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切似乎應了一句老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一場過敏帶來的最終效果,是梁語陶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留在久江市。只不過後來的劇情,與現實仍是稍有出入的。父親梁延川始終不放心將梁語陶一個人留在久江市,加之又擔心好事的梁語陶給曾亦舟帶來麻煩,只粗粗答應讓她在曾亦舟家逗留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會有從小照顧梁語陶的老管家從遠江市搬來,照顧梁語陶的飲食起居。
梁語陶眼見父親態度強硬,於是也之好退而求其次,答應了父親的說法。畢竟,梁語陶確實也是打算從曾亦舟家搬出來的,只是時間長了,住的舒服了便也忘記了最初搬出去的想法。
可偏偏不趕巧,老管家由於鄉下的女兒臨近生產,無法抽空回來。於是,一個月的期限,硬生生地被拉長成了三個月。
梁語陶總覺得,和曾亦舟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屋檐下,難免會引人口舌。於是,她就想著,先在曾亦舟家住幾天再搬出來。
當她有理有據地將想法告訴父親時,卻引來了他的強烈反對。他甚至還拋出了,如果她敢一個人跑出去住,就立刻把她逮回遠江市的話。梁語陶知道,當年的那樁精神病人打擊報復案已經讓家人心有餘悸。所以,她也就不再拂逆父親的說法,認真答應履行。
梁語陶向來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雖然三個月的期限有些偏長,但為了父母的安心,她依然決定放下心裡那些胡亂的想法,安心在曾亦舟家裡住下。
畢竟,這是對她,也是對父母都心安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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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物治療獲得顯著的成效,不到一個星期,梁語陶就已經基本康復,又恢復了活蹦亂跳的模樣。父親梁延川因公務趕回遠江市了,而母親白梓岑則繼續留在醫院照顧她。
雨水豐潤的春季,難得地放了晴。白梓岑就推著梁語陶去醫院花園裡走走,晒晒太陽。
兩人剛在花園待了沒多久,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陣小男孩的啼哭聲。白梓岑向來是個心善的人,見孤獨的小男孩站在那兒,就好心地湊上去問詢。結果一問才知道,小男孩居然和他的母親走丟了。白梓岑知曉情況之後,隨口跟梁語陶解釋了幾句,就帶著小男孩去找家人了。
望著母親離去的背影,梁語陶有些愣愣地發獃。
在十歲以前,她對母親這種奮不顧身幫人的心理十分不解,甚至每次看母親懷裡抱著別的小朋友時,她還會怨懟不已。不過,等到後來,她才知道,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母親白梓岑十歲的那年,被人販子拐賣進山村,等到了十六歲才終於逃出來。她現在義無返顧地幫別人,加入各種打拐組織,也不過是因為不想再有人重蹈她的覆轍罷了。
目送著母親牽著小男孩離開的身影,梁語陶不禁嘴角微揚。
梁語陶盤著輪椅,信自在花園地草坪上溜達了一會,剛有些無聊,準備回病房的時候,身後卻驀地響起了溫柔的女聲。
「陶陶……」
梁語陶下意識地往回看,但介於輪椅的桎梏,她只能稍稍地側過臉,卻並不能真正看清來人是誰。
等到有人穿過輪椅走到她面前時,她才驚訝地發覺,來人竟然是姜瑤。
她驚喜地握住了姜瑤的手臂,吃力地仰著腦袋,朝她嬌嬌地笑:「姜瑤,你怎麼在這兒?」
姜瑤蹲下身,令視線與梁語陶平齊:「我們出差對口的醫院就是這家,在這兒開會呢。不過話說回來,你倒是怎麼會在這兒。」
剛入春還有些寒涼,白梓岑給她套了件外套。而此刻,梁語陶卻不得不把外套扒了,露出內里的病號服,無奈說道:「上個星期估計是誤食了海鮮,過敏了。於是,就被抬進醫院當病號了。」
「那現在沒事了吧?」
梁語陶大方地笑笑:「沒事,之前還有點肺水腫,現在都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陶陶,真是不好意思,前些天我忙工作忙,都沒顧得上聯繫你,連你生病了都不知道。」姜瑤將梁語陶放在羊絨毯子上的手,握得緊緊的,語氣萬分真摯。
梁語陶抽出手,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著安撫她:「這哪能怪你啊,你總有自己的生活工作要做,哪能整天圍著我打轉呢。再說,告訴你也就是多一個人擔心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需要那麼多人為我擔驚受怕的。」
「你說你怎麼就那麼不留心,明明知道自己過敏還吃海鮮產品呢。」
作為一個心理醫生,姜瑤一直很擅長揣摩人的心理。有時候,細碎的啰嗦埋怨,往往更能體現關心,就比如此時此刻……
梁語陶扁著唇,表情無奈:「其實說起來,連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吃了什麼過敏的。」
「我算算,一個星期前,那天我們不是一起在市中吃東西嗎?可明明那天我們也沒吃什麼奇怪的東西,你也就是吃了一碗燜肉面和一根年糕……」姜瑤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難不成是那根年糕的問題?!」
梁語陶朝她使了個顏色,眼神嬌俏:「姜瑤,別亂想了。你從小就是這樣,總喜歡把所有責任往自己的肩上攬。你也不想想,你的肩膀那麼瘦,哪能撐得住什麼啊?況且我現在都已經好了,所有的事情也該翻新一頁了。再說……」
梁語陶低頭淺笑著,不經意間的一瞥,就看見姜瑤□□在左手臂上的傷疤。她穿了一件藍白格的短袖襯衫,大約是離得近,梁語陶甚至能清晰可見地看見那條疤痕的紋理,色澤暗紅,是陳年的舊傷。
她淡笑著,輕觸著她手臂上的疤痕,溫柔笑道:「再說我還能不了解你嗎?誰都能害我,但總不見得你這個陪我一起長大的好閨蜜會害我。就憑著你當年因為我留下的這條疤,這輩子,只要你說什麼,我梁語陶都願意相信。」
姜瑤不落痕迹地抽開手,用右手擋住那條醜陋的疤痕,回以一抹笑:「當年救你是我自己情願的,陶陶你別放在心上了。」
梁語陶知道,那段往事姜瑤並不願意提起。於是,她便慷慨大方地笑了笑,緩解尷尬的局面:「那你也快別亂想了,海鮮應該是我自己誤食的,你可別又扯到自己頭上。」
姜瑤撫摩著左手臂上的傷疤輪廓,不清不淡地「嗯」了一聲。
「要不要我推著你到處走走?」姜瑤問。
「好啊。」
姜瑤將手按上輪椅把手,慢悠悠地推著梁語陶在花園的平台上走。一邊走,她一邊和梁語陶閑言碎語地聊著,她稀鬆平常地問了一句:「對了,陶陶,怎麼你一個人在外頭,沒人陪你嗎?」
「沒有啊,我爸媽都來了。」說到這裡,梁語陶忍不住向姜瑤抱怨:「要不是我住院那天晚上,曾亦舟通知我爸媽了,估計我還能在久江市再瀟洒些日子呢。」
「聽你的口氣……梁叔岑姨是不讓你繼續待在久江市了嗎?」
梁語陶忽然來了逗弄她的興緻,就扁著唇,裝作難過的模樣,懨懨道:「是啊,我爸媽擔心我再誤食過敏的事物丟了小命,所以打算把我帶回遠江市關禁閉了。」
聽到期盼已久的答案時,姜瑤心中雀躍不已。然而,面上卻依舊紋絲未動地笑著,說:「沒事,等你回了遠江市,我可以時常陪你玩的。」
她一本正經的寬慰,讓梁語陶沒了調戲她的興緻。
她話音未落,她就徑直打斷她,戲謔地說:「你該不會是真的信了吧。」
「什麼意思?」
姜瑤臉色大變,但幸好她躲在輪椅之後,梁語陶並不能看出她細微的表情。
「要是我爸媽真要把我帶回遠江市,估計我現在就要死要活地哭啊鬧啊了。」梁語陶頓了頓,繼續解釋道:「前幾天我爸說要把我帶回去,幸好我媽在,說服了他讓我繼續待在久江市。不過,還附加了一些條件……」
「什麼條件?」姜瑤問。
「他們要求我繼續住在曾亦舟家,甚至最好還能讓他二十四小時看著我。」在姜瑤面前提及曾亦舟,梁語陶的目光總會有意識無意識地躲閃,似乎這個名字,是她們之間的禁忌話題。
聞言,姜瑤遲鈍許久,才終於慢條斯理地回了一句:「那……不是挺好的嗎?舟哥從小就懂得護著你,有他照顧你,別說你爸媽了,連我都放心得很。」
梁語陶知道姜瑤對曾亦舟的心思,便迫不及待地解釋:「姜瑤,你別誤會,我就在他家住三個月。三個月後,我家的老管家會搬到久江市,到時候我也會搬出去的。」
「不用跟我解釋的。」姜瑤笑笑,不辨喜怒:「你們是青梅竹馬,是朋友,他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醫院花園長廊已經走到盡頭,姜瑤推著梁語陶往前走。這條長廊,她上班時走過無數遍,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長廊盡頭應該是一條階梯,階梯有近百階,垂直高度達五米,是這家醫院最為標誌性的一道建築。
她推著梁語陶腳步輕緩地往前走,那道階梯也逐漸在一片翠綠的藤蘿之中閃現。
姜瑤忽然在想,如果梁語陶一不小心從這裡摔下去的話,那該多好。想著想著,她便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可偏生醫院花園周圍人太多,姜瑤還沒有愚蠢到,讓所有人當目擊證人,眼睜睜得看著她犯罪,摔死梁語陶。
於是,她斗轉了一個方向,向梁語陶解釋:「路都快走到底了,我帶你回去吧。」
「嗯,好。」
梁語陶任由姜瑤將她帶回病房,當然,她也從不曾知道,在面對那五米高的階梯時,姜瑤的內心想法。
她更不會知道,剛剛有一秒,她險些……靠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