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啟明的苦惱王融是一點也不知道,她最近的日子有點難捱。
因為大伯娘給王慧討參的事情,王楊氏去上房鬧了一回。杜氏是個威嚴的大家長,怎麼能容忍媳婦幾次三番的頂撞?一怒之下就罰王楊氏跪了祠堂。王楊氏心氣也高,悶聲不響的回來,隔天就病倒了。王融王昂姐弟這些天就在床邊侍疾。
本來子女照顧長輩是人倫大孝,王融是沒甚好抱怨的。偏王楊氏不按常理出牌。喝個葯——「融姐兒,去,把《邊牧詩集》背了我再喝。」捶個腿——「昂哥兒,你姐姐捶了十把,三元捶了十把,母親一共被捶了幾把?」
「……」王融能理解王楊氏望子成龍的殷切期盼,但這不代表她忍受得了一天數遍的「考察」啊!
自從王楊氏病倒之後,她白天侍疾,晚上挑燈。背過的詩集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小白詩歌三百首》,《邊牧詩集》,《題壁山水錄》……本尊王融架子上的詩集她幾乎都上過手了。說實話,她覺得寫得大多一般。中宗時期的詩文博取眾家之長,寫得尚算有創意。那中宗以後的詩詞文章就是老詞新改,純粹是辭藻的堆砌了。王融在其中認識了一個名叫李玲的懶惰詩人,一首老詞改了兩字就算作本人出品了。收錄他詩詞的人還在底下評鑒,「李公鍊字,聞之耳目一新。」王融真是忍不住要「呵呵呵」了。
同樣的還有本朝陳尚書組織編撰的《剖文解字》,那言辭叫一個華麗,那造句叫一個複雜。等你雲里霧裡的看完,再回頭去想,媽呀,它到底說了什麼!
王融給王楊氏背了那麼多的「名篇」都沒挨板子,唯一的一次就獻給了陳尚書。那板子真是挨得非常不甘心。她背過的大名篇,大都是□□收錄在教材內的各有特色的文體,即使賣弄文字,也是在講論據闡述清楚的前提下。就算是描述山川河嶽的遊記,也會包含點作者的感情在裡面,或傷感,或豪邁。像陳尚書這樣東拼西湊,純粹堆疊辭藻的,還真是頭次看到。背誦難度瞬間都飆升到了難以企及的高度。
她都想好了,要是科舉考的都是「陳尚書體」,她就拉倒躺平乖乖當文盲算了。還好陳尚書只是個例,本朝寫得乾淨清爽,有理有據的文章還是占絕大多數。於是王融挨完板子,還是灰溜溜地滾回去背書。
這天她剛躺在藤椅上看雜文,王昂一臉喪氣地進門來。
近段時間姐弟兩個都過得很坎坷,喪氣臉是常態。所以王融看過一眼就不再注目了。王昂久不見姐姐關懷,悉悉索索地湊過來,委屈道,「阿姐,王覽被平陽城來的孔先生收為弟子了,母親說明天也要帶我去拜訪。」
王融不認識平陽城來的孔先生,前幾天倒是聽王楊氏和三元聊天的時候提起過。似乎是一個曾經將本尊王融拒之門外的大儒。
由此可見王楊氏也是個執著的人,大的不行是吧,我還有個小的呢,那你就把小的收了吧。王楊氏的心理很好揣摩。發起功來,那眼淚就跟泄了閘的洪水一樣,堵都堵不住。想到這裡,她同情地看了王昂一樣,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王昂小小年紀已經學會嘆氣了,哎呦哎呦地喊了一通,最後小聲道,「阿姐我不想去拜孔先生為師。」
王融蠻能理解弟弟的,他和大房的王覽年紀相當,王覽是憑藉自己的本事讓孔先生列入門牆,而他就跟買一送一的贈品一樣,即將被王楊氏強買強賣地塞進去。少年意氣,又怎麼受得了。
「你就那麼篤定孔先生不會收了你?」
王昂抬頭看她一眼,聲音更小了,「前幾天學里有張孔先生出的卷子,王覽十題八中,我才對了四題……」
哦,那就是八十分和四十分的區別了。難怪便宜弟弟沒信心了。
「你把卷子拿來我看看。」王融覺得由不同人所出的試卷,側重點也不一樣。可能王覽所長恰合了這位平陽來的孔先生的口味也說不定。現在就憑一張卷子來論孰高孰低,未免太過片面。更有甚者,這位孔先生是個善長「陳尚書體」的大儒,那這師不拜也罷。
王昂雖然不知道姐姐要他的卷子幹嗎,還是乖乖地把卷子挖出來了。——是挖的沒錯。王昂把這張「四十分」的卷子掩埋在了王融院子里的桃樹下。
捧著尚有泥土腥氣的卷子,王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說便宜弟弟每天早上那麼勤快跑到她院子里澆水是為哪般,為的就是早點毀屍滅跡!
跟王昂小弟弟相比,自己曾經翻箱倒櫃藏卷子的行為真是傻透了。
「阿姐,你看出什麼了么?」王昂拖過小馬扎,一屁股坐下。王融低頭就看到弟弟水靈靈的純真小眼神。
「阿姐覺得你以後會很有前途的。」
「……哦。」王昂還是焉巴巴地提不起精神。王融把卷子上的泥土抖乾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道篇歌頌秋景的詩歌。她這些天的詩集不是白背的,當下就找到了出處,乃是《小白詩歌三百首》的第九篇——《詠秋》。其中「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引程顥《秋日》)更是流傳甚廣的名句。題目要求的是默寫出下一句。王昂的卷子是空的。
王融看了王昂一樣,便宜弟弟張嘴就來,「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看來考後是下過功夫了的。王融摸摸他的頭,把目光投向便宜弟弟失分最多的部分。一看之下,艾瑪,平陽城來的孔先生會玩!
除了詩詞填空,底下一水的數學應用題。有考數列的,最小公倍數的,也有簡單的一元二次代數方程。從上到下不多不少正好四題。
阜陽城因為曾經出了很多大文豪的關係,不管是府試抑或是書院旬考,出題都偏向於文科。像孔先生這麼「潮」的卷子,王融到現在為止還是第一次碰到。
雖然以她的眼光來看,這些題目都是能一眼看到答案的。但對於正當啟蒙的幼兒來說,確實很有些難度。
拿王昂小朋友來說,四道數學題里他只做對了一道。那還是從教材里原模原樣摘錄下來的。剩下的三道考的分別是勾股定理,浮屠增級,物不知數。都是古代數學著作中曾經出現過的類型。
比如其中一道塔中點燈的題原型就出自明朝程大位<<演算法統宗》的浮屠增級。
遠看巍巍塔七層,紅光點點倍加倍。
共燈三百八十一,請問尖頭幾盞燈?」
這首古詩描述的這個寶塔,其古稱浮屠。本題說它一共有七層寶塔,每層懸挂的紅燈數是上一層的2倍,問這個塔頂有幾盞燈。
按照現代的做法自然是設個x,每一層加起來,再拿總數去除。在古代,沒有未知數的概念,基本是將一個整數分為若干份,其中最基本的單元就相當於未知數x。
所以王融先讓王昂列出每層燈的份數比例,也就是一:二:四:八:一十六:三十二:六十四=一百二十七。即把總數分成了一百二十七份,總共有三百八十一盞燈,則每一份有燈三盞。
王昂腦筋轉的快,照葫蘆畫瓢地把塔中點燈的題也解出來了。王融稍稍做了點變型,便宜弟弟也很快做出來了。
等姐弟兩個把卷子上的題目都講解了一遍,王楊氏那裡的「晚課」也開始了。
「阿姐,我覺得做這些題要比背母親的詩集有意思的多。」看姐姐把卷子又埋到桃樹下面,王昂覺得有點意猶未盡了。
「那你就努力拜孔先生為師吧,以後可不就有源源不斷的新題做了。」王融越看卷子越覺得這位孔先生是個有真材實料了。更為難得的是在時下尚文的氛圍里,不以外物為轉移,堅持本心。本尊王融沒有拜他為師確實是一大損失。
「阿姐,要是……要是你府試沒有過,我們就一起去找孔先生拜師吧!」王昂拉著王融的衣角,語氣切切。
王融本想說我都一大把年紀了,跟你們一幫小屁孩為伍,王楊氏的面子往哪裡擱?突然心中一動,小聲問弟弟,「那個孔先生多大年紀,有跟阿姐這麼大的弟子么?」
王昂抬頭挺胸很驕傲的樣子,「慧姐姐啊,慧姐姐就是孔先生門下的。孔先生除了在松柏書院教習之外,還是陳家族學的教席呢!」
「……」
王融就說呢,本尊小姑娘即使不是學霸,在王楊氏的高壓教育下也不至於差到拜誰誰不收的地步,原來孔先生和曾經拒了她進陳家族學的先生是同一個人啊。
她突然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先生好奇起來了。
「我明天同你一道去見見這位孔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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