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孰是孰非
鎮北侯府出了這麼大事,老太君掌家權被篡奪,身為世子竟然一點都不知情。
驚訝之餘,衛嫤也沒打算替世子夫人隱瞞。人家都欺負到她臉上來了,她也沒必要再為世子夫婦間感情和睦著想。
「夫人尋了個由頭,說我霍亂侯府,賞了四十板子發賣出京。」
楚璉面露驚愕:「她竟然打你?就算你有錯,把財物收回來就是,何故要下此毒手?」
「財物?莫非夫人與世子說,我們母女竊取侯府財物?」
楚璉神色晦暗地看一眼衛媽媽,再轉過頭來,臉上全是包容:「衛媽媽看中的京郊良田,是夫人陪嫁。紅綾怎麼不找我商量,你想尋點財物傍身,私底下我貼補你就是。」
不等衛嫤說什麼,旁邊衛媽媽身形顫動起來:「璉哥兒,好歹我是看著你長大,紅綾也與你從小玩到大,我們為人如何你不清楚?」
「這……」楚璉疑惑:「可夫人分明與我說,紅綾無端多個兄長,其名下房契地契之巨,比朝中官員更甚。」
衛嫤面露譏諷,世子夫人好毒的心,不僅將她趕出府,還要奪了衛媽媽傍身錢財,一環接一環簡直要趕盡殺絕。只可惜她剛接過管家權,對侯府掌控力度不夠,被世子得了消息尋過來。
「世子可是相信夫人一家之言?若這些年的情分,都讓你信不過我與娘,那何須多此一問?」
看到她譏諷的神色,楚璉心下一陣揪痛。從小他就喜歡紅綾,雪團般的小娃娃抱著布老虎,坐在老太君院中抱廈的碧紗櫥內,不哭不鬧看到他還會咧嘴笑,笑聲能一直甜到他心裡去。漸漸他習慣在請安時帶點小東西,一塊膠牙餳、一粒金錁子、一顆銀鈴鐺,總能逗得她杏眼彎彎。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他早已習慣身邊有她存在。成親時他有過惶恐,不過新婦貞靜柔順,紅綾亦在老太君跟前伺候,每日請安都能見到,他也就慢慢放下心。直到那日從國子監回來,他聽小廝說起,吳媽媽欲在下人中為紅綾擇一夫婿。
當時他幾乎墜馬,失魂落魄的回了侯府。直到吳氏向他提議:紅綾身為家生子,本身信得過,何不收入房中?聽完后他恍然大悟,他捨不得紅綾,這樣一來她就能長久地留在府里。再者,府上下人哪配得上紅綾。
自覺是兩全其美之事,誰知收房當日她來了天葵,懊惱之餘他也心生喜悅,小丫頭終於長大。待過幾年吳氏誕育長子,他也與紅綾生幾個孩子,最好與同她一樣乖巧粉嫩的女兒。甚至他都想到了,女兒出閣之日他會怎樣不舍。
盼啊盼,終於盼到天葵過去。可紅綾卻身著中衣跪在床上,告知他做通房非她本意,她願意加倍用心伺候他來彌補。一口鬱氣憋在心口,可當他看到紅綾眼中淚水時,失望化為憐惜。從小疼到大的雪糰子,又怎麼忍心多做苛責。慢慢寵著,等明年她及笄,大抵也就扭過性子。
隨後的日子他往返在侯府與國子監之間,院中一應事務交予吳氏打理。今日國子監放假,他一回來便覺府中氣氛怪異,下人步履匆匆噤若寒蟬。步入自己院子,迎面就見一襲素衣、低眉順目跪在那的吳氏。
怪異之感更濃,扶起吳氏,他便聽到紅綾已經出府,衛媽媽亦向老太君辭行。當即他大驚,可吳氏陪嫁丫鬟跪在他跟前,聲淚俱下:
「便是夫人一直攔著,有些話錦衣今日也要說出來。夫人自嫁進侯府,對衛媽媽可有不敬?對紅綾姐姐可有不和善?誰知他們面上和善,私底下卻借老太君壓制夫人。這次衛媽媽她……她甚至把手伸到夫人陪嫁的良田上。夫人忍無可忍,但依然顧念著侯府名聲,尋個由頭將她打發出府。這幾日夫人戰戰兢兢,飯都用不了幾粒,只一心念著世子,唯恐世子心生不悅。」
聽完這話,再看有些消瘦的吳氏,他便信了五成。而後吳氏凄涼一笑,娓娓道來:
「夫君重情義,自幼與紅綾一道長大,感情親厚。此刻便是對妾身有所懷疑,也在情理之中。可世人誰不看重家財,便是侯府這等鐘鳴鼎食之家,年前嫻姐兒出嫁,京中還都盯著她十里紅妝,數她壓箱底的瓦楞片數。木已成舟,千錯萬錯世子惱妾身便是,莫要再尋紅綾徒增傷感。」
說到這吳氏乾嘔起來,待郎中診脈過後,才知她有了一個月身孕。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再也不敢刺激吳氏,溫言軟語安慰后,他回前院書房,恰好翻出《論語》中所夾幼時習字帖。瞞住吳氏向老太君問明紅綾去處,他便尋了過來。
一路上他都想好了,教訓衛媽媽一二,再將母女安置在外面。待來年吳氏生產,尋個機會接回府里。可此時此刻,看清紅綾眼中譏誚、衛媽媽滿臉傷感,他懷疑更盛。
將面前世子情緒變化瞧得真切,衛嫤心中大概有數。
「世子可知,夫人以何種理由趕我出府?私自停葯,意圖誕育庶長子。」
「不可能!」
「當然,世子夫人怎會如此愚蠢。她定是覺得,刁奴侵佔冢婦嫁妝,說出去有礙侯府名聲。而通房私自停葯,大多是個人不知天高地厚。再不濟,也是掌家之人教養不利。」
楚璉第一反應是,竟然被她猜中了。然後再往深里想,紅綾今日怎麼如此咄咄逼人。莫非真如錦衣所說,平日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一向跋扈?可再想想,她不過是個未及笄的小丫頭。有他寵著,有老太君護著,驕縱點也在情理之中。
「我自知紅綾委屈,但夫人已有身孕。如此處置雖有礙於你名聲,但最合情合理。」
原來是有身孕了,連老太局都忌憚的免死金牌。衛嫤終於明白,世子為何在這麼短時間內,如此準確地找來此處。此時此刻她就是老太君手中最鋒利的刀,可偏偏即便知曉被人利用,她也得按劇本演下去。
「恭喜世子。不過夫人有了身孕,正該是需要靜養之時,為何又在此時奪了掌家權?」
此言一出口,原本神態有所緩和的世子皺起眉頭:「原來紅綾對夫人誤解如此之深,老太君年事已高,本欲命夫人主持中饋。可她只是從旁協助,如今查出有孕,立時便命錦衣把對牌送回去。」
衛嫤心道糟糕,有那四十板子先入為主,她本以為世子夫人是將門虎女。一朝娘家得勢,便大刀闊斧排除異己。誰知那是個披著女漢子皮的白蓮花,攻高防厚,遠非她這種未經宅斗系統訓練之人對手。
她沉默了,旁邊衛媽媽卻不能任人污衊。
「璉哥兒打小聰明,書讀兩遍就能倒背如流。可后宅之事你幾時了解過?我們母女皆是老太君跟前的人,尤其是紅綾,可以說是老太君養大的。若是老奴黑心肝貪墨夫人嫁妝,傳出去損害的大多是侯府名聲。可若是紅綾犯錯,說起來卻是老太君糊塗、不會調-教姑娘。世子仔細想想,單這一件事,誰受損最大?若不是心灰意冷,老太君又怎會交出管家權。即便還回去又如何?經此一遭老太君威信大損,又如何能像先前那樣。或許老太君顧忌夫人腹中胎兒,又想一家和睦,心胸寬大不欲多說什麼。但世子如此聰慧,多留心看看,總能捉到蛛絲馬跡。」
衛嫤樂了,不愧是老太君跟前第一人,瞧這話說的,一點都沒提自己委屈。偏偏老太君委屈了,不就是他們母女委屈了?老太君得勢了,后宅東風壓倒西風,世子夫人可不就難受了。
楚璉愣在原地,心中劇烈掙扎。他向來尊重正妻,且吳氏嫁予他三年,所作所為無可指摘,甚至連紅綾都是她提議收入房中。但衛媽媽在府里呆了近四十年,紅綾自幼伴他一道長大。日久見人心,兩人也不是欺上瞞下、狗仗人勢的脾氣。
「我自是相信你們,此事定有誤會。驛站簡陋,媽媽與紅綾先隨我回莊子上。」
「不必!」
三重奏響起,母女倆詫異地看向晏衡。
後者手握刀柄,皂靴向前一步:「阿嫤已脫離侯府,如今歸於我名下。前塵不計,日後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