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鳳起東牆》二
王總管想著以後要利用洛晰,總不能讓人因著一次刑罰就殘了,所以將人送回來之後不久還一併送來許多傷葯和調理藥材。
洛晰本就極通藥理,用這些藥材配出的傷葯竟比那御用的還要好幾分,所以身體倒是沒留下什麼隱患,雖然看著還是虛弱,但是已經不會動不動就半死不活了。
一月之後,王總管再派人來問時,洛晰就趁機讓王總管把林佩環調到了身邊,王總管考慮到洛晰的眼疾,也就答應了過來,林佩環這才從繁重的工作中解脫出來,尤其是一想到能陪著洛晰,她簡直開心的不得了。
「卿哥哥,這琴……」
這一天,林佩環將洛晰安置在院子中的軟椅上后,就開始為洛晰整理起屋子來,雖然眼睛看不見,洛晰對於各類藥物(□□?)的痴迷可是絲毫不減的。
憑藉極其靈敏的鼻子倒真讓他配置出了一些保命的葯,也因為如此,林佩環不得不三天兩頭整理一遍洛晰的屋子,畢竟那滿屋的藥瓶可不像一個琴師的居處。
今日林佩環在整理書架時,突然在最上層發現了一個黑布抱著的長條物,林佩環拆開黑布之後發現那竟然是一把七弦琴,正是以往洛晰最愛彈的那把,喚作絲檀。
洛晰從書中抬起頭看著林佩環手中的絲檀琴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男配因為拒絕為帝王奏琴,在被挾持進宮后就將絲檀琴塵封了起來,以此表明自己的決心。
後來內務府為了讓他獻藝,又送來一把琴,讓他當場摔碎了去,這才進了獄。
「怎麼?」
「以往卿哥哥最喜歡彈琴了,如今這麼久都不見你碰過。」
林佩環的話讓他陷入了沉默,以前導師為了訓練他的思維見識學過一段時間,雖然不長,造詣卻不低,連導師都曾誇讚過他在古琴上極有天賦,就像是曾經學過似得。
雖然對古琴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是洛晰本人並不十分喜歡琴,所以穿過來這般久也沒有碰過琴。
當然也有男配記憶的緣故,因為按照男配清高的性格,多半是不願意讓著皇宮污濁了自己的琴的。
「對不起卿哥哥,我不該……」
看著洛晰默不作聲,林佩環以為是自己傷到了洛晰,慌忙道了歉。
卿哥哥就如同山間的清風明月,該是恣意瀟洒的,而不是像如今這般被困在浮華的朱牆內,供人取樂。
無心彈琴,又何必彈琴?
想到這裡,林佩環第一次對那個從未見過面,高高在上的人產生了不滿,如果不是他的一己私慾,卿哥哥又怎麼會如此痛苦。
「與你無關,怎麼什麼事都往身上攬?」洛晰接過絲檀,有些無奈的摸了摸林佩環的頭,這小丫頭真是太喜歡自責了。
「我——」林佩環臉色一紅,洛晰的碰觸讓她心裡不自覺泛起一絲甜蜜,隨後又有些悵然起來,就算過的再久,卿哥哥也始終把她當做妹妹看待。
「卿哥哥可……可不可以為我彈一曲,我已經好久沒有聽見卿哥哥彈琴了。」
小時候林佩環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趴在石桌上看著卿微瀾練琴,竹林間細密的陽光落在少年白皙的側臉上,最是好看。
長大了些她也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小美人,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她卻始終對自己的容貌不滿意。
每天醒來她都不僅要想,自己若是再漂亮一點的好了,這樣她和卿哥哥站在一起時,別人就會說他們是天造地設,郎才女貌了。
如今事過多年,當初稚嫩的少年已經長成了風度不凡的青年,歲月並沒有衰減卿微瀾的容貌,反而將其雕飾的越發有韻味,林佩環只是看一眼心就砰砰直跳起來。
「好……」洛晰只是沉吟的片刻就答應下來,順勢將琴擱置在膝蓋上。
林佩環本來心裡還有些惴惴不安,聽到洛晰答應后,突然燦爛的笑起來,就彷彿是得到了一個世界的滿足。
林佩環歡快的笑聲感染了洛晰,他那顆始終平靜的心也有了絲絲活力,唇角浮現一絲淺淺弧度,整個人周身的氣質柔和不少。
林佩環看著面前淺笑的男子,整個人都呆住了,她似乎明白了那些話本小說中為什麼喜歡寫主人公一擲千金只為換美人一笑的情節了,這樣的美好,值得人付出一切。
洛晰看不見林佩環的神色,也不知道因為自己一個無意識的行為,已經讓他的小青梅考慮到千金不換的問題了,只見他手指一撥,一連串清脆的琴音就從琴弦上瀉出,彷彿高山流水,又彷彿松間明月。
林佩環將目光從洛晰身上移開,很快沉浸在這美妙的音樂中,竟然像小時候一般圍著洛晰挑起不知名的舞蹈來,嘴中還不時發出愉悅的笑聲,兩人彷彿又回到了那段兩小無猜的歲月。
沉浸在其中的兩人沒有發現高牆之下靠著的黑衣男子,男子長的極其俊美,身著一身華貴的黑衣,十分引人注意的就是男子眉心的白蓮紋飾,蓮心一枚黑色符文,整個紋身透出一種詭異的美感。
因為東牆宮離皇城牆只有幾步之隔,十分利於翻越,本來只是潛出宮辦事後偶然路過此處,但是憑他極好的聽力卻注意到一聲銀鈴的笑聲,笑聲中的愉悅之意讓他心微動。
在這皇宮中誰不是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竟然還有人能生活的這般恣意,段劫突然就生出了探求的心思。
循著笑聲,段劫很輕易的就找到了這處梨園,但是他首先注意到的竟然不是那名吸引他來此處的女子,而是那個彷彿迷醉了時光的青年。
明明是那般陌生的一張臉,不知為何卻給他一種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彷彿相伴千年的戀人,只一眼就讓他死寂的心狂跳不止。
「終於找到你了……」段劫呢喃一聲,目光痴迷的看著洛晰,就算是那唯美的畫卷中多了一抹活潑的身影,他也可以毫無困難的忽略。
一曲完畢,洛晰壓下琴弦,聽著身旁女子喘氣的聲音,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看著那般細心的一個人,怎麼活潑起來就這般有趣。
「卿哥哥,真好聽,再彈一曲嘛,再彈一曲嘛。」
林佩環趴在洛晰的旁邊,手環著洛晰的胳膊,撒嬌一般的搖著,臉色因為方才的動作還泛著紅,配上那亮晶晶的眸子,將少女的單純美麗展露無遺,讓人移不開眼。
因著這一首琴曲,林佩環和洛晰兩人多年不見的生分全部消失了,林佩環也敢主動接近洛晰了,動作著透著濃濃的愛慕之情,洛晰看不見,遠處的段劫卻看得一清二楚。
「天色已經不早了,以後再彈吧。」洛晰拍了拍林佩環的頭,像一個大哥哥安撫不懂事的小妹妹。
「以後是什麼時候?」林佩環撅著一張嘴,顯然對於洛晰模糊不清的話不滿。
「明天」
「好,拉鉤,以後卿哥哥每天都要給我彈琴。」
林佩環飛快說完,在洛晰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抓住洛晰的手,兩人小指相勾,彷彿一生的誓言。
「……」洛晰對於林佩環的稚氣有些無奈,不過是彈彈琴,也就隨她了。
雖然明知道洛晰看不見,林佩環還是轉過身抓著和洛晰拉鉤的那根手指暗喜不已,就像是偷吃到糖的孩子。
段劫站在遠處,看著這和諧的一幕,心中抑制不住的泛出一股酸澀感,就好像自己珍惜的東西被別人搶了去。
正當他抑制不住想要走到兩人面前,宣布自己的主權時,突然看到一隊宮人朝著梨園過去,為首的正是負責宮中內務的王公公,未免被人認了出來多生事端,段劫只得按捺住接近的洛晰的*,站在遠處繼續觀望。
王總管走到梨園正好看到林佩環纏著洛晰的一幕,面色一沉,隨後想到面前人能為他帶來的利益才緩和下來。
「王總管」
林佩環看到進來的人面色突然一白,慌忙的站起身來,規矩的行了禮,洛晰卻是動也不動,目光始終落在懷中的琴上。
「嗯」王公公冷淡的應了一聲后就看向一旁比他還冷淡的洛晰,皮笑肉不笑的開了口。
「不知卿公子傷勢如何了?」
「多謝王總管關心,卿哥——公子已經無礙了。」
林佩環擔心洛晰惹怒了面前這位,立刻接過話來,同時身體不動聲色的將洛晰擋在身後。
「哪裡來的賤婢,總管問你了嗎?還不快滾開些。」王總管還沒開口,身邊立刻有宮人-大喝出聲。
林佩環身體一抖,卻沒有挪動腳步,直到掌心觸到一抹微涼。
洛晰本來只是想拉一下林佩環的衣袖,卻不想碰到了她的手,不過他並沒有在意多久,朝著林佩環搖了搖頭,示意她退開。
「王總管有何事直說吧。」
「好,那我就直說了,一個月後就是太后的壽辰,聖上吩咐要大慶,你且好好準備,若是入了——」
「我知道了,王總管請回吧。」
王總管還在為洛晰構思美好藍圖,卻被洛晰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管理宮務這麼多年,誰對他不是恭恭敬敬的,洛晰這個樣子簡直是打他的臉。不過王公公能在宮中混這麼多年,自然也是能忍的,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壞了計劃。
只見他冷笑一聲,吩咐宮人將送來的東西放下,然後轉身離去,走到門邊的時候還不忘頓了頓。
「卿微瀾這是你唯一的機會,若是沒有抓住,你該知道後果。」
換句話說,若是這次太后壽辰洛晰沒有入昌武帝的眼,以王公公對他的不滿,他絕對會死的很慘。
「謝王總管提醒。」洛晰望著院口方向,淡淡的回到,並沒有因此感到畏懼。
見狀,王總管只能重重的哼一聲,心裡又為洛晰記了一筆。
直到王總管離開一會,確認無人聽見后,林佩環突然雙眼通紅的走到洛晰面前,最後實在忍不住竟然埋在洛晰懷裡哭起來。
洛晰被她弄的一愣,只得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詢問。
「佩環,怎麼了?」
卿微瀾這般高傲的人,讓他為那些只知道趨炎附勢的達官貴人獻藝,還不如殺了他,她不忍心看著他委曲求全,但是卻又無可奈何。
「若不是聖上的話,卿哥哥不用受傷,也不用逼著給不喜歡的人彈琴了,卿哥哥做錯了什麼,聖上為什麼要這麼對待你?」
聽著卿微瀾關切的聲音,林佩環好似要把所有委屈憤怒都發泄起來,哭的越發傷心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聖上喜琴,哪有不從之理?你也莫要傷心了,只是奏一曲還要不了我的命。」
「要不了卿哥哥的命,卻比要你的命還難受啊。」
聽完林佩環的話,洛晰只得嘆息了一聲。
林佩環還在斷斷續續的哭著,洛晰卻不知要說什麼,只能默默的陪著對方,他不是卿微瀾,不能感受他的那種傲骨,但是他卻能理解林佩環的悲傷。
段劫站在遠處,看著這上一秒還歡喜的兩人,下一秒就因為他的一道聖旨染上悲意,身體就想掉入冰窖一般寒冷。
他想衝上去告訴那個男子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都沒做,不要厭惡甚至憎恨他,卻在最後關頭生生的止住了腳步。
洛晰說的沒錯,君命不得不從,他政務繁忙,自有人為他考慮周祥,這些人都是打著他的旗號,為他辦事,最後享受的也是他,他有什麼好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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