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了大學,B大的風景和濃厚的人文氣息一下子把瀝水吸引了。作為一所位於帝都具有悠久歷史的名校,這裡的一磚一瓦都像日晷上的古老紋刻,在一日一日的陽光中和一季一季的煙雨中,甚至在帝都一年一年的沙暴中,漸漸沉澱得如此安靜,如此渾厚。
瀝水打電話給沂水說這裡有一片好大好大的湖,在這個季節還能看見一些白色長頸的水鳥,但是學長學姐說這些水鳥再過一陣子就要飛往南方過冬了,她還說這邊食堂的阿姨每次打的飯菜都很少,還有就是帝都的物價水平那不是蓋的,什麼都貴……
沂水顯然對這種日記式的陳述沒有什麼興趣,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問,「你見到言若了嗎,許言若,給你簽書的那個許言若啊!」
瀝水歪頭想了想,手指一圈一圈地繞著電話線,「恩,見過的,有一次在學校的大禮堂,一個著名的教授演講,他也在聽,我跟你說那個教授講話超級慢……」
沂水豪氣拍案打斷,「真的嗎?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剪什麼樣的髮型?」
瀝水黑線,「我只看見他一個後腦勺。」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因為那個演講的教授實在是太德高望重了,所以出於人數的考慮,學校就安排一些優秀的學生代表參會,而言若就是其中之一。禮堂外面是一圈一圈沒有入場資格的學生,而瀝水也恰恰是其中之一。這種對比就好像漫畫中特寫的主角和火柴人之間的差別。
瀝水當時聽見主持人報了許言若的名字,似乎也是頂著某個金燦燦的頭銜出席活動的,他單手虛扶著西裝襟口,微微屈腰禮貌地行禮。人群中一陣唏噓。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然後舍友一個一個地衝到陽台去看。瀝水一激動,扔了電話也跟出去了,留下毫不知情的沂水在那頭,「喂,姐,姐……」
瀝水她們宿舍在一層,能夠清楚看見下面的情形。一大群男生,中間的一個男生手裡捧著一束玫瑰花,仰頭朝他們隔壁的宿舍喊「周云云我愛你。」
喊樓,是大學一種特有的風俗,瀝水以為這種風俗之所以能在大學存在,一是因為沒有城管的干預,二是因為教務處主任不但不會棒打鴛鴦反而會起鬨要糖。總之示愛必喊,慶生必喊,和少數民族的唱山歌異曲同工。
本來見怪不怪,熱鬧一陣就該散去了,但是這次眾人的情緒似乎格外高漲,倒不是因為已經擁抱在一起的一對主角,而堪堪是因為處在那堆男生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的許言若。
他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有點清瘦,眼窩裡有淡淡的青色,昏黃的燈光在他的側臉投下剪影,帶著淡淡的倦意。
他並沒有和一眾男生一起起鬨,也沒有察覺樓上無數為他牽引的目光,只是偶爾和旁邊的男生說說話,目光看著歡呼著圍成一團的人群,眉眼有點惺忪。
有男生髮現趴在樓上觀望的瀝水,朝這個方向吹了一聲響哨,樓下的男生也都痞痞地看過來。
瀝水是化學院的新生代金花,剛入學就以甜美的外表贏得不小的知名度。
一瞬間面對這麼多目光瀝水自然有點尷尬,她躲避著目光又恰恰迎上了一道目光。
言若的眼神中沒有起伏,黑色的瞳孔安靜無波,薄唇微抿,對視了三秒,他的目光又自然地移開,似乎只是不經意的一眼,側過頭和旁人講話。
瀝水怔住,復又匆忙低下頭,臉燒了一大半。
其實在B大不止遇見過那一次,有很多次很多次的擦肩而過,只是那些時候你的身旁都太過喧嘩,而我太過安靜。如此專屬的對視,是第一次。
B大是一所治學嚴謹的學校,所以每一屆大一新生都被強制要求晚自習。瀝水完成一整份四級練習題的時候,教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她一個人背著書包回宿舍。從教學區通往宿舍樓有一段路比較偏僻,瀝水只能快步前行。
「嘔……」
她放慢了腳步,走近才看見一個人,單手撐著牆壁,佝僂著腰,稀里糊塗地吐起來。
瀝水躊躇著覺得自己不好上前,就要走,被那人拉住手腕,借著力緩緩坐在地上,靠著牆。
他的臉吐得有點蒼白,耷拉著腦袋,又順時針轉了一圈脖子,抬起頭,雙眼無神如死魚般地看著瀝水。
「同學,」他一說話又吐起來,表情難受,可憐兮兮地晃著瀝水的手,「行行好,能不能找個人來認領我?」
瀝水哆嗦,雙手顫顫。
那人睜著大眼好奇地研究著她哆嗦的手,「同學,你在演皮影戲嗎?」他從口袋中掏出手機,啪地拍在瀝水手裡,「幫我找找許言若。」
瀝水此刻只顧著按照他說的話做,撥了號碼,接通了電話,那邊清晰的一聲喂又讓瀝水醍醐灌頂清醒過來,她支支吾吾著說不出話來,遂把電話捂到正在數螞蟻的某人耳邊。
「喂,言若,我正在檢閱螞蟻方陣呢,有什麼事情和我秘書說。」
然後一旁的瀝水,石化了。
「麻煩你了,能說一下你們現在在哪裡嗎?」那邊似乎已經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了,禮貌客氣地問,一字一字傳入耳膜,清晰如刻。
等言若趕到的時候,塵決已經強迫瀝水和他一起檢閱螞蟻軍團了。兩人蹲在牆角,塵決對著一隊螞蟻指指點點,並強迫瀝水對螞蟻指指點點。
言若看著女孩無辜求助的眼神,扶額,淡笑,無奈。
他把塵決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像扶著一具傀儡,朝瀝水點了點頭,「謝謝你。」然後兩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
到宿舍樓下的時候,身後傳來細小的聲音,「那個……」
言若回頭,女孩出其不意地出現在面前,著實驚了言若一跳。
「你還沒走?」
女孩雙手捧著塵決的手機,低頭,復又抬頭,欲哭無淚地看著高自己一個頭的男生,「恩,他不讓我還給他,說是用來謀害他的手榴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