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如此一來,再看眼前的小姑娘,江淮貞就多了幾分喜愛。——看那大眼,多有精神!看那小短腿,站得多穩!
他表達喜愛的方式也與眾人不同,那就是給人取綽號。以身體局部概括整體是江大大經常採用的方法。
比如王融有雙大眼睛,他就叫人家「大眼」。朝廷大佬眼皮耷拉,他私下裡就管老頭叫「死魚眼」。孔先生有張青白的容長臉,就得了個「青皮葫蘆瓢」的綽號。此外還有「拆字」指代法,「地域」指代法等等。
這花樣百出的取綽號*,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遭他「毒嘴」加封的同僚,親友不在少數。換而言之就是,江大大到處豎敵,仇恨是一車車的拉回來。
也不是沒有大佬想收拾他,奈何江淮貞筆杆子硬,膽兒肥。誰要是敢撓他一下,他就敢往人家胸口捅一刀。那些年,被他擱下馬的大佬就不在少數。
天子一開始在觀眾席看得津津有味,覺得讓江淮貞從御史台出道,真是再明智不過的選擇。——沒看見他一上位,就跟敵敵畏一樣,朝堂「蛀蟲」一大片一大片地往下掉嘛!
但就這樣過了三個月,天子又開始擔心了,朝堂上每天都少那麼多人,誰特么幫我做事啊。
於是始作俑者江大大被火速調離御史台,一年裡倒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各地巡查。江大大本人沒所謂啊,在哪裡不是「鬥地主」,地方上鉗制還小,沒有各家大佬瞎逼逼,他工作效率都快了許多呢。
有能力,有政績,官聲清明還有年齡優勢。江大大作為大唐「青年幹部」中的翹楚,被天子數次破格提拔。等大佬們想下狠手的時候,那個毒嘴巴的小子早就站穩了腳跟。
下狠手吧,擔心兩敗俱傷,平白便宜了別人;不出手吧,心裡又憋屈。怎麼辦呢?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地方上哪裡出了問題就把他派下去。事情能順利解決不說,最重要的是又能好幾個月看不到那小子了!
大佬們暗地裡達成了共識,於是「阜陽舞弊案」巡查地方的人選,除了江大大不作他想。
「死魚眼」們的小心思,江淮貞未必不清楚。此人面上有謙遜,骨子裡就有多離經叛道。——你們不就是想把我擋在平陽城外么,那我就作出個你們誰都擋不住的政績來!
然後就在他發出宏願的次日,迎來了大眼睛的小姑娘。
小姑娘見識廣,算學學得也不錯。他拿來惡意刁難陳家族學學子的題,被她一股腦兒地都解出來了。
想到這裡,他難得多了份好奇心,「大眼,你的老師是哪個?我看你算學頗精,你的老師莫不是姓孔吧?」
偶像如此「冥頑不靈」,王融突然有點不想同他說話了。好在孔先生這個時候終於解除「隱身狀態」,跑到台前來了。
「正是孔某!」伴隨一道低沉的應答,孔先生黑袍滾滾閃亮登場。
他之前躲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熱鬧,終於心滿意足。向惶恐向他作禮的陳家學子短暫回禮后,他大步行進,片刻就到了江淮貞的對面。
江大大臉上的表情嫌棄大過驚喜,墨玉眼微眯,不甚友善道,「果然是你個青皮葫蘆瓢!怎麼,看大眼算學有天賦,就想收做弟子了?」
先前王融力壓陳家族學的眾人,狠狠出了回分風頭。他作為老師自然心中得意。
考慮到友人心性難以捉摸,本欲在小弟子被刁難的時候挺身而出。奈何小弟子不聲不響,自己就把事情都解決了,看樣子還挺合對方眼緣。他這廂就坐不住了。
要知道江某人的離經叛道在(學,生時代就可見端倪了。要是看上他這小弟子,搶到平陽去,那他真是哭都沒處哭去。
想到這裡,他哪裡還會同對方再在「弟子」的問題上多加糾纏,把手中的時務策往對方手中一遞,就要轉移話題。
「別說些有的沒的。我此次過來是讓你品鑒一道策論的,你看看,覺得說的可有理?」孔先生這廂留了個心眼,沒有把制策的學子名字放在上頭。
否則江某人見才起意,他這完全作繭自縛。
江淮貞為人如何仍值得商榷,但只要涉及到做學問的事,那絕對再嚴肅不過。他招招手,喚來兩個童子,如此這般的吩咐了幾句,拿著答卷施施然地往屋內走去。
王融看孔先生目不斜視地跟在後頭,大眼睛眨了眨,也墜在了後頭。
宋達廉眼見兩童子垂手侍立,並不加以阻攔,把筆一摔,就欲登堂。哪想原本眉眼不抬的兩童子一左一右,把來路堵上了。口稱「閣下見諒!」
才不見諒!宋達廉鬧了個沒臉,羞憤地回到學子中間。
看到王慧嘴唇緊抿,俏臉煞白。心情忽然大好。環顧四周,無人注意此處,湊近了惡意道,「你和陳怡君一個樣,自以為高人一等,比你們稍有不如的,那就是地上螻蟻,紙間污墨。可隨意踐踏,侮辱!誰知螻蟻尚有化龍時,反倒是落毛鳳凰不如雞!」
此時王融一襲松柏書院的白衫,束腰一抹,廣袖隨風。落在兩位當世大儒幾步開外。恰逢夕陽在其背後投下金光,幾令人不敢逼視。
王慧攏在袖中的手不自禁地握緊,每看上一眼,她的臉色就白上那麼一分。
宋達廉見狀,心中快意。正待再刺激一下曾經的天之嬌女,就聽眼前人冷聲道,「你也莫再撩撥我與堂妹關係。不管如何,我們同氣連枝。倒是你,失了宋大人這靠山,現又與陳家交惡。難不成還想再回松柏書院去?」
宋達廉被人戳中心思,面上羞憤更甚。看了一眼已然消失的黑袍,心中未嘗沒有後悔。但開弓哪有回頭箭,他既做下了,就不會再回頭!
想到來時那人同他說的話,終下定決心。
「王慧,我有一樁划算的買賣要同你做。此事若成,則平陽可期;即使不成,你也不過失一兩面三刀的佞友……如何?可願共謀?」
室內,王融同孔先生分坐客席。主人家提筆演算地不亦樂乎。
驛站條件簡陋,自然沒甚好茶。嘴巴叼的孔先生只撮了一口就擺在一邊不動了;王融暗暗打量房間陳設,繼「毒舌」之後,又給偶像打了個「不拘小節」的標籤。
房間內除了日常必需用到的書案,小櫃與茶几。幾乎沒有其他擺設。與之對比明顯的,就是整齊堆在角落裡以千計數的書籍。
王融眼饞心癢,恨不能爬過去啃上一兩本。
埋頭演算的人似乎感應到她強烈的訴求,不經心道,「要看就自己拿,走的時候放回去就行。」
就沖這句話,王融又把江大大捧回男神的寶座!
她沖主人家致了謝,一頭扎進江大大浩瀚的「課堂隨筆」中。這些分門別類,條目清晰的「筆記」,似有專人定期打理,紙張保存得挺好。她特意將最近孔先生講到的幾課內容翻出開,對照著看,越看越覺得有趣。
江大大的學生時代,思維的深度與廣度都較同齡人漲出一大截。研讀他的筆記很能給人啟發。就拿今天孔先生上課的內容來說講,一說水利。孔大大的觀點就比較中正,乃為一個「因勢利倒,堵不如疏」,而江大大切題就比較叼,他論的是如何利用洪水,擴大生產。
「洪之沙土,多出高山一帶破澗中,請令地方官於澗口築壩堰,水發,沙滯澗中,漸為平壤,可種秋麥」(引)。
大致意思就是組織群眾打壩淤地,用洪用沙,發展生產的實踐經驗,用分散堵截泥沙下泄的辦法,減輕河道河床淤積造成泛濫成災的方案。
對時代來說,江大大的這個方案可謂是前無來者,曠古爍今;即使按照現代的眼光來看,這一方案都具前瞻性。且能從課本的桎梏中解放出來,推陳出新,怎麼能不叫人拍案叫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