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梁語陶的過敏癥狀消失得很快,沒幾天就從醫院出院了。出院那天,梁家父母都特地從遠江市趕來,眼看著她安安分分地在曾亦舟家住下,才終於願意離開。
父母回遠江市之後,梁語陶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狀態。工作日教課,周末樂團排練,距離正式演出的時間愈發得近,同時也意味著,謝紹康向趙子妗求婚的日子正在逐漸靠近。
大概是樂團里談論這件事越來越多,梁語陶對這件事情也愈漸麻木。甚至,當聽樂團成員笑談他們兩的婚事時,梁語陶還能信口胡亂地插幾句嘴。她忽然發覺,有時候心心念念,到死心,也不過就是時間的距離。
尤其是她躺在病床上的那天,白梓岑告訴她,家人把她像掌上明珠一樣地捧著,不是為了讓她卑躬屈膝地去愛一個不愛她的人的時候,梁語陶頓悟了。
大概也就是那一瞬間,她決定放棄那些求而不得的固執,開始學著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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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江大學的音樂專業課排得並不緊湊,周五上午,結束了兩節課的梁語陶,下午已然沒有多餘的課要上。於是,就打車回了公寓,打算好好休息,以準備後天的排練預演。
結果,當她走到公寓門口,卻意外地發現,鑰匙居然不見了。她仔細地思考了一圈,才終於想起,約莫是走得太急了,以致於連鑰匙都忘了拿。
梁語陶低頭看了一眼手錶,時值正午,照道理曾亦舟應當仍在公司工作。她躊躇著想打個電話給他,卻發覺手機已經沒電了。她想著……找人借個手機給曾亦舟去個電話,讓他把鑰匙送回來,可偏偏她來回仔細揣摩了許久,卻也只能粗粗地想起他手機開頭的幾個數字。
走投無路的時候,總是最激發人類潛能的時候。因此,梁語陶決定單槍匹馬殺到曾亦舟的公司里。
公司名遠比電話號碼那一串混亂的數字來得好記,再者,得益於曾亦舟在久江市的名氣,梁語陶沒花多久,就找上了門。
市中心最高端的一幢建築物里,男人西裝革履,女人精明豐潤。周遭的氛圍,似乎與梁語陶格格不入,她穿著T恤牛仔褲,而手上……還提了個異常突兀的小提琴盒。
她低垂著腦袋走向前台,路過的眾人都以怪異的眼光打量著她,時而還互相戲謔、嬉笑著。此時此刻,對於梁語陶而言,無異於是鴨子混進了天鵝群里,尷尬頓生。她恨不得腦袋能垂到地底下,恨不得手上的琴盒也能縮小再縮小,小到能揣進兜里最好不過。
可惜,現實並沒有那麼魔幻,也沒有那麼多的奇幻因子。
於是,她只好腆著臉皮,低低地問前台小姐:「你好,請問你們曾總在嗎?」
「有預約嗎?」前台小姐埋頭記著筆記,輕飄飄地吐了一句。
「沒有。」
「沒有預約的話,曾總是不見的。」
「可是……我有急事找他啊。」梁語陶一本正經地說。
前台小姐終於放下了筆,抬起臉來,用妝容精緻的較好面容,公式化地笑著:「小姐,不好意思,公司程序萬事講求預約。如果不論個先來後到的,那豈不亂了套。」
「說的也是。」梁語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可是,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無理取鬧的人見得多了,前台小姐也就不以為意了。於是,她依舊紋絲不動地笑著,說:「小姐,真的不好意思。我一個前台人員,權力太小。沒有預約的話,我真的不好辦事。」
梁語陶知道前台小姐的難處,就也不便強求,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給曾亦舟捎個口信,說梁語陶在外面等他。」
「你是梁語陶?」前台小姐驚訝道。
「是啊。」
「市中08屆畢業的梁語陶?」不經意間,她看見了她手上提著的琴盒,漂亮的眸子也不禁亮了亮
梁語陶開始意識到事情有了轉機,就放開了笑靨,回答:「對,就是08屆畢業的梁語陶,我是跟曾亦舟是一屆的。」
「學姐,我是你09屆的學妹。我記得以前在學校元旦歌會的時候,聽你演奏過《梁祝》,我感動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前台小姐一心沉浸在對梁語陶的崇拜中,連工作都顧不上了。
「是嗎?」梁語陶笑笑。
「是啊,你那時候可是我最崇拜的學姐了。」前台小姐點頭如篩糠,半秒之後,她才終於意識到了梁語陶來意,熱情倒:「學姐,你今天是來找曾總的嗎?」
梁語陶記得,她在抵達這裡的第一秒就表明了來意。但前台小姐卻似乎恍若未聞似的,恨不得跟梁語陶多搭幾句話。
梁語陶只好無奈解釋:「是啊,我把公寓里的鑰匙落在了公寓里,沒辦法回去了,只好來問曾亦舟要鑰匙。」
「哦,是來問曾總要公寓鑰匙的啊。」前台小姐總覺得這句話里有些端倪,愣了半秒,才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所以……學姐你現在跟曾總同居嗎?」
「不不不,我只是他的朋友,回國沒地方住,借宿在他家而已。」
「是這樣啊。」前台小姐一拍大腿:「不過也對,我記得你在市中那會兒,和曾總就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呢,聽人說你們似乎是青梅竹馬吧。」
「是啊。」
「那就好辦了。」前台小姐竊竊地從服務台里繞出來,端起兩隻手攏在梁語陶的耳朵旁:「學姐,待會我偷偷帶你溜進去找曾總吧。」
「好啊。」梁語陶撓了撓後腦勺:「不過……不是說沒有預約不好進去嗎?」
前台小姐嬌俏地對梁語陶跑了個媚眼兒:「難不成你就沒聽過那句老話,有熟人好辦事嗎?」
於是,梁語陶順順噹噹地溜進了公司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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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上升,只稍稍再跳轉幾次,就能抵達十層的會議廳。梁語陶聽前台小姐說,曾亦舟目前正在十層的會議廳里開會。
叮咚——
電梯在屬於「7」這個數字的樓層陡然停下,電梯門緩緩開闔,露出了女人精緻的面容。黑色一步裙,搭配V領襯衫,領口還搭配了一條彩色絲巾,看起來幹練且優雅。
原本前台小姐還一直高興地在梁語陶身旁嘰嘰喳喳,結果,等到那人走進電梯之後,她卻忽然像是啞巴了,整個人還膽怯地往角落裡縮了縮。
女人微眯著眼睛,瞧了梁語陶一眼。片刻之後,才步履緩慢地走近電梯。
她背對著梁語陶,不動聲色地開始發問:「小陳……」
「是,李總監。」前台小姐應了一聲。
電梯里僅有梁語陶、她、以及前台小姐小陳三人。空蕩蕩地,有些無所遁形地尷尬。透過四面環繞的玻璃鏡面,梁語陶能清晰明白地感受到那名李總監的目光,正遊離在她的身上,從上到下,帶著不屑的打量。
她的目光最終停在了梁語陶手上的琴盒,嗤笑著問道:「小陳,你平時是負責前台的吧。雖然做前台沒什麼技術性,但總不見得讓外人混進來了吧。」
小陳遲鈍半晌,臨時編出一句:「總監,這位是思成公司的梁小姐,是來找曾總商量合作事項的,不是外人。」
「哦?是思成公司?那家跟做混凝土的,跟螞蟻一般大小的公司?」女人牽動著唇角,笑得不屑:「那下次記得跟那家小公司的負責人說,以後派人來,記得不要找穿的灰不溜秋的人來,省得丟了我們斯達建築的臉。還有啊……」
叮咚——
電梯機械化的鈴聲打斷了那名李總監的話,穩穩地停靠在大樓九層。兩側的鐵質門板開始向兩邊收縮,直到洞開。
臨走之前,她還不忘用嫌惡的眼光招呼了梁語陶一眼,皮笑肉不笑。
「小陳,順便記得提醒一下合作方,下次派人來,別手上拎個不知道是琴盒還是什麼不知名的東西,不明白的人還以為剛從街頭賣藝趕回過來呢。」
「知道了,總監。」
電梯門緩緩關閉,隔開了一個世界的清靜。那名李總監走後,小陳才終於大喘了一口氣,抱歉地朝梁語陶解釋:「學姐,你沒生氣吧。李總監這人就是這樣,狗眼看人低,你可別生氣啊。」
梁語陶拍了拍她的肩膀,調笑道:「別亂想,我哪能生氣啊。你偷偷摸摸帶著我上來,本來就違反工作了,說到底還是我害你難做了。畢竟你們職場上都有規矩,我亂闖了,被捯飭幾句,也無所謂的。」
「學姐,你人真好,李總監簡直連你千分之一都不如。」
「你待會小心,可不得被她聽見了。」梁語陶掩嘴偷笑。
「那我小聲點就好了。」小陳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壓低了聲音跟梁語陶八卦:「其實吧,這李總監也不壞,就是家裡有錢,所以被寵壞了,脾氣大的很。你大概不知道吧,她父親可是遠江市有名的富商,是做建築物料起家的。她來這裡,不過就是佔個職位,整天遊手好閒罷了。」
「她既然遊手好閒,那曾亦舟為什麼還錄用她?」以梁語陶對曾亦舟的了解,他不見得會用閑職,去養一個無所事事的人。
小陳長長地嘆了一聲,語調唏噓:「你估計不知道,當年我們公司剛開業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案子都是她來過來的。她靠著她父親的人脈,幫了公司不少。因此,即便是她遊手好閒,曾總和其他幾個合伙人也總礙於她父親的面子不好開除她。再說,她留在這裡也是有目的的……」
「什麼目的?」
小陳扁了扁唇,不屑道:「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李總監一直死皮賴臉不肯離開公司,究其原因……還不是為了曾總?」
「曾亦舟?」梁語陶蹙眉。
「是啊,不然你以為,誰肯白費父親的人脈去幫一個外人。李總監啊,她就是喜歡曾總,所以才好好的大小姐不當,留在公司里,打算死命地往曾總身上貼呢。」
「那曾亦舟喜歡她嗎?」梁語陶小心試探。
「誰知道呢,曾總跟她似乎是大學同學吧,她似乎從大學就開始追曾總了,到現在都沒能在一起,估計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吧。」
小陳話音剛落,電梯就穩穩地停靠在了十層會議廳。從電梯穿行到會議廳的一路上,梁語陶都心不在焉的。
聽小陳說起,那名李總監喜歡曾亦舟的事情之後,梁語陶忽然覺得心底酸酸的,像是吃了顆陳年的酸梅,澀到了心裡去。
她這才知道,原來她跟曾亦舟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他開始有自己的事業要奮鬥,他開始有自己的目標要追求,他甚至可以為了利益,將一個時刻覬覦他的女人放在身邊。
可明明……他們在一起讀書的那些年,他都可以整天圍著她打轉呢。
梁語陶抿唇笑了笑,笑得有些卑微,有些蒼白。
她終於發覺,可能只有她一個人還活在幼稚的回憶里。
回憶里,曾亦舟還是那個她說往東他絕不往西的小夥伴,還是那個任由她撒潑任性也會寵著她的小竹馬,還是那個……只要她一下課,就會靠在教室窗前,等她下課,替她背琴,一路踏著夕陽回家的曾亦舟。
只可惜,時光早就將過往切割成了一條分明的日界線。
她還活在漫天回憶的白日里,然而,他卻已經信步走進了現實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