箭法陰狠準確,饒她是神仙也不免要吃幾分苦頭。
她總算是回來了,可她除了疼痛之外竟沒有任何感覺,她似乎只是回到了一個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僅此而已。
「萱兒,萱兒……」
恍惚中,她聽見有個人不停的叫著她的名字,時而欣喜,時而悲傷,時而悵然……
不遠處,凌風和靈兒坐在雲朵上,透過乾坤鏡,看著人間的情景。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用下一世的幸福與我交易,換來今生靈魂的守候。」凌風緩緩說。
葉萱心中不自覺一痛,一時之間也顧不得傷勢,她快步走上前去,映入眼帘的是院中熟悉的景象,那裡還似她離開時那般繁花似錦,寂靜中透著落寞。
熊旅手中捧著的是一盆『萱草』,他輕輕吹去附在葉子上的小蟲子,卻被吹起的塵土嗆得直打噴嚏。
記憶倒回到多年之前……
還是在這間小小的院落里,在那百花齊放的情景之中,熊旅徑直走到一處角落,端起一株不起眼的幼苗,小心翼翼的將它圈在懷中。
「院子里有那麼多花你都不選,為什麼偏偏喜歡它?」
「萱草?裡面有萱兒的名字,我猜它一定會開得很漂亮!」
乾坤鏡中,熊旅眼神迷離的盯著那盆萱草,似回憶著什麼,而在他身後,站著一個素衣女子,她為他撐起一把傘,遮擋著突然落下的雨滴。
竟然是她,竟會是這樣!
她用自己下一世的幸福換來今生的守望?而那人卻永遠看不到!
「下雨了?!我們進去吧!」
斗香的手顫了顫,張嘴正要答應,人卻怔怔地停在原地。
熊旅自顧自地向前走著,他手中依然捧著那盆萱草,口中默默念著『萱兒』。
葉萱不由倒退了兩步,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眼淚不自覺落了下來,凌風將手放在葉萱微顫的肩上,想要安慰她,卻不知該說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葉萱的眼淚,他一直都以為,她不會哭的。
「萱兒?你沒事吧?」靈兒緊拉著她的手,心疼地看著妹妹。
「我沒事!」葉萱笑得有些牽強,一滴淚不覺劃過臉頰。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原以為葉萱是去跟上仙學法術了,可她卻搞得滿身是傷的回來了,她說什麼都要去找那仙人給妹妹出氣,凌風見瞞不過她,這才把葉萱去凡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萱兒,我以後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她緊緊地抱住葉萱,低聲說著,卻不知葉萱已然失去了意識。
葉萱的眉眼擰成一團,口中不自覺低喃著什麼,他湊近去聽,卻什麼也聽不清,凌風心裡一緊,夢裡,她看到了什麼?竟讓她如此難受。
他緊握住她的手,卻感覺不到一點溫度,她的手,竟是這般冰涼。
夢裡,她穿過一片花海,看見熊旅站在遠處對著她笑,而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上前一步,她急忙趕到他面前,卻見他腳下是一個巨大的漩渦,不斷吞噬著他的身體,她伸出手想要拉他出來,卻最終只能看著他沒入那黑暗之中。
「不!」
她猛然睜開眼坐了起來,一股強烈的絕望湧上心頭。
「小萱兒……」凌風心疼地看著她,小心地為她擦去臉上的汗珠。
「乾坤鏡!」她微微平靜下來,卻只對他說了三個字。
靈兒應了她一聲,趕忙去取,卻被凌風攔了下來。
「凌風,我只是想看完那天的情景!」她終於鼓足勇氣,想要去面對真實發生過的一切。
「那都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萱兒,這一次,你又昏迷了七天。」
什麼叫做『又』?
人間一年,天上一天,也就是說,她離開人間,已經有十四年之久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一臉平靜的模樣,只是她的身子卻不住的顫抖起來。
「萱兒,你聽我說,有些事,是早已註定了的……」
「帶我回去!」她猛然抓住他的胳膊,眼眸中閃爍的悲傷,那樣醒目。
「小萱兒,你已經回來了,那裡的一切與你無關,你不需要去理會。」
明明可以逃避這一切,明明已經完成了這一世的任務,又何必去承擔那些本不該屬於自己的傷痛呢?
「帶我回去!」他讀得懂她所有的情緒,那雙眼睛,泄露了她全部的心事。
無論結果如何,她都一定要回去,她背棄了一個承諾,二十年!
她悄無聲息地潛入熊旅宮中,而那個她所熟悉的位置,不再坐著熊旅,無論是那個狂妄的少年,還是那睿智的君王,似乎都已不復存在了。
此刻,他躺在榻上,雙目緊閉,面白如紙,只是手中仍然緊握這那枚龍形玉佩。
像是預感葉萱會來一般,熊旅早已屏退了左右,輕聲低喃著:「萱兒……」
「我在!」葉萱緊握住他的手,聲音乾澀地應道。
熊旅睜開眼,溫柔地看著她,嘴角露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笑起來,依然面帶三分邪氣,恍惚之間,她彷彿又回到了他們初次見面的樹林中,她倚在樹上,一臉天真的問他:「若我下來,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娶我啊?」
他雙手環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當然不是,是你要嫁給寡人!」
年少時的玩笑,何時卻成了他一生的執念?
此時她多麼希望,他還是當年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哪怕言不由衷,哪怕彼此誤解,最起碼他還好好的在她面前。
只是他虛弱的身體提醒著葉萱,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初露鋒芒的少年,二十年的風風雨雨,早已讓他疲倦不堪。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他淡淡地笑著,卻深深刺痛著她的心。
「為什麼會…一直相信……我還活著。」強忍著淚,她擠出一抹笑問他。
「因為萱兒答應過的,只要我相信,你就一直都在!」
二十年前,在懸崖邊上,是她選擇以那樣的方式離開,卻還給他『我一直都在』的承諾,十四年前短暫的重逢,在斗越椒冰冷的箭下被迫結束,也是她,給了他『我一直都在』的念想,可先違約的還是她!
二十年,她背棄了那個承諾,整整二十年。
「萱兒,我好想,你再幫我梳一次頭髮,只是這次,不扮女裝了,好不好?」他淡笑著看她,卻怎麼也掩飾不了眼中的悲傷。
「好,好……」她看著他,淚在眼眶中打轉,她趕忙轉過身去,不讓他察覺。
她輕撫在他的頭髮上,小心地梳著他的頭髮,他的頭髮曾經在一夜之間白了好幾縷,即便是後來生出的白髮,也比不上那幾縷頭髮惹眼,而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
半響,她梳好頭髮,拿來鏡子給他看,卻不經想起當年她哄騙他扮女裝時的情景,不知怎地,她忽然忍不住掉下幾滴眼淚,淚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心頭一怔,感覺到她急忙擦去眼淚,他也拂去手背上的淚,如她一般掩飾著。
「萱兒,為什麼,一點都沒變呢?還是和以前一樣,和記憶中一樣!」他輕撫著她的臉,這個思念了二十年的女子,此刻就在眼前。
「萱兒,我一直都想要親口告訴你,我愛你!」
如果當初,他能讓她知道,他之所以想要娶她,是因為他愛她,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以前,她不曾相信,而後,她從不質疑,只是,這份感情,卻用了他二十年時間來證實。
「這個,是給你的,對我而言,除了你,沒有什麼比它更重要了。」他把玉佩放在她的手上,淡笑著說。
她緊握著玉佩,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果當年,她知道這塊玉佩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她是否依然會覺得他的感情是一種愚弄呢?
「萱兒!」
「我在。」
「萱兒……」他握緊她的手,生怕這只是一場夢。
「我一直……都在!」她顫抖著說,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
「萱兒,我快死了,對嗎?」
「不,不會的!」葉萱使勁地搖著頭,似乎這樣,就可以否定他的命數。
「不要哭,萱兒,不要哭……」他用手拭去她的眼淚,用微弱的聲音說道:「萱兒,你知道嗎?其實,我一點都不怕死,我只怕,我死後,就再也沒有人,與你分享,你的成敗榮辱,快樂悲傷……」他的手猛然垂落,嘴上還帶著那抹邪笑。
這麼多年了,他依然還記得她曾經的諾言,而這承諾,此時卻由他說出口,只願愛人無論成敗榮辱,都能一生快樂,沒有悲傷。
「熊旅……」
這一次,換她痛徹心扉,以此彌補,這二十年來的虧欠,她的叫喊,再也聽不到回應。
月光下,院中的花朵飄落了一地,卻奇迹般不見枯黃,只聞得滿院清香,院中四季交替的景象出現在葉萱面前,而她看到的,是四季花開!
院中一角,種著的花種,是萱草的,正開著花朵的,還是萱草……
萱草,擁有百合一樣的花筒,耐寒的性情,相似萱兒的名字。
可是熊旅,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萱草的花語是『愛的忘卻』!
「他一直都忘不了你,但人間的事物終會消逝,正如我一般,終歸要去我該去的地方。」院中燃起一把大火,火中的斗香安靜的笑著,慢慢在她眼前消失,她呆站在那裡,看著火光一點點熄滅,手中緊握著那枚關乎楚國命運的玉佩。
這玉佩,是熊旅留給她最肯定的愛,可是,她必須把它還回去。
「小萱兒,我把它送回去了,不過,庄王之後,沒有人會知道那塊玉的真正價值,更不會把它當做楚王室的傳位之寶。」
葉萱一怔,不免有些遺憾,卻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相信,他一直都在,正如當年,他從未質疑,她一直都活著那般。
(公元前591年秋,楚莊王病逝,結束了他傳奇的一生,享年42歲,楚莊王在位23年,楚國達到了空前鼎盛,楚莊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創造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