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浮雲

前塵浮雲

蒼茫雪地里,看不清的天際,望不到的雪地盡頭,一高一低的兩人影拉扯著,模糊不清地飄搖在風雪之中。高個的年輕男子低頭溫柔地對身旁的小孩說著:小阿凝,你記得,十年後我會來接你,你要記得······我們再不分開。」

小小孩童仰著臉頰,甜甜回答道:「好!」

人已走遠,小孩朝那人背影喊道:「大哥哥,一定要記得要來接我啊,我叫雪嬰,是雪嬰!」

桃花紛飛著,和著皚皚白雪,像是在譜寫著命運的樂曲。又是多少個大雪天,已經記不清了,只是有一個人,曾深刻地印在了心間,他曾負傷馱著那個女孩在丈厚的雪地里翻過了整座大山······

轉眼,那個叫雪嬰的女孩坐上了樹梢,赤腳盪悠著,哀愁地望著湖面,一邊摘著樹葉,一邊朝湖裡丟,葉子在空中翻轉了幾圈后掉進了水裡,漾起淺淺漣漪。

她聽見不遠處的樹后突然一陣響動,警覺望去。

「誰?」

女孩起身時腳底踩滑,「窟窿」一聲掉進了湖裡。

女孩死勁地拍打著湖水,不停地呼著「救命」。然而冰冷的湖水無情地一點一點將她吞沒,她竭力掙扎著,嘶喊著,口裡和鼻里全灌滿了水。她身體像是被注入了鉛,很快便不再折騰了,身子也不動了,整個人漸漸沉入水裡。

窒息感迅速蔓延,彷彿那被淹的不是她,而是我,被逼到絕望的境地里,死也掙脫不得。我眼睜睜看著湖裡死屍一般的她,伸手想拉她,卻怎麼也觸碰不到分毫,徒勞的一次又一次抓空,絕望極了。

「不!不要!」

我叫嚷著坐起身,看見身上覆著的錦面被衾時,方才明白過來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醒來時汗濕了滿背,深秋的夜裡顯得格外的涼,涼到了骨子裡。

「我在哪兒?」醒來的一剎那,彷彿腦中閃現過千萬個場景,又彷彿一如空白。我抬手摁了摁太陽穴,突然想起自己姓甚名誰,身在何地,恍然驚覺似沉睡去多年,卻又不過一瞬迷寐,在現時中醒來。

聽見動靜的妙陶飛快衝到我床前,「怎麼了,主人?」

我迷惘無措地看著妙陶,她滿臉擔憂,正跪在腳踏上關切地詢問我狀況。

一旁青色的羅帳被風驚動,似浪花翻滾著迎面拍來,彷彿那碧青的湖水再次湧來。我害怕極了,忙不迭撲進妙陶懷裡,緊摟住她脖子不敢鬆手。我在她懷裡嚶嚶地哭了好一陣,才緩和過氣來。

妙陶一邊輕撫著我的背,一邊輕聲細語地安撫我:「主人是被夢魘住了么?主人別怕,主人別怕,妙陶會陪在主人身邊,一步也不離。」

我掙開她,抬手朝臉上抹了一把,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接著又抹了幾把,依舊乾巴巴的啥也沒有。

沒有淚,我竟然不會哭?

我吸了吸鼻子,情再難自禁的再次「哇」叫開來,頓時驚飛房頂兩隻夜鳴的野鳥。

妙陶是以往伴我左右的人,年方十四,模樣清秀。白日里我醒來第一眼見到的那人叫子允,字穆,幼名一個蘇字。因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告訴我他叫穆蘇,所以一直不曾改口。說來這名字隨意得還不如編個李二狗來得實在。另外長得跟水墨畫一樣的那人叫樂凌軒。此人是名醫師,穆蘇找他來便是替我診治。溺水時間過長導致的或無法要挽回的腦損傷,這便是我目前的一個病。直白點就是腦子進水失了憶。不過好在沒卧床不起,人也沒傻,還能活蹦亂跳。這樣的結果卻讓樂凌軒不能接受,他言語中帶了幾分怒氣,卻不知在惱些什麼。

我眼下落腳的這個地方正是那叫穆蘇的人的府邸,我不曉得自己為何住在此處,此前又發生過什麼事,他們也並不告訴我這些,只言等我養好了身子再細細講與我聽。末了,他二人約言相談,便先行,穆蘇便叫了妙陶那個小丫頭過來照顧我。

小丫頭告訴我,那叫雪嬰的小姑娘當時在落水后好一陣子才被撈起來,撈上岸的時候整個人都死透了,當時所有知情人都堅信我絕無生還可能。可不知真如妙陶所言,是老天顯靈讓我揀回條命,還是那叫樂凌軒的醫術太過高明,總之雪嬰竟死而復生成了一大奇迹。而現在的我,正是他們口中的雪嬰。

猶記當時提及此事時,妙陶邊說邊抽噎不止,哭著叫著再也不要離我半步的樣子。

可憐見的,那丫頭一雙眼現在還腫的跟核桃似的。可當時見著這一切的我卻只打心底兒覺著莫名其妙。我獃獃望了她半晌,見她也沒個節制,飆淚了好一陣子還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霎時渾身不自在起來。我遲疑地伸手碰了碰她那核桃似的雙眼,結結巴巴道:「妙、妙陶是么?你、你別哭,別哭了嘛。」

見她依舊哭哭啼啼不肯罷休,經我一提,反倒有變本加厲的意味,我頓生出黔驢技窮之感。

「你再哭,我也哭!」我與她對坐凶道。

可我哪會真掉出淚來啊,只得手足無措的又支袖替她拭淚,不想被她一把握住手,只聽得她嗚咽不清一陣,竟說了句令我震撼不小的話來。

「主人,是妙陶不好,妙陶沒能陪在主人身邊,害主人險些喪命,還······妙陶對不起主人,妙陶該死!妙陶該死!」說著哽咽不止,一邊朝自己抽起巴掌,嚇我不輕。我慌忙阻攔,約摸動作幅度太大,突地牽扯小腹一陣陣劇痛,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主人你不要緊吧?弄疼了嗎?」見我一陣齜牙的疼,她驚慌失措地,終於停住了嚎哭,趕緊替我揉著肚子,作勢扶我躺下,掖好被角。

我蜷著身子,小肚子一陣陣的痙攣,硬是痛得我有些說不出話來。「你這是幹什麼,幹什麼打自己呀?」

好不容易被我拉住了動彈不得,妙陶涕淚橫流地望著我,欲言又止。良久憋紅了小臉,又恨恨吐出幾句話來:「妙陶萬死也不能換回主人安平,惟求今生永遠陪伴主人左右,倘若、倘若哪日到了無法回頭的絕境,妙陶希望活的那個是主人!妙陶願意一命換主人一命,絕不許任何人傷害到主人!」

要說,我這活過來的日子可謂天天都精彩,天天有驚嚇!剛過去了黑白無常索命的惶恐,又來我生來不會哭的駭聞,還被這小丫頭嚇得一場場虛驚。

我比妙陶長兩歲,依她所言以往的我待她該是不錯,得她如今這般忠誠維護。她原本是個孤兒,一次碰巧讓我遇上她,並帶她到了司徒府。因為年紀小,又未見過世面,難免時有莽撞,與府里共事的老人兒相處得也有些不如人意,只是讓她在後院做些洗衣服生火的粗重活兒,後來不知怎的被安排到了我身邊照顧我的起居,倒才自此少受了不少氣,因此立誓盡心竭力服侍我一生。然而我本就不是司徒府之人,更談不上是誰的主子,可妙陶卻非要認我這個主子。只因她的命是我給的,所以理所應當人也是我的,她有她的一套邏輯,我拗不過,也便隨了她「主人主人」的叫我,才有了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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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盡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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