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驚嚇
月娘聽說,就以為馬氏也要為著玉娘的事說她,她本來就有怨氣,頓時就直起了身子,強直了項背道:「娘要為一個小娘生的說我不成!娘也不看看孟姨娘那個賤人,整日里除了哄著爹爹,在爹爹面前裝個嬌弱,她還會做什麼!如今她女兒也給接了回來,娘兩個一樣的狐媚樣兒,只怕爹爹叫她們母女迷惑得連我們母子們都拋在腦後了!倒不如趁著那個小賤人才回來,好好教訓教訓她,給她個警惕!也好叫她們母女知道,我們母女不是好惹的!」月娘話雖說得硬氣,可想起謝逢春都不來問問她為什麼就砸了那小賤人的屋子就去哄她,心中委屈,眼眶也紅了。
馬氏雖覺得洪媽媽的話有理,可看著女兒這樣委屈,哪裡捨得再說她,就把方才那個主意拋在了一邊,左右她是那個丫頭的嫡母,那丫頭終身都在她手上,還怕她翻出天去嗎?所以攬著月娘道:「我的兒,難為你為著我操心了。你爹爹是個偏心的又能怎麼樣,我還是那個丫頭的嫡母,她還能翻了天不成!」說了,就命青梅開了她妝奩,將一支點翠蝴蝶戲蜜蜂鎏金釵取了來,親手替月娘插上,端詳了下,心中暗自惋惜,雖說月娘是她嫡親女兒,她總是偏心她的,可在顏色上,月娘真是差了玉娘許多。若是月娘有玉娘那般顏色,憑著謝家的家財,便是官家少奶奶也是做得的,如今只好在相熟的人家尋去,總不能跟英娘一樣,只圖著名聲好聽,卻委屈了孩子。
月娘哪裡知道馬氏這番心思,見馬氏親手替她裝扮,滿心歡喜起來,也就將謝逢春偏心玉娘的不快丟在了一旁,一心只扭著著馬氏撒嬌,馬氏籠著女兒,心中卻是慢慢將相熟的人家的兒郎慢慢濾了一遍,慢慢就捋出個人來。
馬氏想著的人選姓齊,齊家也是一家大商戶,在城裡開著連著四五間門面,上下樓的綢緞鋪子,又有十幾個鋪子出租,鄉下還有三四個莊子,論起家財來,只有比謝家強。更難得的是,齊家家裡人口清凈,這代只得齊瑱一個兒子,今年正好十六歲,正與月娘同年,恰好般配。且說起來,齊家還同英娘的夫家李家輾轉有親。英娘的繼婆婆吳氏娘家嫂子的弟媳婦齊氏正是齊家的姑奶奶。所以馬氏倒也見過齊瑱幾面,舉止斯文,是個整齊的孩子,只不知有沒有說定人家。
馬氏這裡想定了人選,知道沒多少時間耽擱了,怕謝逢春不肯上心,也不同他提起,又想起下個月月初就是吳氏父親吳岑五十大壽,必是要大辦的,想來吳氏嫂子的娘家自然應在受邀之列,那齊氏必來。齊氏素來喜歡她那個侄子,她都來了,依著從前的例子,多半要帶了齊瑱來,到時再打聽也方便。馬氏拿定了主意,過了幾天連月娘也沒帶,獨自以探望吳氏為由往李家去了。
吳氏說來也沒什麼病,只不過是舊年的咳嗽有些犯了,連藥丸子都是現成的,吃下去就好,根本不需人伺候。只是她是繼室,自己也有了嫡親兒子,不免看著李鶴這個長子不太順眼,自然連著他媳婦謝英娘一起不待見了,偏公公李茂行對吳氏多有回護,李鶴也礙於個繼子身份,不好在繼母跟前回護英娘,平日里英娘叫吳氏拿捏得頗苦。
這回吳氏想著不過是個姨娘的女兒回家,哪用得嫡長姐也回去,分明是藉機回家躲懶。所以馬氏雖遣人來接,她還是以要英娘侍疾為由,留著她不許去。這時聽著馬氏親自來了,只以為是來興師問罪的,倒也心虛,只得命英娘親去接進來,自己扶著丫頭房門前迎了,不待馬氏開口,先笑道:「親家太太來了,都是我舊年的咳嗽犯了,大夫命我多躺著,不叫我操心,竟不能遠接,親家太太恕罪。」
馬氏聽了不免看了英娘一眼,英娘長得不太像馬氏,像著謝逢春更多些,從前也是個眉目秀麗,身形窈窕的佳人,嫁了李鶴這三四年,同李鶴雖是舉案齊眉,可是繼婆婆吳氏愛折騰人,也憔悴了不少。馬氏本待為英娘說幾句,想著自己來意,又把話咽了回去,倒是親親熱熱拉了吳氏的手道:「親家太太客氣了。你病了,我原該早些來看看的,只是家裡有些事,倒是耽擱了。」
吳氏叫馬氏幾句話說得有些忐忑,只覺得馬氏話裡帶刺,到底她是繼室,拿捏起前頭人留下的嫡長子媳婦不是如何的理直氣壯,口中說道:「哪裡就到了勞動親家太太的地步,想是大郎媳婦沒同親家太太說明白,倒叫親家太太擔心了。一面也瞧了瞧英娘,見英娘低垂著眉眼,一副溫順的模樣.
英娘看著吳氏看過來,抿了抿唇,卻把頭垂得更低了些,馬氏看著心疼,可如今要從吳氏口中探聽齊瑱的為人,也顧不得許多,倒是同吳氏把臂而行,一起進了屋,分賓主坐了,自有丫頭奉茶上果子,兩個吃了回茶,說了回閑話,馬氏慢慢的就將話頭引到了吳氏父親下個月的生日去。
吳氏的祖父吳桉一生止步舉人,功名蹭蹬,吳氏的父親吳岑更是連童生試也沒過,不然吳氏也不能嫁了李茂行為繼室。可吳氏的叔祖吳樵卻曾官至禮部尚書,先帝延平十九年過世,以「勤學好問,中心宅仁」得謚文安,至今仍有子孫在京為官。
因有吳樵一系在,吳氏一家也算書香門第,聽著馬氏提及娘家,不由喜歡起來,也就順著馬氏的話頭說了下去,及說到下個月月初吳岑的大壽,吳氏果然道:「到那日還請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帶了大少爺二少爺二姑娘同來吃杯酒。」
馬氏自然一口答應,又同吳氏說了回話,這才告辭出來,英娘送至二門,拉著馬氏的手不肯放:「娘千萬記得接我回去鬆散鬆散。」馬氏這才想起英娘委屈來,拍了拍她的手,嘆息道:「罷了,做媳婦的哪有不被婆婆拿捏的。總是你沒孩子的緣故,等你生下了他們李家的長子嫡孫,還怕你公公不對你們夫妻另眼相看嗎?」說了出門登車,自己就去了。
英娘愣愣在二門前站了好一回,才轉身回吳氏房裡伺候。也是馬氏才來過,又同吳氏相談甚歡,吳氏才放了英娘過去,許她回房歇著不提。只是在英娘心上對馬氏走這一趟卻不是為著她張目出氣,終究有些委屈。
馬氏走了李家這一回,沒幾天果然吳家就送了請柬來,上頭言明請謝家一家子在吳岑五十大壽那日過去吃酒看戲。
自從馬氏擲杯子將謝逢春的頭砸傷之後,謝逢春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沒回馬氏正房歇著,不是在孟姨娘處就是歇在外頭的書房。馬氏雖早已後悔有心挽回,也遣了青梅去示弱討好,可當日謝逢春是當著青梅的面叫馬氏砸傷的,哪裡肯見她,青梅連謝逢春的面也沒見著。今兒接了吳家的帖子,馬氏也就得了親自去請謝逢春回來的梯子,因問青梅:「昨兒你們老爺歇在哪裡的?」
青梅還沒開口,一旁的紅杏已然道:「昨兒老爺先是去的孟姨娘那裡,不知怎地,忽然就轉身出來了,應該還在書房歇著的,太太若是有事同老爺商議,婢子去請老爺回來。」
馬氏聽著青梅這麼一串兒,臉上就是一笑,卻向青梅道:「你跟著我去。」說了連眼角也不夾紅杏,拿著帖子領了青梅就向外走。紅杏原是要在馬氏跟前討好出頭的,不想馬氏當著屋裡小丫頭們的面就給了她沒臉,臉上頓時火辣辣的,朝著小丫頭們喝道:「都愣著幹什麼!瞧博古架上的灰,都能寫字了!還不擦擦!一個個的慣會躲懶兒,我去看看太太的枸杞桂圓雪耳燉得了沒有,一回兒回來要看見還有灰,一個個的都給我皮收緊了!」說了也掀帘子出去了。
紅杏負氣出來,先往廚房走了一遭。廚房裡婆子們知道她是馬氏跟前的大丫頭,有些體面的,都過來奉承,又引紅杏去看著在爐子上小火燉著的馬氏慣用的枸杞桂圓雪耳。紅杏見一時還不能好,又不耐煩在滿是油膩的廚房裡呆著,更不想回房去,出去到花園中散心,信步走到紫藤花架下,時值暮春,紫藤藤蔓枝葉濃綠,一串串紫藤花已打了花蕾,累累垂下。紅杏心中有氣,抬手揪住一串垂到眼前的紫藤花來,用力扯下,在手上揉爛了,擲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幾腳,才覺得出了口氣,轉身要回去。
才一轉身,劈面就見身後一個人拿團扇半遮了臉,只露著泠泠一雙秋水眼。紅杏全無防備之下,頓時嚇了一跳,蹭蹭倒退了幾步,扶住了樹榦才站住身形,這才看清,竟是三姑娘玉娘上著玉色窄袖綉羅衫,下系雪青百褶裙,娉娉婷婷立在花架的陰影下。
玉娘看著紅杏扶著樹榦站定,這才緩緩移開扇子,雙眼微微一彎,露出幾分笑意來。她不笑時雖也秀麗婉轉,卻是帶著些嬌怯的清冷。這一笑之下,眉眼彎彎,雙眼之中竟像是要滴出水來一般,頓生嬌媚。
不知怎麼,紅杏看著玉娘這一笑,心中竟是害怕起來,到底素來脾氣要強,輕易不肯讓人的,又仗著馬氏不太待見這位半路來的三姑娘,壯起膽子道:「三姑娘做什麼,這樣悄沒聲的站在人身後,可知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