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指責
臧樞越看著這一切。
他看著遠處那個高大而此時又顯得有些脆弱的藏藍色身影，古銅色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他的大手微微抬起，又放了下來，無力地垂在腰側。
當看到父王的魂靈用手指向婁西陽的那一刻，臧樞越的心裡便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這叫他怎麼接受？一直以來看作最為親近的兄弟竟然是那個害死父親的罪魁禍首，就算他是無心之過，但父親卻是再也回不來了！一個是最敬仰最愛戴的父親，一個是最愛護最深重的兄弟情份，……這教他怎麼來面對這一切！
莫桑前最見不得這種憑空污衊人的事情，她幾步走到婁西陽身前，伸手擋住那些來自漠北族民的傷害。
見到她竟然擋在了那個罪人的前面，漠北人們紛紛叫道：
「你讓開！」
「這是做什麼？你要護著他么？！」
「再不讓開，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在一片憤討之聲中，娜麗塔見到莫桑前忽然沖了上去，她自是深知漠北人民的倔強剽悍，不由得心裡一緊，變奮力從擁擠的人群里擠了進去，站到莫桑前身旁，對著不斷逼進的族民們叫道：
「你們不能傷害他！」
「娜麗塔，我知道你喜歡這小子，但是我非把他弄開不可！」康強臉上粗粗的眉毛很惹人注目，他由於激憤的原因漲紅了臉頰，對著娜麗塔沉聲道：「我要讓你看看，我和他究竟誰是最強的！」
說著他衝上前去，想要把莫桑前推開，不料他的大手剛剛伸到莫桑前身前，便覺得自己身子一輕，隨即便被一陣強大的力道重重摔到地上，猝不及防之下，康強被摔得眼前一陣昏黑，狠勁甩了甩頭才把那股暈眩甩掉。
見到這一幕的人們不由得怔住了，他們都看到了莫桑前在那一瞬間只用了個簡單的過肩摔便把康強的身體給重重摔向一旁，要知道這康強以往也是在摔跤比賽中得過名次的人物，更是比那少年還要高了半個頭去，體型差異也是不必多說，……那個看起來細瘦得有些過分的身體里竟是蘊藏了這般驚人的力量！
莫桑前轉頭瞥了一眼地上的康強，復又定定地看著神色各異的人們，沉聲道：「兇手總有一天會被揪出來！大家不要再這樣對待婁將軍了！」
「兇手？他就是兇手！」
她的話音剛落，便有一陣反駁之聲傳來，像一股雄渾的大浪，迎頭蓋向她細瘦的身軀。
然而她毫不畏懼。
莫桑前仍舊站得筆直，冷眼看著這些面露驚異之色的人們，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心底的憤怒，沉聲道：
「你們在做什麼？已死之人不可復生，其中一定有著小人的伎倆，大家想一想，王的身體怎能那樣衰弱說倒就倒？但是你們卻這樣就來排斥婁將軍！你們自己說，是誰為了你們征戰沙場九死一生？難道他所做的一切在你們看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么？！」
那些反駁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嘈雜之聲。
婁西陽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白色人影。起初他便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何人，但他沒想到她站出來竟是為了維護自己，與那樣多的人對峙著卻毫不畏縮。
他沒想到，做出這件事的竟然是莫桑前，是那個他曾經一心想得到也對面搏鬥過甚至將他鉗制住的女人，她現在出現卻是為了保護他！
而那些人呢？他一心想保護的人呢？！此時卻是一個個目露凶光、欲殺之而後快的樣子，婁西陽看到了這兩者之間的極大反差，心底湧起一股可笑而又無奈悲涼的感覺。
婁西陽現在大可以拋下這一切，帶著阿媽，跨上高頭大馬一走了之，遠離這個沒了舅舅便顯得有些混亂陌生的漠北。但是現在他看著莫桑前細瘦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那樣的想法太過懦弱，也太過自私。他不只有著阿媽需要保護，他還要找出舅舅的真正死因，找出這其中隱藏的事情和罪魁禍首，他還要變得更加強大！
「鬧什麼鬧？成什麼樣子！」
忽地一聲震天響的大喝響了起來，二王子臧樞靂快步走了過來，站在莫桑前身旁。他的鼻子略有些鷹鉤，濃密的長眉下目光如同蒼鷹一般犀利。他定定地看著對面的人們，沉聲道：
「你們這樣有意思么？好，就算那是阿爸的魂靈，就算他真的怪婁西陽！已經死去的人是不會再回來了不是么？西陽平日里是怎麼做的你們不曉得？他為了漠北受過多少次傷流過多少血！現在你們一個個倒好，反倒回過頭來指責起他來了！這是怎麼了？啊？！」
族民們看著怒氣沖沖的二王子，漸漸安靜了下來，看著一臉堅定的莫桑前和她身後的婁西陽，沒有再說什麼。
「好了，你們都回家吧。」
臧樞越深吸一口氣，也走了過來，對著族民道。
族民們聞言漸漸散去。草原上再一次變得空曠無比，只是青青的草地上還殘留著大片大片凌亂的腳印，踩的草兒東倒西歪，像是在證明這裡方才發生過怎樣一場事端。
「謝謝你。」婁西陽低聲對著莫桑前道，隨後他伸出手擦掉臉上的血跡，形狀分明的嘴唇緊緊抿著，高大的身軀一步一步走向了幔帳前方，扶正阿媽搖搖欲墜的身影，在她耳邊溫聲道：「阿媽，儀式結束了，我們回吧。」
臧儀娜感到自己身旁那個寬厚的手臂，點了點頭，跟著他一起走了回去。
莫桑前看著他與母親一同漸漸遠去的身影，心裡想起了前世里的那個家，那個分崩離析的家，嘴角有些諷刺地勾了起來，心裡卻有著一些失落。
她許久不曾提起，如今卻是猛地一下子便想起那兩個生下了她的人。雖說他們表面上看起來很是伉儷情深，但也只是令人無奈的貌合神離罷了。
兩個人相處得久了，最初甜蜜的感情漸漸在柴米油鹽里被漸漸消耗殆盡，才發現彼此原來連多看上對方一眼都是多餘。
所以她到了十八歲便毅然決定要去參軍，從未想過要回家，因為根本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反正她夾在他們重建的兩個家庭之中也是多餘。
況且，到了後來還遇到了那麼多情深意重的戰友。可惜上一世的結局收尾得有些潦草，讓她還沒來得及承認有夥伴在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家……
莫桑前這樣想著，卻是有些失了神，她身著簡潔白袍的身影在草地上無端地顯得有些遙不可及。
臧樞越看著婁西陽與臧儀娜的身影漸漸遠去，又回頭看了莫桑前一眼，笑道：「多謝這位少俠方才為了西陽挺身而出。」
莫桑前回過神來，點點頭道：「沒什麼，王子不必客氣。」
而在一旁的臧樞靂看著莫桑前，嘴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估計這位少年與婁西陽之間有著一段淵源吧……只是，不知道他看得準不準呢？
看著這兩位王子遠去，娜麗塔轉身看向莫桑前，大大的眼睛里是滿滿的欣喜和仰慕：「桑莫，你真的很厲害，要知道康強可是漠北數得上的猛士呢！」
「康強？」莫桑前有些奇怪的重複了一遍，忽然覺得身子後面有些涼颼颼的感覺。她轉過身一看，正是那個被她一把摔下的年輕男子，一雙倔強的眼睛正在狠狠地看著她。莫桑前看到那個男人走過來，一臉彆扭的表情。
不會是想打一架吧？
莫桑前轉過身來看著他越走越近，渾身神經隨著他的靠近而越發繃緊，做好了大打一架的準備。
然而康強卻沒有這個意思。他直接略過了莫桑前，看著娜麗塔：「儘管他很強，但我一定會贏了他！到那時你會嫁給我嗎？」
娜麗塔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好，我答應你了！」
康強聞言十分高興，轉身對莫桑前道：「等著吧，我一定會打敗你！娜麗塔一定會嫁給我，你想都別想！」
莫桑前連連點頭：「啊……是是是……」
康強看著她這敷衍的態度，皺眉哼道：「我是說真的！你等著我來打敗你吧！」
「好好，我說的也是真的，歡迎你來！」莫桑前扯著嘴角笑道，可能是因為笑的太不自然，看起來就像是要哭了一樣。娜麗塔在一旁看到她的表情，感到心裡一陣熱流涌過，不由幸福的嘆了一口氣：
桑莫的心裡，果然是有著自己的啊……！
「西陽，今天……」母子兩個沉默著走了一路，在到達那間樸素的宮殿時，臧儀娜忽然開口，輕聲道：「你舅舅他對我說過的不怪你……」
她說著，卻感覺到心底的不安越發濃烈，不由得握緊了婁西陽的手臂，像是下一刻便會失去她的孩子一樣。
婁西陽心裡一緊，笑道：「沒事。」
臧儀娜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一遍遍地摸著婁西陽的臉頰，口中喃喃道：
」薩滿大神，願你安慰所有靈魂，原諒所有過錯……願你保佑我的孩子……」
婁西陽靜靜地站著，聽著母親不再平靜而是有些焦慮地一聲聲祈禱，卻是更加堅定了心裡要揪出幕後真兇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