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入道
林間很安靜,安靜到沒有風聲,沒有蟲鳴,沒有鳥動。
陸離望向林間,能夠感受到周圍的有股力量朝著一個點匯聚。
道當山名的由來,是山頂有個道當宗,道當宗名的由來,是北國太祖皇帝說過的一句話,在建國大殿上,對著道當山的方向,發出的一句由衷的讚歎,「非真道不足以當之。」
道當宗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道家大宗。
空靈說她從道當而來,陸離看著她單薄的衣服,削瘦的身材,有些瑟縮的眼神,便猜出了什麼。
她是逃出來的。
為什麼要逃出那個寶地?那可是整個北國人們都想進去的地方。陸離想不通,但是他知道,林間里的人,是道當宗的人。
「小子,你的劍練的不錯。」
黑白相間的長袍,道字腰帶,黑色方帽,正規的道當弟子服。那是一個青年,菱角的臉龐,二十齣頭的模樣,笑著看著陸離,又笑著看看陸離旁邊瑟縮的小女孩,眼裡有著一絲冷意和嘲諷。
他的笑,讓陸離覺得好煩,有些噁心。
「我看你練劍有些天賦,可想入道當?」
陸離楞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我不能修道。」
那青年一愣,眉頭緊皺,有些惱怒,原來自己看上了一個廢物,若是傳到那些師兄弟耳里,定要被嘲笑的。他感覺有些丟臉,冷著臉看著空靈,聲音宛若寒冰,「是你自己走,還是我把你打的半殘帶回去?」
空靈沒說話,牙齒打顫的她舌頭並不靈活,嗚咽的她根本發不出其他的聲音,顫抖的身體碰觸到陸離的小腿,讓陸離緊緊地握住手中的長劍。
「她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就可不回去?那你還想修道呢,你修給我看看。」
男子哈哈的大笑著,面目有些猙獰,這個妮子不聽話就算了,你這山林毛頭小子也敢如此放肆,老子哪次下山,那些大人物不夾道歡迎!
道當宗就像神宗,道當宗那些老人便像神人,弟子奉著那些老人之命下山,他們便是神的使徒,誰敢不恭?
陸離敢,因為他現在很不高興,那青年給他的感覺,很壞,很惡,跟那些死去的狼一樣。
陸離抬起了劍,他能感覺到強烈的道力從那人身上發出,這人是修道者!也對,道當宗的弟子怎麼可能是凡人。
但他依舊不害怕,他能感覺到那道力並不是很強大,所謂的不強大,便是沒有強到嚇得他劍都拿不起。
陸離動了,長劍依舊當前,卻不是筆直的,劍身劇烈的抖動著,急速的畫著一圈圈的圓,朝著青年刺去。
舞動的長劍帶起一片片黃葉,飛舞的黃葉遮住了整把長劍,看不清劍身,看不到劍尖,陸離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刺向青年。
那是『捲雲』,與那『連雲斬』是同出一脈的劍技,都是那很多年前江湖上人稱雲劍客的大俠所創。雲劍客不能捲雲,因為他不是修道者,他也只能看著山間吞吐的雲霧,捲起地上的落葉。
陸離的手腕劇烈的抖動著,已經泛紅,然而他不肯放緩一絲。
「好劍法,真不知道你這麼般大年紀,劍術上竟然有如此造詣,若是你能修道,那你的劍將可怕到什麼地步?」青年說著話,看著面前那一團逼近的黃葉,和藏在葉里的劍尖,絲毫不在意會傷到自己。
陸離看到了他的神情,但刺出去的劍怎能收回,就在劍尖要與男子胸口的道字圖章相觸時,陸離如箭的步子一頓。
「若你能修道,哪怕是到了感知境,我都會害怕的落荒而逃。可你只是個凡人,而我已擇道,便可控制一些道,比如控制著黃葉,控制這柄劍。」
陸離使勁的咬著牙關,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看著嚇人,不管他如何用力,那劍始終無法深入。
「即使你的劍練得再好,也妄想與修道者一戰。凡人即是凡人,修道者可是能夠成為神的存在。哈哈哈」
青年笑著,說著嘲諷的話,蔑視的看著這六歲的孩童,似乎很驕傲,並不在意以大欺小,並不在意恃強凌弱。而就在他仰天大笑的時候,陸離再次動了起來。
他丟掉了手中的長劍,並指向前刺出。
『掌劍』,是劍客之劍被困時的劍技。陸離用了出來,絲毫不在意自己沒發育完全的指骨。
「砰。」骨折的聲音響起。黑白色的長袍也伴隨著指骨的斷裂顯得及不平整,青年的小腹很痛,痛得他震散了先前凝聚劍尖的道力。
那些黃葉猶如刺客的飛刀激射開來,划斷草葉,插進樹榦。黃葉里的長劍猶如守城巨弩射出的弩箭,深深地刺進了一顆參天大樹。
陸離也被震飛了,飛來的落葉劃破了衣服,劃破了肌膚,伴著一口鮮血摔落在地,暈了過去。
青年男子的臉是扭曲的,從入道當以來,第一次被一個普通人傷了,而且這普通人竟是一個孩子。
他越想越氣,指尖道力凝聚,一道光華朝著昏迷的陸離疾馳而去。
「不要。」
空靈撲了上了,擋住了陸離的身體。光華透肩,鮮血泉涌,落在陸離的臉上。
空靈臉色蒼白,看著自己流出的鮮血,看著昏迷的陸離,從懷中掏出手帕,為他擦凈眸上的血跡。
青年皺皺眉頭。
···
···
天已經黑了,今夜的月光有些微弱,刺不破密林,照不到陸離。
颳起了風,捲起了落葉,吹散了血的腥味,吹醒了昏迷的人。
陸離坐了起來,摸了摸臉,大片的血干在臉上,很難受。
他環顧了四周,沒看到空靈,也沒了青年,只有隨風的落葉和倒地的狼屍。
他想用手支撐著站起來,卻摸到了一隻沾滿鮮血的手絹。他不知道這是誰的血,裡面有一種特殊的香味,比那花香,比那飯香更為迷人。
他是捂著胸站了起來,將手絹塞入懷中,撿起沾了自己鮮血的劍籍,看著那深沒樹中的木劍,試著拔了一下,紋絲不動,只好轉身朝著草廬走去。
悟心已經等了很久了,從太陽落山的那一刻起,便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望著去溪畔的路。
陸離平時都是這個時候回來的,然而現在已經圓月高懸了。
今夜的小道上很安靜,沒有蛙蟲鳴音,也沒有螢火飛舞,有的只是悟心的憂慮。
遠處傳來了踉蹌蹣跚的踢石摔跤聲,伴著一聲人語。
「師兄,扶我一下。」
竹林有根,溪澗有苔,小道有石,陸離一路跌跌撞撞,帶著血,帶著傷,帶著書,帶著手絹,看著遠處奔跑過來的人,笑著閉上眼睛倒下了。
悟心跑的很快,腳步有些錯亂,呼吸有些不均,心跳也是快的要跳出來般。他看著滿身污泥、淤青、鮮血的陸離,眼睛里有淚珠在打著轉。
他能感受到道力的存在,是有修道士打傷了陸離。
是什麼玩意兒,會對一個六歲的孩子出手!
悟心第一次在心裡用了這個不雅的詞語,但他不在乎。
十二歲的悟心,看了數千道藏的悟心,決定為了師弟開始入道。
陸離做了一個夢,夢裡很奇怪。
那是一片大海,那是一個雨夜,他站在一座孤島上,看著遠處的地平線。
那裡很吵,有金石交錯的聲音,有神雷降世的聲音,也有著痛苦的喘息聲,喝罵聲。
那裡很亮,電閃火光,曜日破海,那片天明亮得很。
陸離想去看看,可周圍是大海。
島旁的海岩上,有個大木盆,盆里有把桃花傘。
陸離跳了上去,乘著吹來的海風,伴著空中的咸雨,朝著那片天流去。
海里游著魚,行者獸。伴著閃耀的光,陸離看到了蛟龍,看到了龍鯨,看到了巨魷,看到了虎魚。
它們都像瘋了一樣,朝著遠處游去,不在乎擁擠,不在乎食物,不在乎海面上的木盆和盆里的那個細皮嫩肉的孩子。
是那邊。
水流因為這些海獸改變了方向,陸離有些失措,就在看著自己畢竟原來的島時,吹來了一陣大風,他也跟著風,撐開了桃扇。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陸離乘著風,撐著傘,向著那片天際奔去。
光更明,音更響,陸離眼睛有些花,耳朵也有些鳴。就在這時,蛟龍們響起了悲愴的龍嘯,震的天地顫慄,龍鯨也發出了嗚鳴,鳴聲如那悶雷炸響,陸離獃獃的看著天際,那裡划來一顆流星。
那不是流星,那是一柄劍,一柄龍頭劍柄,龍紋劍身,龍牙劍鋒般的長劍,化成一條萬丈長龍,朝著陸離飛來。
陸離有些害怕,盤坐在木盆里的腿開始打顫,甚至感覺褲襠有點濕潤,他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海水,或者說其他的水,他只知道,那一劍的力量,能夠輕易的斬斷蛟龍,輕易的貫穿龍鯨,輕易的刺破這昏暗的天空。
這把劍飛向木盆,飛向那打著傘的孩子。他能和天相比?又或者能和海里的蛟龍相比?
陸離站了起來,也沒有發出悲鳴,看著逼近的真龍之劍,他想做點什麼,哪怕稍微有些抵抗也好。
他撐起桃花傘,擋在身前。
那幻化的真龍之頭咆哮了起來,似乎對陸離的反抗表示嘲諷和不滿,水面上浮起了密密麻麻的蛟龍巨鯨。入水極深的海獸們發出刺耳的悲鳴,炸響整片海域。整片海域,宛如末日降臨。只因為那一劍。
陸離眼睛里滿是血絲,鼻子耳朵也開始溢血,但他不想就這麼被那柄劍刺死,吐出兩口血沫子,死死的撐著傘。
真龍逼近,萬丈的光身猶如夜中的明日,海域明晃晃的一片,掛起了狂風,帶起了巨浪。
陸離有些不知所措,他沒見過大海,也沒見過海風和巨浪,但他要活,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手中的桃花傘上。
風來,浪來,劍也來了。
陸離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滿頭大汗。
「師弟你剛才夢到了什麼?」悟心坐在床沿,面容有些嚴肅。
陸離很少看到師兄這個表情,或者可以說沒看到過,悟心是個溫文爾雅,溫柔安靜的人,而此時的他,嚴肅的問著自己的不是為何滿身血跡的回來,不是問的自己為何倒在道上,不是問的自己長劍丟失,而是問的夢到什麼?
陸離想了想,「一柄強大至極的劍。」
「然後呢?」
「刺了我,我便醒了。」陸離摸著自己心口,感受著噗通心跳,感覺活著真好。
悟心看著他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大海,看到了蛟龍和龍鯨,看到了木盆和桃傘,卻看不見那柄劍。
「以後好好地把傘帶著身邊。」
陸離低頭看著手中緊握的桃傘,點了點頭。
陸離傷的不重,微微受了點內傷,養了兩天便好了,悟心一直沒有問起過那天發生了什麼,陸離也一直沒有告訴過師兄自己怎麼了,只是這兩師兄時長望著遠方,望著山頂。
草廬旁的小溪,已經安安靜靜流淌了上千上萬年,除了過路的鳥兒飲水的動物會發出些聲響,就連悟心擔水時都只有那嘩啦啦的水聲,現在又多了些聲音,如木劍擊石聲,木劍劈水聲,踏水聲,跌落水聲等等,這些怪音,嚇走了很多附近喝水的小動物。
只因為,溪邊多了一個身影。
如一顆古木,靜靜矗立在溪中凸起的岩石,向上的木劍便像樹枝。
水中泛起浪花,幾尾鯽魚歡快游過。它們並沒有感覺到什麼,這溪很清,這光很好,看,那石頭上還有一棵樹。
長劍下落,在水中劃過,聞得幾聲撞擊,水面浮起幾抹白雪。
長劍輕挑,鯽魚出水,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著一道弧線,落在岸邊的桃傘旁。
陸離看著手中的劍,看著水中的自己。他已經在這條溪里練了四年的劍了,草廬里的劍譜,他已經練得爐火純青,現在的他,有些茫然。
「師弟,今晚吃烤魚還是魚湯?」
小道上立著一人,十五六歲的模樣,潔白的小臉泛著桃紅,漆黑的雙眸似乎是這個世界上最乾淨的東西。有些短緊的袖口露出一截長長的白手臂,手中有著一本發黃破頁的書。身旁還有一個竹籃。
「魚湯吧,養胃。」
「那你再去打兩隻兔子,今晚有客人。」
悟心說罷,小心的將魚放進籃內,轉身走了,陸離看著草廬的方向,心想著是誰。
草廬很少來人,除了悟心和陸離,似乎就沒有誰來過了,如今草廬外站著一個黑袍包裹的人,那就是悟心說的客人。
「聽說你找了個小師弟?資質如何?」
聲音極好聽,溫柔磁性,像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悟心恭敬的回答他,「不能悟道。」
「那你還敢擅作主張收他為師弟,被你師傅知道又要挨板子。」
悟心聽到這裡,臉色卡白,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似乎想起了以前被某人打過屁股。
「給我看看這魚。」
籃中的魚靜靜地躺著,魚身沒掉一片鱗,魚頭也是完好無損,黑袍的豁口對著籃子,裡面的人似乎有些驚訝。
「小師弟打的魚,一劍。」
「一劍便能引起水急速震蕩,震散魚兒的意識,厲害厲害。」黑袍內響起了一聲讚歎,悟心眼中有些明亮。
「我是說,這些魚兒是小師弟一劍打的。」
「你已經說過了,我知道啊···你說這五條魚是一劍···你說什麼!一劍!他已經到了什麼境界了?」
黑袍人有些不可置信,不相信能一劍震昏五條魚,不相信一個八歲的少年能使出這樣的一劍,不相信,這樣的少年不會修道。
「我的師弟不能修道,他就是用的一劍,他還有很多劍。」
陸離確實會很多劍,他練了很多劍,也自己想了很多劍。
竹林里的兔子不多,陸離尋了半天也沒發現,最後只好拖著一頭小野豬回到草廬。
野豬的頸子上有著一道細微的鮮紅,沒有一絲血溢出,皮下的神經已經斷裂,野豬只能哼哼唧唧的張著嘴,看著身體發抖的黑袍人。
「那是柄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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