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前世完
窗子開了一條縫,飲了幾口小二送上來的白水,雲端就託了腮看著下面的人來人往出神。
這幾日她開始琢磨著給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字,可是又不知道是男是女,有時候扒著書頁找幾個寓意好的字,也是頗費了腦筋。
說她是個心大的,其實也不是,公婆不待見她,見了面兒就冷臉子,想想這才成親多久啊,就從香餑餑變成臭石頭了。她又不是鐵打的,心裡也是難過的。
眼下這種情況,她又不能回家說給她娘聽,只能自己咽。
但是想想沉璧,她又覺得嫁的人還不錯。日子將就著也能過下去。
撫著小腹正出神的時候,聽見房門一聲輕響。以為是串子回來了,方要回頭,眼前卻忽然黑了。黑暗裡有人影從屏風前走過來,身材頎長,步子沉緩。
雲端手指捏在茶盞的沿壁上,心跳有些快,看不清楚,她試著叫了聲,「夫君?」
黑暗中的人影明顯得一怔,卻沒有出聲。
房間里不知道什麼時候點了熏香,香味有些特別,濃重的味道熏得她燥熱,不多時候頭腦便暈乎乎的。
窗子開了半條縫,外面有小販叫賣烤紅薯,涼風鑽進來,拂在臉上,這才叫人舒服些。雲端皺了眉,她覺得不太對,扶著桌子站起來,對著那人又叫了一聲,這回是直接喚名字,「沉璧?」
對面的人悶悶地應了一聲,卻聽不真切。
「你怎麼....」
「噓....」
那人過來抱著她,帶起的一股香風飄進雲端的鼻子里。脖頸上只不過被輕輕觸了一下,一陣兒酥麻傳遍全身,整個人狠狠地抖了一下。雲端手腳微微出汗,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迷迷糊糊抱了「沉璧」的腰,兩相交頸,身上燥熱難當,情不自禁的悶哼出聲。
柔軟的唇試圖去找「沉璧」,唇邊擦過他的臉頰,「沉璧」陡然僵了身子。等她摸索著徹底靠上來的時候,「沉璧」也不再猶豫,粗/喘著,一把將人抱起來,進了內里。
房裡的香氣鑽進了各個角落,雲端整個人都恍惚沒了意識一般,攀著眼前人的脖子,櫻唇四處點火,嘴裡一刻不停的喊著「夫君」。「沉璧」動作忽然就粗暴了,重重的倒在床榻上,鼻腔里,嘴裡噴出來的熱氣全都是帶著迷醉和怒氣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窗子大開,呼呼的冷風灌進來,濃重的香氣被擠走了大半。方才那重重的一壓,好像讓人腦袋稍微轉動一些,她還記得護住小腹,提醒他孩子。
可是,房裡的軟語卻都收入了房外沉璧的耳里。
聲聲呢喃的夫君,以及他的妻子對另一個人說,「小心孩子。」
串子端著雞湯和點心上來的時候,發現門外站著個人,雖說是背對著但一看那背影就是他家少爺。串子端著東西從邊上走過去,臉上笑著叫了聲,「少爺。」
這一叫不要緊,「啪啦——」滾燙的雞湯灑了滿地,新出爐的點心在地上滾了好幾滾。樓下的人都驚動了,掌柜的蹭蹭蹭跑上來,還沒來得及開口,沉璧猙獰著臉,怒吼一聲「滾——」
「咣——」應著劇烈的踹門聲,房門翻倒,連帶著屏風也撲出了好遠。大開的窗子,呼呼往裡灌著冷風。門口的光透進來,他看清了那對衣衫不整的男女....
那天夜裡渺修被打成了重傷。
狂怒中的沉璧差點動手殺了她。
若不是有人攔著,或許渺修和雲端都走不出會仙樓。
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夫君不是夫君,師父不是師父,孩子也沒了。
隨後幾年醉生夢死的時光里,唯獨夜裡夢見她的時候沉璧才是清醒的:那天在會仙樓,她從床上摔下來,身下染了血,爬在地上扯著他的袍角,她那時候哭著要他救他們的孩子,可是他沒理。他恨死了雲端的背叛。
從最初的猛然驚醒,到習以為常與平靜,再到後來,他就很少夢見她了。可那種撕扯著靈魂的痛楚,叫囂著想見她。只不過,那時候她都已經不知身在何處了,時間越長,她的容貌就越模糊,沉璧心裡就越惶恐。他上太和山,找雲端,找渺修,可茫茫人海,哪裡還有機會再見過他們?
胡黎聽見了隔壁的動靜,被沉璧的怒火嚇到了。她聽見雲端在喊孩子,胡黎這才覺得自己可能弄出大事來了,可她不敢出去,這時候的沉璧能把她撕/碎了。
捂著急跳的心臟,躲在房裡聽聲響。
樓梯被踩的咚咚咚響,一刻都不停。她聽見掌柜的急吼吼的在嚷嚷,「快叫大夫來!要出人命了!」胡黎被那句「要出人命了」嚇住了。她本意不是要弄死雲端的,她就是想找個法子把他們拆開。哪成想,表哥發這麼大的火,差點打死人。胡黎連夜收拾了包袱就往家趕。想著,過個十天半月的再回來看情況。
渺修他沒有還手,他是故意讓沉璧打的。
那天夜裡之後,大街小巷,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雲家的小姐在會仙樓夜會情郎,被沉少爺當場抓/奸,肚子里的孩子都沒保住。事情傳的沸沸揚揚,連雲家的仆婢出門兒都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雲家老爺子一氣重病,雲家本就元氣大傷,如此一來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師父難道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嗎?他知道,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消息傳回太和門,滿座皆驚。渺修的師父、師尊,根本不相信這是一向儒雅的青雲子做出來的有悖倫-理的事!渺修沒有回太和門,因為雲端病得很重,他避開了所有人,替她拿葯治病。可是她一口都不肯吃,自從事情過去,她連一句話也不肯說。
青城子是個疼師弟的,也疼師侄雲端。
瞞了師父師尊,偷偷下山去找人。等他費了老大功夫,在一個農家小院發現他們的時候,看見了身穿青布衣衫、身形瘦削的渺修,一向頑劣的青城子都哭了,他跑過去,捶他一拳,「你這是何苦呢你?!什麼都不要了你?!」
一向清俊的渺修,現在手裡卻提著一捆柴,下巴上也長出了鬍渣,儼然一副世俗打扮。
他說,「不要了,我這種人,修不了道....」
青城子身為師兄,哭得很傷心,再捶他一拳,「掌門之位呢?!也不要了?!」
渺修不動,垂著眸任他出氣,「....是,不要了。我只要能守著她就好。」
那時候,青城子指著他的鼻尖罵他,「你太沒出息了!!」
哭夠了,發泄完了,青城子問起來雲端,「我師侄呢?怎麼沒見她?」
渺修面上有苦色,下巴點了點屋子,「她在裡面。你去看看她吧,興許她能與你說幾句話。」
青城子拿大袖子抹了一把眼淚鼻涕,瞥了眼渺修,覺得他說話奇怪,扭頭就朝著小屋走去。可是等他進了屋子,見著人的時候,他才明白渺修為什麼說「興許她能與你說幾句話」。
一個大男人,硬生生被眼前的女子逼酸了鼻子。兩個月前還是黛眉朱唇、面容明麗的姑娘,怎麼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這副病灶纏身、枯瘦如柴的模樣?
青城子顫著聲音叫她,「....師侄?」
她沒有動,眼神木訥的望著窗外。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
青城子再也叫不出來第二回,他受不了,轉身跑出去,渺修在堆垛柴草。看著這樣的兩個人,青城子想打人的手怎麼也抬不起來,蹲在牆根上嗚嗚的哭。
事情過去了將近一個月,渺修就帶著她躲在這山腳下,蓋了兩間屋子。
雲端丟了孩子,又不吃不喝,不與人說話,身體每況愈下。渺修夜裡抱著她,哄她睡覺,她也不排斥了,讓她閉上眼她就閉上眼,乖得不像話。
三日之後,青城子耷拉著眼,跟渺修說,「她這樣下去不行,你帶她回太和山,回去了才好調養。」
偷偷回了太和山後山,青城子平日里就是個不著調的,他時不時地往後山跑也沒人注意他。
什麼養身子的東西,都被他淘弄來了,可雲端依舊不見好轉。她這是心病,沒有心藥,治不好的....
然而,總有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
沉璧最終還是寫了休書,這個消息也是傳得滿城風雨。當初那麼盛大的婚禮,卻慘淡收場,不禁讓人唏噓。然而,最高興的是胡黎,聽了消息,她打包了細軟又回了沉家。
青城子是個藏不住話的,看雲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他就來氣,「你那個夫君都把你休掉了!你要好好吃飯,好好治病,快點好起來給他看!!」
本想說出來,刺激刺激她,讓她有點人氣兒的。
果真,雲端確實有了反應,獃滯地轉過頭來,看著他,說了一個月以來的第一句話,「...你騙我。」
青城子愣住了,「說,說話了?」
「師伯怎麼會騙你呢?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你別這樣虐待自己了,趕緊好好吃飯,好好吃藥,早點痊癒哈,你....」
「你在跟她說什麼?!」從外面進來的渺修厲聲喝止他。
可是已經晚了,雲端的眼神徹底暗下去了。
雲端去世是在正月里,那天早上大雪紛飛....
而,不久后,太和門禁地被人闖入。早已經變成傳說的禁術《本命劫》被盜。而後的一場追逐中,青雲子被逐出師門。
雲端去世的消息是在渺修被逐出師門的時候散播出去的,雲母悲痛欲絕。聽說,她上山索要自己女兒的屍體時,太和門的掌門卻告訴她,青雲子帶著她早就消失了。
雲家小姐去世的消息被人當成談資時,沉璧正在長生館,懷裡擁著一個鵝蛋臉、大眼明麗如小鹿的美人,醉生夢死。
不遠處的男子在高聲闊論,「你知道嗎,雲家的那個丫頭月前死了,雲老婆子上山要人都沒要著。聽說青雲子也不見了,還盜了太和門的鎮教之寶。嘖嘖....」
金盞的美酒被美人舉到嘴邊,沉璧奪過來,仰頭飲盡,仰天長笑,大呼,「好酒!」
「...好酒啊...」低下頭來,卻是滿臉的淚,驚了懷中的美人。他喃喃自語,「....死了?呵..呵呵...死了....」等他踉蹌著回家的時候,卻拂開了身邊的隨從,自己轉腳去了他與雲端新婚時住的那個院子。
院子里有火光,他眯著眼看清楚了,是胡黎蹲在院中燒紙錢,聽見她帶著哭腔說,「雲端啊雲端,不是我害死你的啊,我只是出了個餿主意而已,你別再來找我了。求求你了,要找找你師父去....」
六年後
人世繁華,過眼雲煙。
河東大水,曾為一方首富的沉璧,難得從酒醉中清醒過來。一朝傾盡家財,賑災河東,救濟萬民。
當朝廷封賞的匾額敲鑼打鼓的被送至沉宅時,沉宅卻空無一人。
沉璧落髮為僧,餘生都在為逝去的那個女人誦經。
再過四年,她早已經不再入夢。
愛了一輩子,恨了半輩子的女人,到頭來竟然連她的模樣都想不起來了。臨死前沉璧才三十歲,卻如將近五十歲的垂垂老者。聽說,人死前會見到自己最想見的那個人。渾濁的眼睛搜尋著禪房的所有角落,卻沒有見到她來迎接他。直到沉璧緩緩閉上眼睛,他還在想:是不是,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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