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有孕
皇后微微閉了下眼,重新睜開時裡面已經是一片決然了。
「既然皇上說了要召見蕭將軍、錢統領和董大人,還有外面的靖王夫婦,那你們就隨本宮一同去與皇上請安吧。」她說著看了一眼那些朝臣,「皇上大病初醒,又被□□毀了身子,只怕精力不濟,眾臣不好一同前去請安,就由胡大人,李大人,趙大人,以及寧國公、程國公、蕭侯爺一同過去吧。」
眾臣見狀,也就不再多言,只默默目送這些人離去。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難不成還能再反覆,把皇后和靖王這些人拉下馬嗎?
無論如何,今上命不久矣,縱然醒過來又如何?身子弱,又中毒頗深,說不得只是迴光返照罷了。
靖王夫婦一直避嫌在外面候著,此時見皇后出來,立刻跪下行禮請安。皇後腳步略微頓了一下,神色複雜地看著靖王片刻,然後才道:「平身,你同本宮和眾卿一同去給皇上請安。」
靖王沉聲應了,起身跟在皇後身邊,看了一眼之後的幾位朝臣,一言不發。
而寢宮之中,皇上因為氣血翻湧又拒絕服藥的緣故,此時咳得吐了一帕子的血,氣息也越來越弱。他強撐著靠在床頭,看著外面,「人來了沒?」
縱然到了此時,他也不知道,他所派出去的人,除了夏公公這個靖王安插的棋子之外,都已經或死或被人看住。更是不知道,皇后已經知道了太子之死,更是知道了太子所死的真相,已經殺了睿王和霖王。
他只等著,撐著,想著處理完這一切,他縱然是閉眼也值得了。
外面漸漸響起腳步聲,皇上心中一震,竟然精神了些。他示意宮女扶著他再往上坐了些,就聽到外面皇后請安的聲音。皇后聲音清麗,帶著極強的穿透性,然而皇上卻是愣怔了片刻,然後才道:「剛剛皇后說什麼?」
他手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實際上皇后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皇后帶著靖王夫婦、蕭祁、錢鐸和董成趣,以及那些朝臣來給他請安。
請安,請什麼安?
這是盼著他不安的啊!
皇上只覺得口中一股子甜腥的味道,一張嘴就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皇後知道了!皇后定然是知道了……睿王……睿王……他只覺得頭暈眼花,整個人都在往下墜一樣的感覺……當初瞞著太子之死,就是怕皇後知道了失去理智,如今他昏迷的那段時間,皇后還是知道了……是誰?
蕭祁!
定然是蕭祁……
他覺得身邊一陣模糊的呼喊聲,然後殿中的光線都暗了下去,一個女人扶著他,大聲叫著皇上……皇上……她身後,一群人冷眼看著,最前面的就是靖王……
靖王!
皇上一瞬間清醒了些,耳邊的嗡鳴聲似乎也小了,雙眼中模糊的影子漸漸清晰起來。他這才看清楚,扶著他喊皇上的人是皇后。皇后……
他一把緊緊抓住了皇后的手臂:「睿王……睿王……」
皇后心中一冷,抬頭看著那張灰敗的臉,只恨不得生生撕了這人。
「皇上放心,睿王謀害太子,又意圖毒殺皇上的事情已經被徹查清楚了。臣妾怎麼容許這般亂臣逆子再到皇上跟前,惹得皇上動怒。」她緩緩開口,只有皇上看得見的唇角漸漸浮現了一絲笑容,「皇上放心,臣妾已經送睿王和霖王去下面跟太子贖罪了。」
看著眼前女人唇角冰冷的笑容,皇上只覺得整個人都如同泡在了冰水中一般,偏偏胸口的怒火越燒越厲害,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焚燒成灰燼一般。
這個女人,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這個……
皇上的目光落在了跪在一旁的靖王身上,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這個吃裡扒外的女人!寧願皇權旁落也要殺了睿王和霖王……他顫抖著,想要推開皇后,只想著,還好還有景王。他雖然不喜景王這個殘廢了的兒子,然而如今還有他,皇權就一定不能落入靖王的手中。
「景……景王呢?」
「皇上,昨夜景王府大火,景王如今生死不明……」皇后抬頭看著他,神色越發的冰冷。太子死了,那也是皇上的兒子啊,他竟然沒有一點的傷心,從頭到尾所想的都是皇位、皇權!
她微微勾起唇角,「皇上息怒,已經查明,景王大火,也與睿王有關。首罪已經伏誅,還請皇上息怒。」
景王……
「讓御醫……全力救人……若是景王沒了,他們就全部陪葬!」皇上話到一半,突然愣住了。御醫,他是不是把所有還能動的御醫都給毒死了?
他愣怔了片刻,臉色發青然後透出不正常的緋紅。皇后見他這般,心中只暗恨竟然還沒有氣死。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一個內侍闖了進來,大聲叫著:「娘娘,皇後娘娘,景王殿下撐不住,已經去了……」
噗——!
皇上再也受不了這一層層的打擊,一口血吐了出來,面如金紙一般無力地倒了下去。皇后一愣,然後才驚呼:「皇上?!」說著就伸手去探皇上的鼻息,感覺到那微弱的呼吸,她忍不住雙手緊了緊,幾乎想要掐死眼前的人。
若不是他這些年來縱著睿王,睿王如何有這般大的膽子,謀害太子?太子死後,他沒有半分慈父心腸,不,他有,然而都用在了睿王的身上!
皇上這般,落在最後面的林紫蘇和劉多渠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畢竟,一旁宮女內侍和朝臣都看著呢。他們兩人告罪這才連忙過去床邊跪下,然後劉多渠落指給皇上診脈,立刻大聲讓宮女把準備好的參湯給皇上灌下去提氣。
這般折騰了一番,眾人才從內殿中退到了外殿。
「如今,」李大人神色複雜地看了看在場的人,最終還是問劉多渠:「皇上情況如何?」
劉多渠是宮中多年的御醫了,朝臣們對他的醫術也頗為信任。然而,此時他也只能夠低頭嘆息,緩緩搖頭道:「皇上年前本就大病一場,太子之死涉及睿王,他強撐了兩日,昨夜得知真是睿王和霖王下的手……」
他說著又是搖頭,一旁的趙大人心急,忍不住追問道:「究竟如何了?」
「脈象已呈油盡燈枯之勢,下官學術淺薄,以無能為力了。」
此話一處,眾人沉默。一旁坐著的皇后緩緩舒了一口氣。
終於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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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皇上還沒死,然而宮中的這一場鬧劇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皇上沒幾天好活,縱然是活著的這幾天,能不能再醒過來也難說。皇后處罰了那群假傳她懿旨的內侍和宮女,直接讓人關了起來,至於死活就兩說了。
正月要等出了十五才會開朝,在此之前,一應的事情都交給了靖王處理。靖王不好回靖王府,就住在了宮城前面給夜宿的朝臣或者是侍衛安排的房舍中。靖王妃也被留在了後宮陪同皇后料理一應事物。
眼看著亂了兩三天,到正月初五宮中一切都漸漸安穩了下來,林紫蘇這才鬆了口氣。
只是,皇上病危,他們這群御醫也不好就這般離開,只能夠在宮中留宿,以防萬一。縱然是這樣,林紫蘇等人也清閑了不少,平日裡面窩在御醫院中,幾人輪值過去看護昏迷不醒的皇上。誰也沒有再提議更改藥方或者是給皇上行針了,之前他們倒是盡心儘力,然而皇上就醒過來了那麼一會兒,就想要了他們這些人的性命。
誰還敢盡心儘力,嫌自己命長嗎?
也正是這樣,不管是靖王還是皇后都很放心由這群御醫來照顧皇上。
皇后還表示,盡量讓皇上多活些時日,畢竟新年還沒過完,皇上都死了畢竟不算什麼好事。怎麼也得熬到下半個月不是?等她兒子風光大葬了,皇上愛怎麼死怎麼死。
這日林紫蘇午後沿著御醫院的宮牆散步消食,除了第一天之外,這幾日她都是這般的作息,每次午後繞著御醫院走上一圈,消消食然後回頭不是看御醫院裡收藏的各種醫書,就是看那些脈案病例和藥方,倒是覺得收穫頗多。
這才走了一半,在臨近後宮的時候她就看到一個身穿公裝的女子遠遠朝著自己走來。臨得近一些了,那女主還留下了身後跟著的宮女。
林紫蘇倒是見過她一面,此女正是靖王妃寧氏。
她停下腳步屈膝行禮,「見過王妃。」
「免禮。」寧氏又上前兩步,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林紫蘇,想起宮人的評價,心中倒是多了一些自信。林紫蘇容貌比不用上她!雖然眼前的人看著清秀可人,眉目動人,然而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只那神彩間的冷硬都讓人退避三舍,女子還當以柔和為美。
她定了定心神,露出笑容道:「林御醫是吧?」
林紫蘇直起身,看了寧氏一眼,抿唇點頭道:「正是,不知道王妃有何吩咐?」
「林御醫不用如此拘謹,我不過是湊巧過來遇上了打聲招呼。」寧氏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目光落在了林紫蘇的手上,片刻之後才道:「聽靖王說,你一身的醫術全部來自當年林御醫的真傳,更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
「靖王殿下謬讚了,不過是以訛傳訛,比起這皇宮之中的御醫,我這些醫術實在不算什麼。」因為摸不清楚這位靖王妃究竟是何意思,林紫蘇也只好客氣了兩句,正想告辭就聽到寧氏又道:「是不是謬讚,看林御醫你是不是有真本事就知道了。」
她說著揚眉看著林紫蘇,「我這幾日倒是有些睡不好,既然林御醫此時閑著,倒不如給我把把脈?」
林紫蘇面上波瀾不驚,此時聞言也只是點頭應了下來。
「如今我在綠蕪殿中暫住,就去那邊吧。」寧氏說著轉身,林紫蘇略微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抬腳跟了上去。照她來看,這位靖王妃確實許久沒有安眠過了,那眼下的烏青雖然有胭脂水粉的遮擋,然而整個人氣色在大夫眼中卻是無所遁地的。
她雖然隱隱感覺到了寧氏對她的排斥,也明白當初林域和林城兩人在書院被柳家和簡家的人為難,背後有著寧國公府的痕迹。然而,此時她是御醫院的御醫,寧氏是堂堂靖王妃,如何拒絕得了。
更何況,綠蕪殿距離御醫院還有些距離,若是說寧氏是閑逛到這裡巧遇了她,林紫蘇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只怕是寧氏調查了她這幾日的習慣,特意來此尋她的吧。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躲著呢?
兩人一前一後,中間還隔著兩個宮女,沉默的沿著清了積雪的宮道走著。林紫蘇一路想了些瑣碎的事情,此時抬頭看過去,只覺得寧氏的背影消瘦,那宮裝穿在她身上都有些松垮了。
綠蕪殿很快就到了眼前,林紫蘇由宮女帶到了暖閣休息,熱茶和點心、水果也很快就送了上來。她剛吃過午飯沒多久,此時也不客氣只捧著茶杯喝了兩杯熱茶暖身。等到門外傳來腳步聲,這才放下茶杯起身。
「林御醫不用多禮。」寧氏進門,等林紫蘇屈膝行禮這才擺手示意,「坐吧。」
「臣來此是為王妃診脈的。」林紫蘇過去凈手,然後看向寧氏,「王妃?」
寧氏坐下,心中有些被違逆的不悅,覺得林紫蘇有些傲氣過頭了。她縱然是醫學天才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御醫……然而,在林紫蘇的堅持下,她還是伸出了手。
林紫蘇一手托著她的手腕,一手落指在上,神色平靜不見一絲的波動。寧氏仔仔細細觀察了她許久,心中有些失望,這才道:「林御醫,我脈象如何?」
林紫蘇沒有立刻回答,又過了片刻之後,收起手,這才道:「王妃既然知道自己有孕,就不該在這樣的天氣里去外面走動,寒氣太重。懷孕頭三個月最是不穩,胎兒容易受到傷害。」
寧氏原本準備露出笑容的唇角一抽,只剩下懊惱和尷尬。
她看出來了!
是的,雖然寧氏有孕的消息並沒有幾個人知道,然而她本人卻是知道的。甚至在第一個月月事沒有來時,她就讓身邊養著的醫女幫忙診脈,等到兩個月脈象明顯的時候才確定下來。
原本這樣的喜事她是準備除夕夜當晚說的,只是那一晚京城混亂,也就失去了說的機會。
如今,她忍不住想要用這個刺激一下林紫蘇,誰知道卻被對方給看清楚了自己那點小心眼。
林紫蘇卻是毫不在意,說完這話就道:「我畢竟資歷尚淺,靖王妃還是請御醫院中擅長婦科的御醫過來給你再次診脈,開調理的方子吧。你這些日子不能安睡,飲食也不規律,已經影響到了府中的胎兒。」
「孩子可有什麼不妥?」寧氏心中一緊,手下意識就捂在了還平坦的腹部。
林紫蘇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緊張不似作偽,這才道:「脈象有些弱,應當與王妃這些日子沒有休息好有關,只要讓御醫給開了方子好好調理一番,就無礙了。」
「……」寧氏沉默了片刻,然後抬頭看向林紫蘇,「你不就是宮中的御醫,怎麼非要旁人給我開方子?」
這樣的挑釁……林紫蘇心中一直都有些憋氣,與靖王無關,只是厭煩還是因為靖王被牽扯到這樣的事情之中。因此,聽到寧氏這話,她沉默了片刻,然後抬頭直徑看著寧氏那雙眼睛露出笑容。
「我開了方子,靖王妃敢吃嗎?」
說罷她屈膝行禮,轉身離開。
一旁的宮女想要攔,然而不得靖王妃的反應,最終只看著林紫蘇大步流星走出了綠蕪殿。
一出綠蕪殿,林紫蘇就看到滿是冰雪的宮城之中兩個人快速地朝著這邊過來,她心中的怒火也因為外面冰冷的空氣而沉寂了下去,停下腳步等著那其中一個人。
「蕭將軍。」她笑著看向那人走近,然後才屈膝對另外一個人行禮,「靖王殿下。」
靖王站在離他們兩人略微有些距離的位置,此時神色複雜地看著蕭祁護著林紫蘇的小動作,半響才回過神來,道:「免禮。」
林紫蘇這才直起身,低聲解釋她為什麼在這裡,只是一開口就被靖王打斷了。
「我知道了,你……」話還未說完,就聽到綠蕪殿之中一陣慌亂,然後一個內侍沖了出來,見了靖王就大聲叫了起來,「王爺、王爺,王妃動了胎氣,是被……」
他說著看到林紫蘇,如同被卡住了喉嚨一般。
「胎氣,王妃何時有孕的……」靖王一愣,立刻回過神來。那內侍倒是機靈,立刻道:「剛剛王妃覺得不適,就請林御醫給把了平安買,林御醫診出的!」
他說著看了一眼林紫蘇,大著膽子道:「林御醫還說,王妃這些日子沒有休息好,飲食也不夠好,胎兒怕是有些不好……王妃請林御醫開張調理的方子,誰知道林御醫竟然拒絕了,轉頭就走……王妃怕是有些生氣,加上擔心胎兒,這才動了胎氣的!」
簡單而言,這內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
只是,這般一說,有些事情的味道就變了。
靖王飛快地看了林紫蘇一眼,然後命令那內侍去請御醫。
「紫蘇……」他輕聲叫了林紫蘇的名字,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改口道:「林御醫,還是勞煩你回去給王妃看看吧。這些日子事情多,是本王疏忽了。」
此時拒絕是不可能的了,林紫蘇心中隱隱嘆息了一聲,看向蕭祁。
蕭祁這才開口,沉聲道:「我就在此處等你。」
「不用……」靖王突然開口,見兩人都這般看著他,這才又道:「你雖我一同進去。」
蕭祁微微揚眉,卻沒有半分遲疑,立刻就答應了。
林紫蘇見狀,心中微微一動,明白蕭祁這是真的在擔心她,這才如此不顧禮儀。反正是靖王先開口邀請的,他進了綠蕪殿又能如何?
三人一同進去,寧氏還在花廳之中,此時裡面亂作一團,不時傳出兩聲痛苦的呻、吟之聲,聽得讓人心中發顫。
林紫蘇神色倒是沒有什麼變化,她才與寧氏把過脈,知道她的情況。因此,她的心中也篤定了,靖王妃如今只是在假裝而已。寧氏大約是沒有想到她會有那麼一句反問,然後又毫不給面子的甩手就走吧?
這是,想要給她一個教訓?
不得不說,林紫蘇認識的女子不多,除了林青衣和大伯娘的那幾個活潑可愛的妹妹之外,寧氏算是第一個對她頗有些敵意的女子了。這也很好理解,畢竟兩個人之間牽扯著一個靖王呢。
她平靜得看著寧氏做戲,倒是沒有主動有半分的動作。寧氏見狀,呻、吟之聲更大了些。靖王這才道:「林御醫,還是勞煩你給王妃看看。」
林紫蘇這才過去,低頭看著寧氏道:「靖王妃,臣與你診脈。」
「不!不要你!」寧氏立刻往後退,「你走!你走!走啊!」她在一瞬間就看透了林紫蘇眼中的意思,原以為林紫蘇這會兒應該走了才是,依著她的脾性定然不會在她傳御醫的時候再過來,到時候她一口咬定自己不舒服就行了。
可是,讓林紫蘇把脈的話,她會說什麼?
靖王會不會認為她是故意陷害林紫蘇的?寧氏目光亂轉,看向靖王:「王爺,我不要她給我診脈,我不要……」說著神色間更是帶著幾分害怕,「不要讓她留在御醫院,她會……她會害我的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