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發病
沈繼宇怕沈凌濤跟著自己,因此離婚時非常大方,給的房子在一個中高檔小區的四樓,三室一廳,帶著一大一小兩個陽台。
費琳自從離婚後就不敢出門,她怕碰見以前同一個圈子裡的富太太,怕衣著寒磣被人嘲笑,其實她現在吃的住的穿的都比一般人好,但到底沒法恢復過往沈太太的風光豪奢,因此總是一個人呆在家裡。
沈凌濤怕她悶著,就往大的陽台上搬來許多盆栽,架起紫藤花,好讓費琳養養花種種草,不至於無所事事。
路過假山時,沈凌濤習慣性地四處看了下。
這裡住著一隻白底花斑貓,左眼黃圈,右眼黑圈,鼻尖旁邊還有個美人點,背上一塊塊灰的褐的棕的薑黃的,跟世界地圖似的,更稀奇的是四隻腳爪上的顏色也不一樣,就跟穿了四款顏色不同的靴子一樣。
沈凌濤常常喂它幾隻小黃魚,看它是只野貓,毛色又花哨,就乾脆叫它野花。
第一次見到野花時,沈凌濤就被它那一身酷炫到沒朋友的毛皮給吸引住了,花斑貓常見,花成它這樣的,還是頭回見。
「野花。」沈凌濤叫了聲野花的名字,那身熟悉的皮毛卻沒有從假山洞裡鑽出來,以往只要聽到沈凌濤的腳步聲,野花就會「咻」地躥了出來,繞著他的腳跟打轉撒嬌。
沈凌濤覺得奇怪,又學著貓叫「喵喵」了幾聲,還是沒看到野花的身影,看來是跑到外面撒野去了。
找不到野花,沈凌濤只好直接回家,繞過假山後,剛走了幾步,就看見四個5、6歲的小男孩圍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嘻嘻哈哈,偶爾傳來一身微弱的貓叫。
「幹什麼!」沈凌濤大喝一聲沖了過來,小男孩看見大人來了趕緊「哇哇」叫著跑開了。
而野花則躺在地上,後肢歪曲,尾巴還斷掉一截,血流了一地,看見沈凌濤,琥珀色的眼睛明顯亮了亮,仰著腦袋可憐兮兮地叫了兩聲。
沈凌濤聽見野花小小的叫聲心都要碎了,把菜擱在地上后,小心翼翼地抱起野花,野花窩在他懷裡,孱弱地「喵」了聲,然後閉上眼睛。
「野花,我馬上帶你去看醫生。」沈凌濤心疼地用臉頰蹭了蹭野花的額頭,他記得小區外就有一家寵物診所,只有一分鐘的路程。
等護士終於推著野花出來,沈凌濤趕緊趴到小籃子邊,野花四肢腹部都綁了繃帶,尾巴只剩一半了,耷拉著耳朵,小肚子一起一伏,還沒有醒來。
「野花還要多久才醒?」沈凌濤問身邊的小護士。
「可能是晚上,也可能是明早,你別擔心,腹腔的積血都排出來了,四肢以後也不會有後遺症。」沈凌濤一進來,小護士就眼睛一亮,這男生長得太養眼了,因此服務特別周到。
「如果野花晚上醒過來,你們這兒有人嗎?」
「啊,不用擔心,有值晚班的,不過她還來,要晚上再過來。」
沈凌濤鬆了口氣,說:「那拜託你跟她說一下,如果野花晚上醒過來就打電話給我。」
「沒問題沒問題。」小護士趕緊搖手。
「謝謝,那麻煩你了。」沈凌濤微微一笑,眉間一股憂愁,小護士頓時覺得血槽已空。
沈凌濤走出診所,拿出手機要看時間,卻發現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看了眼天色,心裡一驚,費琳怕是等久了,於是趕緊跑回去,路過假山時,發現落在那兒的烏雞和菜都還在,頓時輕輕疏了口氣。
打開門時,客廳里像颱風過境,一片凌亂,沈凌濤默默關上門,在玄關處換了室內拖鞋,走向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費琳,在她面前蹲下身來,一手握住費琳的手,輕輕地開口,像是怕嚇到什麼。
「媽,我回來了,你看,」他拎起手裡的裝著烏雞的袋子,笑道:「我饒了遠路去給你買了只烏雞,我們今晚吃山藥燉烏雞湯怎麼樣?」
「為什麼關機?」費琳冷冷地問,神情漸漸猙獰,「連你也這樣對我,為什麼關機,啊,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沈凌濤知道費琳這是又犯病了,扔掉手裡的東西,一把抱住費琳,雨點般的捶打頓時落在背上。
「媽,沒有,我不會走的,不會走的,只是手機沒電了,不信你可以查我的手機。」
「你沒騙我?」費琳蒼白的手指緊緊地扣住沈凌濤的手臂,神經質地問道,一雙眼睛微微凸出,眼黑少眼白多,看著可怖。
沈凌濤知道這個時候眼神一定不能閃躲,於是看著費琳的眼睛,說:「沒有,媽,你看,這手機是不是開不了機?」
沈凌濤拿出口袋裡的手機,費琳撲上來搶走,一陣瘋狂的扭按后,露出一個似喜似狂的笑容,然後眼神漸漸清明,沈凌濤一直小心翼翼地注視著費琳的變化,見費琳終於恢復正常,才再開口:「媽,你今天澆花了嗎?」
「啊,你看我這記性,」費琳站了起來,焦急道:「我這就去澆。」
「媽,你慢慢澆,我去準備晚飯。」沈凌濤也跟著站了起來,正要往廚房走,卻被費琳抓住衣擺。
「你這裡怎麼會有血?」
沈凌濤低頭一看,原來是從野花身上沾到的血,本來外套胸前衣襟上沾了很多,沈凌濤乾脆脫了暫時放在診所,沒想到裡面的t恤也有,於是他裝作驚訝地回道:「可能是經過魚攤時有人殺魚不小心濺到的。」
話音剛落,費琳的眼淚就落了下來,「都怪我,都怪我留不住你爸,你本來好好的沈家大少爺,現在卻要去菜市場這種又臟又臭的地方,都怪我,嗚嗚……」
「媽,不是你的錯,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夠了,沈繼宇只會打我。」沈凌濤安慰道,不想哪句話刺激到費琳,她猛地扇了沈凌濤一個耳光,破口大罵:「誰讓你不聽話!」
沈凌濤被打得頭偏向一邊,然後默默低下頭,任由費琳戳著他的肩胛骨,對著他的手臂後背又掐又打。
「我從小跟你說要聽話要聽話,你總說你聽話,你要是聽話繼宇怎麼會打你,啊?你本事大,竟然還敢氣死奶奶,要不是你,我們怎麼會被趕出沈家!都是你都是你!你為什麼不聽話!」
沈凌濤自虐般地承受著費琳暴怒的巴掌,這是他應得的,他平靜地想著,奶奶的確因他而死,沒什麼好辯解的……
……
夜幕悄悄降臨,沈凌濤輕輕地關上費琳的卧室門,掃了眼凌亂的客廳,疲憊地捏了捏鼻樑,往陽台走去,關上推拉門后,撥通了費琳主治醫師韓赫的電話。
「喂,韓叔,是我。」
小區的四處點著地燈,石子路上,三三兩兩地走過飯後消食的人。沈凌濤目光不經意地注視著一家三口,4、5歲的小男孩掛在中年男人的手臂上,一旁的母親雙臂張開護在男孩身旁,隨時準備接住自己調皮的孩子。
「你媽媽是不是又犯了?」手機聽筒里傳來韓醫生焦急的聲音,「這才一周不到。」
沈凌濤低低地「嗯」了聲。
那頭立即氣急敗壞起來,「我早說過你媽這個樣子不應該放在家裡,她這樣不行,你明天就把她帶過來,這回一定要聽叔的!」
「我媽會受不了的,那種地方她沒法呆的,」沈凌濤曲肘撐在陽台欄杆上,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揉了太陽穴,苦笑道:「她沒法接受自己的兒子也要離開她。」
一陣長久的沉默后,電話那頭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和你媽從小一起長大,一直把她當做親妹妹對待,你媽從小就腦子好,心氣高,怎麼會,怎麼會這麼看不開,唉……」
「韓叔,你也別難過,我會對我媽好的,」沈凌濤反而安慰韓赫道:「我媽總有一天會好的,她一直希望我出人頭地,只要我出名了有錢了,她開心了,就會慢慢解開心結的……叔,我、我覺得你之前開的葯可能沒什麼效果了。」
「我就是怕她以後離不開藥,所以開得很謹慎,照她這個頻率,唉,這樣,我明天下午四點到你家,看看你媽,再想想怎麼辦,你媽這樣,你要多跟她交流,經常帶她出去轉轉。」
「嗯,我會的,可是,媽她……不肯出門……」沈凌濤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在小區里散散步也好,這樣一整天窩在家裡對身體也不好。」
「好,我儘力試試。」
掛了電話后,那溫馨和樂的一家三口早已走遠,沈凌濤轉過身,雙肘撐著欄杆背靠陽台,仰頭望著夜空。
城市的光亮恍如白晝,夜幕上一顆星子也看不到,只有一輪下弦月,孤零零地掛在樹梢上,散發著慘淡的光芒。
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一陣又一陣的疲憊像潮水一樣席捲著沈凌濤的身心,他保持著後仰的姿勢,像是在發獃,遠處的歡聲笑語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聽起來像隔著一層水膜。
沈凌濤目光平靜,身體越來越後仰,眼看著就要掉下陽台,突然,整個人朝前一站,剛才的死寂絕望彷彿是錯覺,他又是那個笑如微風的俊美青年,輕輕地走進客廳,開始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