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重回舊地
劉興走回無名殿正殿的時候,看見王妃正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件狐裘。
見他走回來,也顧不上自己赤著腳,就那麼踩著地走了出來,將狐裘披在了他肩上。
「你這麼光著腳出來也不怕凍病了?」劉興想要將她攬在懷裡,低頭一看自己身上滿是血跡,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怕,你穿得這麼單薄都不怕凍冰了,我又怎麼會怕?夫唱婦隨,嫁過來之前我是學過《女誡》的。」王妃輕笑,也不嫌劉興身上臟,直接挎著他的胳膊,就這麼一同回了正殿。
劉興微微蹙眉,看不出她那恬靜溫柔的模樣後面到底藏著怎樣的心思。
「你等著,我去命人燒水,然後幫你擦洗。」正殿內的燈光早已被她全部點亮,王妃望著劉興臉上、身上已經幹掉的血跡,臉上沒有任何異樣的神色,而是這樣說著,便穿了鞋子要去尋奴才。
「別忙了,你去床上歇著吧,本王自己來就好。本來今日也是芷荷她自己胡鬧,跟你沒有半點關係,倒還是毀了你的心情。」劉興抓了抓頭髮,心裡有些煩躁。
「怎麼會跟我沒有半點關係?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婿,我伺候你還不是應該的?只是王爺,你喚她芷荷,你可知道我的閨名嗎?」王妃說這話的時候輕輕蹙眉,眉宇之間帶了一絲可憐。
劉興愣住,他在這皇宮裡知道的事情不少,可還真就不清楚他娶的這個王妃叫什麼。
這本來不過是一樁使命,一樁任務,他只要遵從聖旨將這女人娶進門做王妃就好,剩下的面子上過得去便也可以了,不需要太認真。
所以她叫什麼名字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在他心裡她不過是中山王妃,又不是他愛的女子,他還需要知道她的名字嗎?
但是此刻她既然問了,自己也無從躲避,只能搖頭。
「我叫如玉,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如玉。」王妃淺笑,燈光映照下露出一口銀牙,「王爺定要記住了,沒人在的時候,喚我的名字吧。平生也沒什麼所願所求,但總不能嫁給王爺一回,到頭來王爺卻連我的名字也不知道,那我該會有多麼難過?」
說完這話,她就走出了正殿,留給劉興了一個背影。
劉興望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長吁了一口氣。
會是自己想多了嗎?也許她真的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弱女子,並不曾有自己跟皇兄所設想的那麼多故事?
可是她的義父不是別人,而是蕭丞相啊。
他會平白無故的把人送到他身邊嗎?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趕在他要跟芷荷大婚的時候,鬧出這麼一檔子事兒。
劉興的手不禁握成拳頭,狠狠砸在了木桌子上。
待芷荷回來的時候怎麼辦?他又該如何在王妃面前對待芷荷?
他必然是無法待芷荷親昵如常,可是看芷荷剛烈的性子,自己若是真的冷落了她,會不會又鬧出新的事情來?
不敢想象,無法想象,為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劉興真是想也想不到,他厭煩無比的皇后終於離開了未央宮,可是現如今他自己家裡卻又出了這麼多煩心事。
沒多大會功夫,王妃便領著侍婢們回來了。
她用帕子沾了水,一點一點擦去了劉興身上的血跡,毫無怨言。
剛開始劉興還躲,可她卻很執意,口中喃喃一句,「躲什麼,你身上哪裡是我沒看過的?」
聽了這話,劉興索性不再掙扎,任由她去了。
倒是旁邊幾個侍婢,聽見這話紛紛紅了耳朵,低著頭不敢胡亂言語。
忙活了一個時辰,待劉興換了乾淨衣袍重新躺在床上時,天都快亮了。
也就是慶幸他不需要上朝,犯不著起早。
王妃也沒別的話,直接鑽進了被子裡面,纖細的手臂環住了劉興的腰,頭枕在他胸上,就這麼睡著了。
這一刻,他聽到殿外有聲音,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太醫署的人將芷荷送回來了。
低頭望著懷裡睡得恬靜的人,他簡直覺得這事兒費盡了心神。
假若她從自己一進殿就纏著他詢問芷荷到底怎麼樣了,又或者是大發雷霆,責罵自己為什麼要縱容她胡鬧,以此毀了大好的新婚之夜。
那他都能夠理解,他甚至會慶幸,大名鼎鼎的蕭丞相派過來的女人也不過如此,他劉興根本就不屑,不稀罕。
想要用這樣的女人看住他,顯然嫩了些。
但是偏偏沒有。
從一個多時辰以前他重新回到無名殿正殿的那一刻開始,王妃一直在安安分分的伺候著他,毫無怨言,毫無責備,甚至對於芷荷過激的舉動隻字未提。
這反而令劉興手足無措了,她說不上有多麼好,可是今天晚上,果真沒有任何過錯。
他真是想要找出她的毛病都不成。
說心裡話,他此前還設想過,若是能夠找出王妃犯下七出之條,那麼他定然會毫不猶豫的以此為借口,休掉她。
畢竟是蕭丞相的人,他放在身邊也不會安心。
但是這女子,若是想找出她的缺點,怕真是難了。
想到這兒,劉興輕嘆了一聲。
懷裡的人還在睡著,可卻又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嘆息,頭輕輕在他胸口蹭了蹭,手臂把他抱得更緊。
劉興的手伸到了王妃的發間,揉了揉她的發,然後重新閉上眼睛,儘可能的不去想殿外發生的事。
沒多久,他便又睡著了。
與此同時,天蒙蒙亮,余香便睜開了眼睛。
她沒打算打攪劉驁的,想著他過會兒還要上朝,便能多睡一會就多睡一會吧。
可沒料到她剛走下地去,就聽到身後響起劉驁的聲音,「朕不是說了讓你安心睡一會么,過會兒杜松回來叫朕起床,你到時候再走就好。怎麼,跟朕多待一會兒委屈你了?」
余香聽到這話笑出了聲,回過頭望向劉驁道:「皇上這沒來由的小脾氣,可是因為起床氣么?」
「亂講,朕哪裡會有起床氣嗎?」嘴上這麼說著,劉驁卻一把拽過余香,將頭埋在她胸口,像是撒嬌模樣。
余香輕笑,看劉驁這樣子,忽然想起劉浩來。
那孩子也不知現在可投胎轉世了,可會幸福快樂嗎?
愣神的功夫,身後響起杜松的輕咳聲,余香一驚,連忙推開劉驁,穿好了自己的衣裳。
看到杜松來了,劉驁揉了揉腦袋,神色也清明了幾分。
「天寧,朕也不派人隨著你了,免得知道你在宮內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馬腳。杜松,你去給她找一身宮侍的衣裳換了,而後你自己尋小路去儲宮即可。對了,就還住在綉梅館吧,那地方你熟悉,估計住著也會舒服一些。」劉驁一一囑咐了余香,暫且也沒叫更多侍婢進來,怕余香的身份暴露。
杜松應了一句,便轉身去幫余香找侍婢要衣裳了。
「龍袍在那兒,你來幫朕穿。」劉驁站起身,伸手一指置放龍袍的地方,如此對余香說道。
余香也不答話,直接走過去捧起龍袍走過來,熟練地幫他披上,系好每一條玉帶。
難得的和諧,他們真是許久沒有這樣的日子了。
只可惜這會兒功夫過去,他們便又要告別這樣的和諧了。
連早膳都沒用,余香就這麼穿著侍婢的衣裳回到了儲宮。
兜兜轉轉,她好像真是一無所有,一無所得。
當年入宮時候身上帶的幾枚保命銅板與銀簪,現如今也不知道丟到了什麼地方去。
人是會忘本的,也是會沉迷於浮華的。
她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穿回這件衣裳,更不會再需要什麼銅板與銀簪。
畢竟立政殿內,金銀珠寶的首飾多得她就算日日換著佩戴,也還是戴不完。
儲宮現如今沒有正牌主子居住,所以變得非常荒涼。
她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進去,竟然無人攔她。
想她當初想要進出儲宮還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兒,真是愁煞了人。
不過一年光景,怎麼樣,這地方就成了無人願來的荒涼地了。
順著記憶走回綉梅館,這又是一個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來的地方。
冬日,綉梅館里的那株臘梅竟開了,鮮紅色的,大朵綻放,在這寂靜的地方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還以為這株臘梅無人照看,早就枯萎了呢。
咧嘴乾笑一聲,她推開了綉梅館的屋門。
屋內很多灰塵,但她卻好像還能看到劉驁偷偷跑過來見她的樣子。
長吁短嘆,這回憶真是個熬人的東西。
明明知道回不去,卻還是無法忘記。
她走到銅鏡前,用手拂去了上面的浮灰,照著鏡子裡面自己的樣子,發現摘掉了那些繁華的首飾,她也真的與那些宮侍別無二致。
沒有比誰更漂亮,也不曾比誰更驚艷。
撇嘴,她真的不願意這輩子都躲在這裡,做一個無名無姓的人。
所以,得先填飽肚子才行。
不能餓死在這地方,否則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這麼想著,余香拍了拍手,走去了儲宮的膳房。
一進去,她就瞧見了一鍋剛剛蒸好的白面饅頭,熱氣騰騰地擺在蒸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