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缺個對飲的
庄王爺的青騅馬絕塵而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苦?忍著!他嘴上不說,但是他心裡憤怒也很痛苦。他這樣的人,平生最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無能,他也不會讓自己有朝一日變得無能,可事情偏偏就是在他身上發生了,甚至還搭上了自己心儀女人的命!
大夢初醒的時候,他喘息著,彷徨著,他不害怕嗎?當然怕。一個月前,他無聲息地躺在床榻上的時候,他是清醒的,卻動不了,自己喚不醒自己是可悲的。他虛浮在半空中,清醒地看著雲端是怎麼割腕取血,他暴躁的罵她蠢,但誰都聽不見。
他也清醒地看著她白著一張臉,爬到他身上趴著,張著嘴一下一下的喘氣。他當時就在想,那麼丁點兒大的人兒,主意怎麼就他媽的那麼大呢?
他看到了,雲端挪了挪位置,還是那麼皮,趁著怪老頭子不注意的時候在他嘴上親親,可庄王爺當時一點都不高興。他聽到她說了一句他嘴巴不好親,她嫌棄的話。庄王當時就想啊,媽的,你等老子日後怎麼收拾你!!
她有多怕疼,當時有多痛苦,庄王全看在眼裡,可目眥盡裂沒有用,怒吼也沒有用,病了傷了殘了,誰在你面前都可以稱老大,你只能任人擺布,別人不會聽你的。
親眼目睹她慢慢氣絕,是怎樣的一種體驗?庄王沒真正怕過什麼,但是這一次,他怕了,怕得徹底。直到身體醒過來的時候,他甚至怕到連雲端的名字都不敢說出口。
那時,她的名字,是一種殘忍的陰影。
以前想的很明白,娶她回了王府,那就是讓她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一輩子有他照著,她在他面前使性子跳腳都沒關係,反正他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個子還沒到他下巴高呢,還能反了天不成?
可是王爺醒來的時候,才發現不是這樣的,他都沒護住她的命,還談什麼娶?他閉上眼,問自己:司徒翰,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這一個月以來,那張臉反反覆復在他腦子裡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雲端不是人,他一直心存僥倖,或許還有轉機也不一定啊。但是很快他又痛苦地推翻自己的想法,心都挖出來了,還怎麼活?回都束的路上,王爺有時候恨不得長上一對翅膀,立馬飛回來,把她找出來。可是大男人也怕啊,萬一找到的是她的墳頭兒怎麼辦?想快點回來卻又不想快點看到結局,腦子裡糾糾纏纏,他像個不說話的瘋子。
捂著她給的那顆心,他就想把它刨出來好好問問:你他媽想老子了可以來託夢,老子想你個小混蛋了要怎麼辦?!
庄王抗旨,御前太監可不敢明著說,跪在皇帝面前,托著被「退」回來的聖旨戰戰兢兢,「皇皇,皇上?」
皇帝瞪著眼,翹著鬍子,「宣他進宮!!」
「庄王他...眼下恐怕不在都城。」御前太監瞧了皇帝那臉色,不愧是父子倆,黑起臉來,真是一模一樣!太監萎了聲音。
「他去哪兒了?!」
「不,不知道。」
自古以來,還真沒有哪個皇帝發出的聖旨被退回來,皇帝怒啊,他這個兒子還真是給他長臉啊!!
庄王爺直奔凈一觀,不需要人上前敲門,直接大腳將門踹開。那哄響的聲音,聽著有些驚人。門內有道士衝過來,張銳見狀連忙搶在王爺前面揪了小道士的衣襟問渺修。若不然,他怕怒火攻心的庄王爺手上沒輕重,弄出人命來可就麻煩了。
「渺修呢?叫他出來!」張銳倒豎了眉頭。
小道士氣急敗壞,嚷著師父不在觀中。一群白袍子道士還沒來得及衝過來,庄王就命侍衛進去搜人。凈一觀被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人。庄王爺仰頭,望著不遠處那高聳入雲的真經塔,看不見塔尖,「....雲端?」
真經塔里也沒有人,不過有一間塔室,看樣子是被火燒過,牆壁黑漆漆的,還沒來得及重新修整。
沒有渺修,也沒有雲端。
庄王爺緊緊地抿著唇,緊皺的劍眉這些天幾乎就沒見它放鬆過。
張銳握了握手中的劍,上前,「爺,這裡沒有,咱們再去其他可能的地方找找。」他覺得雲端是找不回來了,因為他是親眼看到她已經死了的。說這話,也不過是哄哄陷在沉痛中不能自拔的人。
庄王爺搖搖頭,他反而鬆了一口氣。找不到,未必是一件壞事。渺修費勁了心思,他不可能甘心只帶回一具屍體的。
他回頭,深沉的打量著這間塔室,雲端的手指,他才不信是她不小心燒掉的,那是個膽小鬼。
庄王爺走了,沒回都束,而是越走越遠。
他打算去一趟太和山。
梅林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那間新起的小屋每到傍晚的時候就會升起裊裊的青煙,掩在梅林當中,最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中的一戶普通人家。
今日小屋裡沒有開灶。反而在梅林向著夕陽的地方,男主人在閑適的煮酒。
冬天,傍晚時候是冷的。但渺修不覺得,他反倒很享受。好像不論嚴冬還是酷暑,他永遠都是一身白袍如落雪,翩然欲仙。不怕冷,也不怕熱。
酒溫好了,他起身進屋。屋子裡躺著個人,走近了看是雲端。她容貌沒什麼變化,只是更白了,白的像....像素白的畫紙。渺修掀了被子,彎腰把人抱起來,輕嘆了聲,「你怎麼又比昨日輕了?」
也沒人回答,師父好像也是習慣了,「走吧,師父煮了酒,帶你出去透透氣。」
他以前不喝酒的,但是最近發現酒這個東西,輕酌怡情,也難怪世人對它追捧了。
外面沒有桌椅,師父抱著她席地而坐,雲端的頭枕在他胸前,閉著眼,不言不語。酒不錯,溫熱的,喝了暖身。可惜就是缺個對飲的。但師父不在乎,他的背面就是太和山,他低下頭問懷裡的人,「你一定不記得太和山了。」
這麼多年了,渺修帶著她又重新回來,是有他的理由的。當年他們就在太和山上認識,渺修初為人師就是在這兒。那麼多的日日夜夜,他與懷裡的這個人在這裡發生了太多事情。歡喜的、窘迫的、欣慰的、緊張的、害怕的還有猶豫嫉妒的,甚至也是她當年離開人世的地方。
這裡...是開始的地方。
渺修永生不忘,他也是這麼做的,把自己的心困在這裡,至今不肯出來。
他想呢,既然在這裡開始的,那就還在這裡結束吧。
雲端沒了心,他可以補,但是他忽然暫時就不想了。那顆心沾了別人,不幹凈了。他喂雲端一口酒,等那點酒滋潤進了她的口中,渺修才笑笑,「等哪天吧,等哪天師父心裡的那根刺□□了,或許會給你補上。」
太陽沉下去了,冬日的西天,被風吹了滿臉的紅雲,拉成了長條,冷冰冰的視覺感。冷風吹過來,捲起了衣袖,渺修將她往懷裡摟了摟,眼睛卻是望著遠方的,飄渺渙散,「師父忽然沒信心了,大概是爭不過的。既然爭不過,那就不爭了。」
「你本就不屬於這個人世,那不如離開。師父給你造一個人世吧,跟從前一樣的人世,我們從頭來過,這次沒有沉璧,也沒有庄王。」師父還看著你長大,你長大了我們就成親,生幾個孩子,有男孩兒有女孩兒,然後跟師父一起變老。渺修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這好像也不錯。
「我們從頭來,師父一定放棄修道,隨你入俗世。錯一次,就夠了.....」
有淚盈睫,這懲罰,也足夠了....
梅林,在外人看來根本不是梅林,只不過是隱藏在太和山身旁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但也沒發現,這座不起眼的小山,根本沒有動物靠近,甚至連一隻冬日裡覓食的麻雀都不會從它上方飛過。
庄王爺沒有經得皇帝得同意擅自離京,一別數日不見回。皇帝原本決定將庄王的婚事與立太子一事一起在朝堂上宣布,好事成雙嘛。
可眼下倒好,他這個當老子的打算得頭頭是道,兒子卻扭頭給了他一張冷板凳坐。招都招不回來,那穆疏不行,可那曹文墨是招你惹你了?娶個王妃怎麼就這麼頭疼?!
什麼事兒呀?連老子的旨意都不顧了,合著你算準了老子不會動你是怎麼的?!
皇帝是氣憤的,一連多日都沒有什麼好臉色,見了虞貴妃,差點將聖旨甩她身上,「你瞧瞧你養的好兒子!!」
庄王是個外冷內熱,重情義卻又不會掛在嘴上的男人,他說將雲端放在心上了,那就是壓進心底了,壓得妥妥噹噹,不會再放出來。
賜婚?
庄王是不會同意的。但他不說,說多了也沒用,他直接走給你看。
青騅馬一刻不停地趕往太和山。期間張銳問過王爺,「爺,您就這麼走了,皇上那邊....」太子之位,已經綽手可得了。
途經的山水一路倒退,庄王沒看他,「少羅嗦。」
「駕!」
一堆人馬一哄而過,馬蹄濺起的塵土飛揚。
在此之前,王爺也覺得那張龍椅是一個男人的巔峰,誰不想掙來坐坐?但當他跨上馬的時候,其實,做不做太子,甚至做不做皇帝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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