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斗香篇 上

正午的太陽無比刺眼，我悄悄躲進屋裡，凝望著自酌自飲的熊旅，我想去安慰他，可是我不能。

因為，我死了！

我的魂魄留在人間，我想就這樣陪著他，到他老、他死……

「香香，對不起，我殺了斗越椒，因為他殺了我的萱兒……」那天，熊旅現在我的墳前，無比痛心的說。

她最終還是離開了！

其實在我死後不久，我就知道了她的來歷，是凌風告訴我的，見到那個人，我才明白為什麼我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摔下來卻沒有死，是他救了我！

「斗香，上路吧！」我四處逃竄，拚命躲避著鬼差的追捕，卻被他攔了下來。

「你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何苦為難自己在人間飄蕩呢？！」

他告訴我關於葉萱的一切，就是為了讓我安心上路嗎？可我怎麼才能安心的把我所愛的人交付給一個根本不可能屬於這裡的人？

「怎麼，天上的仙人還管地下的事？」

當時的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留下來，代價嗎？我不在乎！

熊旅，我留在這兒，只是想陪著你，如果你知道，我就站在你身後，就在你一轉身就能看到的地方，你肯不肯，回頭看我一眼？！

那是在多年之後，我第一次見到熊旅，精狠的箭法射向獵物，分毫不差，這就是熊旅，眾人眼中的「庸主」！

「楚國無望啊！」斗越椒常常發出這樣的感慨。

「這不正合你意？！」這樣的話，我最終沒有對斗越椒說。

為了更好的操控熊旅，斗越椒和那個惡毒的女人不謀而合，要把我嫁給熊旅。

笑話，我怎麼可能做別人三妻四妾中的那個妾？！更何況是他，是這個讓我咬牙切齒恨了十二年的男人。

是的，我恨他，我恨他背信棄義，我恨他冷漠無情，所以，我拚命地想要練好武藝，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報那一劍之仇！

「我本就不想教你武藝，從今日起，你也不必學了！」我滿身是傷的站在父親面前，聽著他厲聲訓斥。

我知道，那時的斗越椒，是真的希望我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樣，文靜美好，而不是整天武刀弄槍，傷痕纍纍。

可是那傷，早已連帶著血肉，長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為什麼不能學？」

「你學來做什麼，你能帶兵打仗嗎？」他被我問的有些煩了。

「只要父親願意教我，就沒有什麼是我做不到的！」

斗越椒長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可惜是個女子！」

我學了他無數招式，替他殺了無數個人，我成了他手上最鋒利的兵器，卻再也不是他當初的女兒。

斗越椒瘋了，因為權勢讓他紅了眼；我也瘋了，因為想殺熊旅的人太多，而他必須，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斗克那傢伙終究是沉不住氣了，於是我與他商議一同造反，若不是我能力有限，也不會找他合作，至於王位，當然是能者居之，誰殺了熊旅，誰就是楚國的王，一開始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可轉念一想，女子又如何，多少自以為是豪傑的男子還不是一樣死在我的劍下？至少，我絕不比那個庸才差！

「說吧，什麼時候動手？」我看了斗克一眼，突然有些後悔，若是王位落在這種人手中，只怕楚國再難有翻身之日。

「好侄女，我就不明白你了，你說我們這樣多冒險啊！你何不嫁給他，再找機會了結了他？」

你當我傻啊？那樣的話，我豈不是要為熊旅守寡？！

「你想借我之手殺了熊旅，再以謀反的罪名除去父親，你好穩坐江山？！可我斗香偏偏不讓你如願！」

「好，明人不說暗話，事成之後，我再來領教你的好本事，我的人就在前面，你去吧！」

現在的局勢，已容不得我猶豫半分，我知道，如果我說「不」，他會立馬要了我的命，我感覺的到，周圍到處都是他的人，斗香啊斗香，你當真是糊塗！

我斜倚在樹下，看到他那雙眼正含笑的看著她，我心中不由一酸，我突然在想，如果當初他沒有刺我那一劍，如果我們都還是當年的模樣，那現在在他身旁的人，一定是我而不是別人。

我搖搖頭，不願再去想，這一切，都該結束了，等我報了仇，我就再也不會想起他了！

「寡人倒是很好奇，到底是誰，竟然請的動斗姑娘親自動手？」他的聲音，冷淡中帶著平穩，柔和中帶有一絲威嚴的力道，恍惚間，我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箭術精狠的少年，或許，所有人都忽視了這個「庸主」的超凡箭術，包括他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冷漠，那種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冰冷，讓人不寒而慄。

那便是當年，我離開他時所感受到的氣息，這麼多年了，竟然一點都沒變，他的心，是否還一如當年？

從我看到葉萱的第一眼，我就莫名的討厭她，具體的說，每一個接近斗越椒的女人我都討厭，她的出現，會讓那本就少得可憐的父愛，不復存在，而此時，她就在我面前，在我恨了十二年的那個人身邊。

我的心突然被什麼刺痛了，我忍不住出言諷刺她，同時借她來試探熊旅，甚至於要用她的命來換他的，他都無所謂。

他那雙眼，靜如死水，果真是一如當年！

很好，作為一個君王，他足夠冷靜，足夠理智，也足夠無情，可偏偏冷靜理智又無情的人全都該死！

十二年來，我一心都想報這一劍之仇，而此刻，當我終於一劍刺在他左肩時，同樣的，我身上的傷口也莫名陣痛，這種疼痛感讓我難以承受，我拔出劍來，又要去刺他的左肩，我多想他能感同身受，同一個傷口，日日夜夜被撕扯著難以癒合的那種悲痛。

「斗姑娘，手下留情！」

我一怔，劍在手中顫抖著，突然不知所措。

斗香，你報了仇了，還想怎樣？真殺了他不成？不，我從來…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他死。

罷了，從此以後你我互不相欠，再見之時，生死各憑本事！

……

前方的茅屋裡傳出淡淡的葯香味，我停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那抹白色的身影走了出來，那時的熊旅，臉上竟是從未有過的表情，對，是驕傲，是一種讓人望而生畏的驕傲。

「斗姑娘，可以走了！」

也許，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心中不由一嘆，將他拉上馬背，卻見他挺直了腰板，大有慷慨赴死之意，我突然很想笑，卻最終沒能笑出聲來。

「葉萱，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話一出口，我竟有幾分後悔，我怕他說是，又怕他說不是，若他並非無情，只是對我無情，那我還能再說什麼呢？可他若是真的無情，我又有什麼好指望的呢？

斗香啊斗香，你果真是愚不可及！

「寡人只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

天知道，我有多滿意這個回答，多欣賞他那時的洒脫淡然，那絕不是一種自暴自棄或是垂死掙扎，而是一種傲視天下的凜然隨性，那一刻，我竟莫名的相信，他會是強者，會是一改楚國命運的強者。

「保重！」我用力拍了下馬背，翻身跳了下來，妄想能擋住斗克的野心。

「追！」那群人紛紛朝著熊旅離開的方向追去，同時從草叢中衝出大批黑衣人向我而來，斗克也在其中。

「本想多留你幾日，你既活得不舒坦，便早些上路吧。」

我本想抓了斗克及早脫身，卻被黑衣人死死的圍著，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打退了一批，又是一批，我知道這麼下去不被打死也會被累死，可卻無計可施，我只得一邊與他們廝殺，一邊大罵，「斗克，你這孬種！」

「你不是孬種的爹爹可還好好的當著他的忠臣呢！狼養的女兒，我以為會是什麼好東西！」斗克張狂的大笑著，他一定極為得意犯上作亂的是他而不是被預言「狼子野心」的父親。

「斗香，你最擅長的不就是劍術嗎？怎麼連這麼幾個人都應付不了？到底還是個女人！」斗克輕蔑的笑出聲來，他料想我必死無疑，便急忙敢去追熊旅。

我想攔住他，卻被他們圍在中間，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一種顏色--紅色，他們的血，我的血，混在了一起，我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身體也開始失衡，此時一個小瓶子從袖口滑了出來，那是葉萱的東西，我想大概會有用處，打開瓶蓋才暗道不妙……

等我醒來的時候，他們還昏迷著，我暗自鬆了口氣，我們同時中了迷香，若是對方先醒，只怕我已是黃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了，而此刻，我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斗賁皇是我的弟弟，雖然我從來都不想承認，但我受傷的那段日子，一直都是他在照顧我，而斗越椒，倒也懶得理會我，他一定恨我恨的要死！

多年來，他一直背負著「狼子野心」的惡名，同族人都對他敬而遠之，表面上他備受器重，可實際上，誰也不敢保證『斗越椒必反』的預言會否成真，別說是先王，就是昏庸如熊旅，也必有所防範，而他一生翻盤的機會，都壓在了熊旅的身上，這些年他苦心經營，卻險些毀在了我的手上。

女兒意圖謀反，父親卻跑去平亂，多麼可笑！

「香兒！」記憶中，那是父親在我受傷后第一次來看我，而他身後站著的是葉萱。

我突然覺得很悲哀，我的父親，從來都沒有像對別的女子那般對自己的女兒好過，當然我也知道，這不是因為愛，他只是覺得，美好的東西都應該屬於他，比如王位，比如葉萱。

可是後來，我還是做了一件事，一件改變了我、熊旅、葉萱三個人命運的事，或許，我也會有後悔的時候，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這麼做！

為了確保葉萱不會幹擾到我的生活，我以斗越椒的名義把她獻給了熊旅，至少這樣，斗越椒對她也不會再心存幻想，至於熊旅，最起碼不會虧待她吧。

可是這樣一來，我終究是欠了葉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