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把她帶下去關起來!」
府里發生了什麼,在昭文居,謝衡不會不知道的,但素心齋靠最北,一瞬間發生的事,若沒有人通風報信,謝衡也不會趕來得這般及時。
程嬌看到謝衡站在月門邊上,大熱天的,臉色卻比站在柳樹下的丫頭們還要陰……
謝衡說了這一句,一撩袍子,下了石階進了院子。他一路走來,表情極為凝重,一步一步,沉重地直入人心。
見他身後的元月跟著一道走來,程嬌瞬間就明白了謝衡緣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不動聲色地掃了眼今宵,果然見她少卻了一絲方才的驚慌失措。
是她去求元月搬救兵了?
元月低著頭跟在身後,全然不知她的出現,已經令滿院子的丫頭都瞧得目不轉睛……可不就是好大的一齣戲?!
謝衡直至走到程嬌身旁,足下一頓,就和她站到了一處,冷聲道:「做錯了還不思悔改,來素心齋撒野,我謝府沒有這樣的規矩!都聾子嗎?還不把她帶下去!」他背著手,眼神是一片的森然。
這時,滿院子人才彷彿一夢驚醒。
「老爺……」今宵仍跪在地上,哽咽著,楚楚可憐之姿,此刻因謝衡這話,神情一片怔愣,彷彿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直到兩個粗壯的僕婦上前來抓她,立時反應過來,作要掙扎,可一對上老爺的眼神,她就被這當中的冷錐刺穿……
直到把人帶下去關押起來,元月才大夢初醒似得對著程嬌見禮:「夫人。」
這會兒,程嬌卻沒理她,看向謝衡道:「我去同娘說一聲。」畢竟是在素心齋,吵吵鬧鬧地也不像話。
縱然她有心好好教訓一頓今宵,卻不能在這個院子里打打殺殺。謝衡也出於這方面考量,一來便讓人把她帶下去關起來了。
謝衡點頭,和她同去。
見老爺和夫人都進了屋子,丫頭們才作鳥獸散,只是一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此時,眾人才發現,那元月仍煢煢孑立地站在院中……
待晚些,程嬌隨謝衡一同從素心齋出來后,吩咐玉梅兩句,見她帶著元月下去了,這才隨謝衡回了東院。
兩人身旁都沒跟了丫頭,一路從游廊走去,因剛入夜,天暗壓壓的,游廊上的羊角燈燈影搖曳,程嬌見謝衡始終不發一語,偷覷了眼他神色,就大著膽子挽上了他手臂:「還在生氣?別這樣,你臉黑得我都不敢看,嚇都嚇死了!」
「你會這麼膽小?」謝衡面上鬆散了些,顯然是被她這話給鬧的。
「你不曉得,你來素心齋的時候,把我唬了好大一跳……」她說了這些個,謝衡卻不再說了。
直到進了東院,回到屋子裡,見玉枝燃了燭火便帶門出去,謝衡彷彿才想起要說什麼來:「得了空,叫人牙子把今宵發賣了吧。」
封建自古階級觀念就極為嚴重,除貴籍和士農工商這些良籍外,賤籍比比皆是,奴僕的戶籍甚至於要打和另冊的,所以為奴為婢的便都入了奴籍,主人家隨意打發、發賣,都是常有的事。
可今宵這個年紀,長得又是這般如花似玉,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有什麼好去處?
程嬌知道謝衡這會兒已經不再顧念情分了,即便是她,被今宵嗆了幾回,心底也是厭她的,但真叫她悔人一生,她又實在有些不忍心。
謝衡等了半日也沒等到她說話,褪了衣衫掛到木施上,就摟著人坐到羅漢榻上了:「魂不守舍的,在想什麼?」
這個時候,謝衡早已氣消了,說話間,仍是溫潤,便是將人攬在懷裡,手上的力道也溫柔得不得了。
程嬌搖頭,順勢將臉靠在他胸前偎著他。
見她此刻懨懨的模樣,謝衡為她理了理散落在面靨上的鬢髮,清清涼涼的指尖劃過她帶著溫熱的面頰:「近日事多,我看不如我帶你出去散散?正好明日我得空,我會同娘說一聲。」
你哪是明日得空?根本就是每日都空閑好嗎!
程嬌聽后,仍是又驚又喜地抬頭,對上謝衡一雙含笑的眸,一時也早忘了煩心的事,頓時渾身舒朗起來:「太好了,我都沒有正經地出過門,每日待在屋子裡,悶都悶死了!」
除了上回大佛寺一行,她幾乎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去素心齋陪婆婆吃飯,已經是她在府中去的最遠的地方了。
謝衡含笑地聽著,手從她面頰一路撫摸,察覺到她頸間濕漉漉的密汗,順手給她解了解衣襟,現了裡邊嫣紅的小衣,喉結微動,貼著她的臉道:「郡里剛開了間茶坊,環境清幽,還有明日集市,順道帶你逛逛。」
話落,他的手已經伸了進去,清涼的手指游弋,帶了濕漉漉的香汗來,喉間嗌出來的聲音又低沉了許多:「今日,你在素心齋的時候,叫我什麼?」
「郎君?」
謝衡低低一笑:「不是該叫我『阿衡哥哥』嗎?」這會兒,她剛得了些許涼快,謝衡自己卻渾身熱上了。
程嬌早就被他攬住不得動彈了,渾身一軟,嬌喘連連的同時,還不忘討價還價:「聽、聽說還有夜市……」剩下的話,一併被他吞入腹中。
兩人廝混到臨近子時,才叫了水匆匆沐浴一番,直到翌日質明,各自梳洗。
程嬌一邊坐梳妝台邊上,由著玉枝梳妝,一面從銅鏡里偷覷謝衡,直到謝衡扭頭,對上銅鏡裡邊的流盼清眸,啞然失笑:「昨夜的話統統算數。」
她可不就是怕他昨天是拿話哄她就範的嘛?到了早上起床,越想越得可能性極大,不免就有些患得患失,現下聽了,頓時眉開眼笑地撫掌道:「我就知道郎君一諾千金!」
玉梅玉枝見了,紛紛低頭掩笑。
兩人好一番拾掇,待將出行,已是日上三竿了。程嬌吩咐玉梅不必備上午膳、晚膳,轉頭就對著謝衡嬌笑。
這是明說了要待到夜市的,謝衡禁不住在她腰間揉捏,便也由得她了。這麼些日子不過就出得這一趟來,且盡興些罷。
兩人走到角門處,謝大謝二早就雇好了轎輦,是一頂四人小轎,比二人轎稍大一些,先後入了內,不大一會兒,就聽轎簾外一聲「起轎」,轎輦便穩穩地被抬了起來。
程嬌一時被嚇了一跳,這還當真是她頭一回乘轎子,本能地伸手扶了身旁的轎身,這才記起古代沒有安全帶。
謝衡也沒說話,將她雙手一拉,就捏在手心裡。這般無聲地寬慰,倒一時令程嬌安下心來。
抬轎子的腳行得快,從謝府角門外出了巷子,行到鬧市區也不過一刻多些時候,轎子一歇,謝衡率先掀了轎簾出去,爾後又扶著程嬌出來。
會稽這裡距錢塘極近,自古江南這一帶都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如同詩詞中的意境,又如畫中的美景。
謝府住東區,距東區的市集喧囂且有序,瓦舍繁富,沿街多有飲食、貨葯、探博、賣字畫、問卦,人群來往摩肩擦踵,熙熙攘攘絡繹不絕,一片熱鬧之象。
程嬌只看一眼,臉上漾起笑來,容色瀲灧,說不出得好看,謝衡不動聲色地擋了行近路人的探視。
他們這一對,男才女貌長得極好,兩人衣著雖已是輕便,打眼一看卻知道不凡,何況謝衡身量頗高,人群一站就已是鶴立雞群,所以一行包括謝大謝二一共四人,引得沿街一路張望。
這個時代倒沒有明清時期對女子那麼約束,程嬌還看到有婦人和姑娘隨家人一起沿街叫賣,賣吃食、胭脂水粉、飾品絹花的都有。
程嬌倒想多看一眼,只謝衡已經帶著她熟門熟路地進了一處彩樓旁的木梯直接從外梯入了二層,跑堂的出來一看謝衡,道了聲福,就領著二人進了包廂房。
今日集市,熱鬧非凡,人定然許多,謝衡早就叫謝大安排了吃茶、用膳一路的包廂,除了因為攜帶女眷的緣故,他自己也不愛聚眾,更喜清凈。
「這裡臨窗,正是最熱鬧的中心,你想買什麼直叫謝大謝二跑腿就好。」謝衡一落座,推開木窗欞,一時喧囂吆喝不絕於耳,車水馬龍的,什麼聲音什麼話都有。
「不是自己去逛,有什麼樂趣!」程嬌嗔道。
她還當是帶她出來逛街呢,順道可以沿街一路相看,誰知道竟是這個樣子,想買什麼叫人跑腿,她又有什麼樂趣。
謝衡看她噘起了嘴,就哄道:「這會兒早市未散,龍蛇混雜,我才不讓你去,待會兒用頓午膳,我再陪你好好逛逛。」
程嬌這才勾著唇笑:「那可說好了,不許耍賴皮!」
謝衡看著她笑便也跟著笑,忽覺一道視線,跟著回視過去,沿街拐角的小石橋上雄姿英發的青年郎君,一雙眸子寒星四射。因著坐在茶坊二層處,謝衡一目就掃到對方。
「怎麼了?你認識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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