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熊旅篇 下

我一直都在想，若這個世上沒有斗越椒，那該多好啊，可是，若沒有『斗越椒』，萱兒還會不會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里呢？

這些天，我總會聽到一些關於萱兒和斗越椒的閑話，宮裡人的嘴巴總是不乾不淨的，我強壓著心中的疑慮，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直到那天，我親眼所見，她躲在他的傘下，他那骯髒的手竟撫在她的臉上。

我突然很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場騙局，然而那時的恐懼憤怒在嫉妒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是的，我嫉妒！尤其嫉妒她那溫柔謙和的目光正注視著那個男人，那一刻，我忘記了他是誰，甚至忘記了我是誰，我暴露在他面前，拉著她揚長而去。

可我終究是敗了，我和斗越椒的這場戰爭，還未開始，我便已經輸了，她本來就是斗越椒的人，我一早就知道，可是，這三年，我多希望，她的心最終可以向著我，如果是這樣，我什麼都可以不追究，什麼都可以不計較，可是終究，她的心，還是和她來時一樣，楚國以龍玉為尊，得龍玉者為王，我還有什麼不死心的？

我只是，在靜靜地等待那一天的到來，而我當真一點也不後悔，因為我說過，可以為她傾盡所有，哪怕是我的生命！

懸崖邊，我緊緊抓住她的手，我知道，我不可以放，因為那樣，我就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了！

熊旅，你口口聲聲說你愛她，可你竟是如此不信任她，若不是失望至極，她怎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你呢？

我拼盡全力的想要抓住她，她卻拚命地想要掙脫，直至我看到……那隻我緊緊握著的手……瞬間滑落……

她告訴我:「我一直都在！」

萱兒，至此以後，不論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

我沒有想到，能再見到斗香，那個女子，當年不顧一切的縱身跳下懸崖，只為了結我的心愿，怕因萱兒而愧見於我……如今斗香就站在我的面前，那她一定安然無事了！

萱兒，你果真沒有騙我！

……

我不知道該用何種身份去面對那個女子，那個叫斗香的女子。

我仍然記得，幼時她可愛倔強的小模樣，而那一劍，了斷了我和她之間的一切，我以為，此生都無緣再見香香，直到那天，她叫我「旅哥哥」，這是第二次，她站在死亡的邊緣，呼喊著我的名字。

我抱著她，感覺她的身體越來越輕，我的心突然很亂，我多想問她，為什麼你是斗香，卻偏偏要做香香？當年他刺你那一劍還不夠痛嗎？香香，你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愛錯一次又一次？

可我最終什麼都沒有問，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香香，我答應你的事情一件也沒辦到，我不能陪你浪跡天涯，不能娶你為妻，你為我而死，我卻不能為你做任何事情，我終究是欠了你的！

若有來生，我一定有求必應，絕不食言！

那一年，我揮軍北上，討伐陸渾之戎，藉機在天子眼皮底下擺陣練兵，沒錯，這就是挑釁，我必須讓所有人清楚明白的知道，誰才是未來的天下之主！

想是周王心中不安，便派來使者來慰問士兵，表面上慰問，實際就是來探聽虛實，話不多說，我開口就問「九鼎」的輕重及大小，「九鼎」象徵「九州」，傻子都聽得出來我什麼意思，何況王孫滿不是傻子，他被我的話嚇了一跳，半天才說了一句「在德不在鼎！」

我心中不由冷笑，周室淪落至此，又能剩下多少德義？

當年姜小白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稱霸中原，重耳同樣以天子為尊，名為「尊王」，實則不斷拓展自己的領域勢力，「尊王」不過使他的霸業合情合理，而我熊旅不能也不願！

只因我是楚國的國君，「攘夷」主要針對的就是我楚國，這些年來，周王室和中原諸侯無一不將我楚國視為蠻夷外族，你既不容我，我又豈能留你？

多少年了，該是我討回這一切的時候了！

我抬頭看著天，感覺它就在眼前，就在我一伸手就能夠得到的地方。

「如果天子有德，鼎雖小卻重得難以轉移；如果天子無德，鼎雖大卻是輕而易動。周室雖然衰微,但是天命未改，大王若是一意孤行，只怕事與願違。」

王孫滿的話說得當真漂亮，他表面上是在談論「在德不在鼎」，實際是在表明周室雖然無功但也無過，不似夏桀、商紂，即便我興兵來戰，也是師出無名。

齊、晉兩國稱霸一時，即便周天子名存實亡，卻沒有人敢真正取代，天下之勢瞬息萬變，我此時若是強求，定會落人口實。

到那時，無論成敗，齊、晉、秦、魯、宋，包括一眾小國，恐怕都會來插上一手，打著周天子的旗號聯合攻楚，只怕天地之間，便再也沒有「楚國」之名。

罷了，罷了，王道？霸道？又有什麼好計較的？！我怎能為一時的暢快，毀了楚國的百年基業？

只是這「以楚代周」的宏願，也只能留著後世的人了！

……

萱兒，為什麼，越是臨近你的時候就越怕失去？！你可知道，我再也無力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這次回來，我多想告訴你，我真的可以是你所希望的那樣，雖然我不能取代周天子，但我有絕對的實力傲視群雄，如果我真的做到了，你可願意嫁給我？！

而這一切，我卻最終沒有機會對你說，當斗越椒用你來要挾我的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我看著你一步步的向我走近，越是靠近，我越是不安，越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苦痛，那一瞬，容不得我片刻思索，那支箭便穿過你的身體，我想要抓住你，卻最終只抓住了那塊玉，這是第二次，我看你在我眼前消失，只留下一句，「我一直都在！」

葉萱，那一刻我是真的相信，你一直都在……

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成為你理想中的夫君，一直都是！

我始終都相信，我會成為一代霸主，我會讓楚國威震中原，我會與齊桓晉文齊名，然後，你會突然站在我面前，微笑著說「熊旅，你果真沒讓我失望！」

可是，這一切我都做到了，你卻仍然沒有回來，葉萱，你知不知道，我老了！

……

那一天，我終於見到了你，那是夢境嗎？你依然那樣美麗，依然是我深深愛著的那個葉萱，一點都沒變！

「萱兒，我好想，你再幫我梳一次頭髮，只是這次，不扮女裝了，好不好？」

「好，好……」你聲音顫抖著回答。

我看著鏡子，而你卻看著我，一滴淚落在我的手背上，透過鏡子，我看著你仰起頭努力的擠出一抹笑來，我暗道，還真是個傻姑娘，這麼多年了，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萱兒，我一直都想要親口告訴你，我愛你！」我這一生，沒有遺憾，除了，從未對你說過一句『我愛你』！

你哭著對我說，你知道。

那一刻，我就決定，來世我還要愛你，與你分享你的成敗與榮辱，快樂與悲傷，因為今生，你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