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產子
轉眼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多月,皇后的臨盆之日已近,這本該是件喜事,可偏偏皇宮裡的人臉上卻沒有半分的喜色,原因是因為這些天里,皇后也不知道是得了什麼怪病,身子是每況愈下,到得現在,更是消瘦的不成人形。
近身伺候皇后的宮女們提心弔膽,伺候著皇帝的宮女們更是膽戰心驚,在這段時間裡,秦夜泠褪去了平日里的溫雅風度,就像是一頭暴怒的雄獅,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將其激怒。
這日,秦夜泠早早處理好了政務趕回夜宸殿,卻見白墨冉還在沉睡。
「娘娘今日在我走後,可有醒過?」秦夜泠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答案,卻還是帶著一點期冀。
女官聞言連頭都不敢抬,只微微的搖了搖頭。
秦夜泠的臉色立即陰沉了下去,他看見站在白墨冉床邊同樣滿臉憂色的藍沁,眼中戾氣盡顯無疑。
等到藍沁察覺到他比起以往不同尋常的情緒,想要閃避時,已經來不及了,她的脖頸已經被人先一步的掐住。
「藍沁,我最後問你一次,阿冉到底會為何會變成這樣?先前我按你說的,漸漸減少了與阿冉的接觸,她也的確好轉了許多,但是現在不過才一個多月的時間,她竟然虛弱至此,你作何解釋?」
藍沁感受到放在自己脖頸上的手在逐漸的收緊,她抬眸對上秦夜泠的目光,只見到了深深地慍怒。
「藍沁,我之所以容忍你到現在,完全是因為阿冉,她需要你的照顧,可現在,你已經失去了你該有的作用……所以,不要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說完,他手上用力,藍沁瞬間便感受到窒息的滋味。
她毫不懷疑,他的這番話不是威脅,而是最後的忠告,若是她再不開口,再過一息的時間,她就會成為一具屍體。
終於,她不再堅持,拼盡最後的力氣抬起手,握住了他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
秦夜泠見她如此,便知她是願意鬆口了,立即放了手,目光冷鷙的看著她。
藍沁捂著自己脖頸,片刻的喘息后,才啟齒道:「那天,尊主來過了,但是期間發生了什麼,我並不清楚,只知道自那日之後,閣主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
「尊主?」秦夜泠立即便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尊主就是阿冉的師父,軟紅閣的上任閣主,隨後眸光又是一冷。
不管他是誰,都沒有傷害阿冉的權力!
「他現在在哪兒?」秦夜泠沒有絲毫遲疑,立即追問下去。
藍沁不想他會一點都不顧及君不問的身份,且如此篤定的詢問她,心中難免錯愕慌亂,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目光。
可隨即她就後悔了,因為她越是躲避,就越是證明,她是知道君不問的所在的!
果然,她再抬眼時,就見秦夜泠正冷意深沉的看著她。
「皇上,你不必再問,這次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說的。」她是江湖中人,最重一個「信」字,她的主子從來都不是秦夜泠,所以她沒有義務告訴他。
「是嗎?」秦夜泠唇邊綻開一抹笑容,一剎那冷意卻凝到了極點,與此同時藍沁的心跳驟停,仿若時間靜止一般絲毫不得動彈。
很快的,藍沁的臉上就泛上了不正常的血色,身體卻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那是秦夜泠用內力封鎖了她身上所有的經脈,血液停止流動,只要半盞茶的功夫,她就會心脈衰弱而死。
「夜泠,住手!」
白墨冉剛剛醒來就看到眼前駭人的一幕,立即出聲阻止,聲音里是藏不住的震驚。
聽到白墨冉的聲音,秦夜泠一下子收回了所有外放的內力,藍沁感覺到身子一輕,同時雙腿一陣虛軟,跌倒在了地上。
血脈在體內恢復了流動,耳邊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即使她已經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準備,可那樣的體驗,她這輩子都不想再有一次。
那樣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失去感知,呼吸漸漸停止,就連視力、聽力也隨著時間推移變得虛無起來,那是一種何等的絕望?
藍沁不敢想象,這樣的手法,竟然是出自於秦夜泠的手中!那一刻,在她面前站著的,不是救眾生於苦難的神祗,而是來自地獄的惡魔!
在見到藍沁沒事以後,白墨冉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她看著秦夜泠,眼中盛滿訝異與驚駭,「藍沁她做錯什麼了,你竟然對她下這樣的狠手?」
「她沒有保護好你,就是最大的過錯。」秦夜泠看了藍沁一眼,眼中的寒意依舊未消。
「夜泠?」白墨冉不可置信的喚他,聲線有些顫抖與遲疑。
她所認識的秦夜泠,絕非如此是非不分之人,她身子的好壞,怎能怪到藍沁的身上?
秦夜泠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常,他定了定心神,再次看向白墨冉時,又重新恢復眉目清冷的模樣。
見此,白墨冉在心裡鬆了一口氣,看著跌坐在地上的藍沁道:「你先出去。」
藍沁此時身子也緩和了不少,麻木感退去,她踉蹌著站起身,步履緩慢的走出了寢宮。
「夜泠,你到底怎麼了?」
等藍沁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后,白墨冉方才開口,話語中充斥著濃濃的擔憂。
秦夜泠卻沒有回答她的話,就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般,聲線低緩而溫存:「你都睡了一天了,今日想吃些什麼?我讓御膳房給你做。」
他的柔情非但沒有讓白墨冉覺得安心,反倒是心情更加的沉重了,她沒有回答秦夜泠的話,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在她這樣的注視下,秦夜泠臉上的笑容開始瓦解,直到最後不留一絲痕迹。
「阿冉,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走了之後,我又將如何?」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緩,不輕不重,卻像是在白墨冉的心上一層棉布,開始並不覺得什麼,時間久了,卻被捂得喘不過起來。
看到白墨冉怔忪的表情,秦夜泠眼底漸漸浮現出一絲溫度,他伸手幫她理了理竄進脖頸間的幾縷頭髮,格外平淡道:「這段日子,我經常會想,想的多了之後,便也釋然了。」
「夜泠,你究竟想說什麼?」白墨冉聽到這裡,有一種莫名的心驚,相比剛才,他現在的表現太過於平靜,讓她的心狠狠地揪起。
也在這時,她感覺到自己的腹部有些抽痛,但她卻無暇去理會。
「阿冉。」秦夜泠喚她,唇邊揚起一抹笑容,是白墨冉這段時日以來,看到的最為純粹的笑容,可他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她感到如墜懸崖,「不管你去哪裡,這一次,我必當緊隨你左右,不會放手!」
話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揪起的心又在瞬間重重地落上,白墨冉看著秦夜泠,想要開口反駁,奈何就在此時,腹部的疼痛感驟然間提升了數倍,讓她一下子就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阿冉!」
秦夜泠見她咬牙忍痛的模樣,心知不好,立即轉換了一個姿勢坐到她旁邊,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
「我……只怕是要生了。」因為忍受痛楚,白墨冉的聲音都有著些微的顫抖。
秦夜泠一聽到這話,心裡一松的同時又一緊,厲聲道:「來人!立即將產婆召來夜宸殿!」
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宮女們一聽這話,都知道是皇後娘娘要生了,連忙應是,急急忙忙的就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產婆們便得到消息趕了過來。
這些產婆有的是宮中御用醫術極高的藥婆,有的是在民間極有經驗的老手,有的則來自江湖見識廣博的醫女,這些人,早在一個月以前就被秦夜泠網羅進了宮,住在離夜宸殿最近的宮殿里,為的就是在這時派上用場。
產婆們一進寢殿,就看見還在白墨冉身邊的秦夜泠,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兩個宮中的藥婆當先開了口。
「皇上,還請您移步到屋外靜候。」
自古以來,女子生產一向不能讓男子進入,尤其是皇帝這樣尊貴的身份,更是需要避嫌。
秦夜泠聽到這話,紋絲未動,看上去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打算。
幾個產婆的臉上立即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夜泠,你出去。」白墨冉見此,只好自己開口要求道。
秦夜泠這才有了動靜,他低頭看著白墨冉額頭上不斷冒出的汗珠,嘴唇緊抿,可以看出他此時緊繃的情緒。
「你在這裡,只會讓我分神。」白墨冉對此很是堅持。
秦夜泠看著她堅定的神色,終是沒有再執拗下去,起身走了出去。
見他離開,產婆們也紛紛鬆了一口氣,立即圍上前去查看白墨冉的狀況,從剛剛皇上對待皇后的態度,她們就能看出,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所以她們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半點都不敢馬虎。
「羊水已經破了,怕是快生了。」
「宮口還未完全開,估計還要折騰上一段時間。」
「讓下面人先備好熱水剪刀,隨時做好接生的準備。」
白墨冉聽著產婆們在自己身邊七嘴八舌的聲音,思緒卻是越來越飄散,就好像自己的靈魂從自己的身體里漸漸的剝離。
她頓時狠狠地咬了一下唇,血腥的味道蔓延到嘴裡,總算是讓她恢復了些許理智,卻已經是出了一身冷汗。
緊接而來的,就是下身傳來的一陣更甚一陣的疼痛,令她想要叫喊出聲,卻又想到那人就在殿外,又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她的一舉一動全都被這些產婆們看在眼裡,也讓她們更加認定了這帝后間深厚的感情,其中一名醫女見此,上前柔聲安慰道:「皇後娘娘你再忍忍,很快這痛苦就會過去了。」
殿外,秦夜泠自打從裡面出來,就一直一動不動的站著,甚至連地方都沒有換過。
他明明沒有說過一句話,可他渾身散發出的濃重的陰鬱之氣,每一個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因此也就愈發的膽寒,在內心裡不斷的祈禱著皇后的平安。
可眼看著這都過去一個時辰了,殿裡面卻安靜的詭異,他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女人生小孩的場面,哪一個不是哭喊的死去活來的?可是皇后這是……
侍衛宮女們一個個都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敢出聲。
秦夜泠藏在衣袖中的手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越握越緊,直至有血色漫出尤不自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樣的安靜意味著什麼,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的阿冉……
有倉皇的腳步聲在殿內響起,一步一步,就像是踐踏在秦夜泠的心上,房門被打開,秦夜泠轉身,就看見產婆一臉驚慌的模樣,見到他倏地跪倒在地道:「啟稟皇上,皇后胎位不正,怕是……難產!」
眾人見到,秦夜泠的身子明顯的晃了晃。
也在這時,屋內終於傳來了動靜,他們聽見皇后清晰無比的聲音,帶著強烈的恨意喚道:
「秦夜泠!」
一眾侍衛宮女皆被這一聲喚嚇得丟了魂,不知怎麼就「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異口同聲道:「皇上息怒!」
這幾乎是下意識的條件反射,在他們的潛意識裡,皇上就是高不可攀,至高無上的存在,就算皇後娘娘深得皇上恩寵,也不能這樣的大不敬,竟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用那樣的語氣去叫皇上的名字。
可皇後娘娘現在正處於特殊關頭,他們心裡都在猜測,娘娘大約是痛的已經神志不清了才會這樣,所以一個個都跪地替她求情。
只是,當他們用餘光偷偷瞟到皇上的臉色時,則是更加的驚訝疑惑了。
只見秦夜泠的面上非但沒有出現任何惱怒之色,反而像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眼神震驚而怔然,半響都沒有反應。
眾人見此,心裡都在打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那產婆本來是想詢問在最壞的情況下到底是保大人還是孩子的,現在見到這種情況,一時間也僵在了門口。
好在這詭異的氣氛沒有持續多久,秦夜泠當先回過了神,他什麼話也沒說,直直的向產婆走了過去。
產婆這才鬆了一口氣,剛想開口說話,卻只見秦夜泠直直掠過了她,朝著內室走去。
產婆大驚,也顧不得會不會觸犯龍顏了,快步走到秦夜泠的前面攔住他,語氣焦急道:「皇上,您不能進去,婦人產子對男子來說是為大忌!更何況您是這一國之主,若是被污氣所沖,更會影響國運吶!」
因為產婆的阻攔,秦夜泠的腳步緩了緩。
「國運?」他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在產婆以為他有所顧慮的時候,卻不屑一顧道:「與她相比,國運又算得了什麼?就算賠上全天下人的性命,我也只要她安好!」
這一番話聽的產婆大駭,眼看著秦夜泠繼續朝著內室走去,她卻忘記了阻攔,也不敢再阻攔!
滿屋子的產婆們見到秦夜泠真的沖了進來,紛紛跪倒在地,說出的話與外面的產婆如出一轍,秦夜泠卻置若罔聞。
在進入內室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沒有從白墨冉的身上離開過,他看到她的手因為痛苦死死地抓住床沿的手,他看到她身下被血染紅的床單,他看到……她因為他的出現,眼中浮現出的痛恨與敵意。
他突然就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他知道,她想起來了,前世的一切,她都已經記起。
寒衣曾經和他說過,她的心裡有怨,這一世,當她再次經歷前世之事時,她便會記起一切。
因此他如履薄冰,為了靠近她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要經過縝密的思考,甚至為此,幾次三番與她產生了嫌隙。
可他怎麼也不曾想到,她竟會在此時想起一切,她前世的結,怎會與產子一事掛上關係?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秦夜泠,你可真狠!」白墨冉露出一抹譏笑,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幾個字,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抓著床沿的手瞬間鬆開,整個人虛脫的躺在床上。
「皇後娘娘!」
「阿冉!」
眾產婆大驚,顧不得秦夜泠還在這裡,也顧不得這帝后間到底因為什麼事情突然變臉了,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白墨冉的身上。
她們的命都懸在皇后的身上,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單看皇上現在的臉色,也知道下場絕對會很凄慘。
秦夜泠幾步走到白墨冉身邊,緊握住她的手,緊抿著唇一眼不發,但是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白墨冉的眼睛。
白墨冉的意識一點一點的模糊起來,朦朧中她只覺得前世與今生的場面交疊在一起,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可心底深處的那份絕望與痛悔卻是真切存在的。
「動手,別忘了秦將軍的交代!」
當初的話言猶在耳,將她的最後一點希冀也消失殆盡,如今重來一次,她竟然還是跳進了他為她設計好的萬丈深淵!
憶起他前些時日對她說的話,她心如死灰。
她閉上眼,驟然安靜下來,用一種極為平緩的語調似是與他打著商量道:「你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嗎?我如你所願可好?」
產婆們被她這話嚇得渾身顫抖,差點再次跪了下去。
秦夜泠握著她的手徒然加大了力氣,勒的白墨冉的手上被血色充盈,只是她卻沒有半分反應,只因為她現在渾身都被劇痛充斥,她的感知早已麻木。
只是苦了一旁的幾名產婆,跟著秦夜泠的動作,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不可以!」他的語氣很重,帶著些命令的味道,「白墨冉,我要你和孩子都好好地呆在我的身邊!」
這句話不知道怎麼刺激到了白墨冉,她再次笑了,只是那笑容看在他人眼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滲人。
她張開眼,目光看向秦夜泠的方向,可實際上,她現在眼前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秦夜泠,你憑什麼這麼要求我?」她一字一句,態度冷若寒冰,語氣夾雜著報復的意味,「你以為,我是生是死,你都可以掌握嗎?」
「皇後娘娘!」
她這話剛剛說完,產婆們就發出了一聲驚慌的叫聲。
秦夜泠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皇上,皇後娘娘她……她大出血了!」產婆們跪倒一地,低著頭一個個都嚇得顫顫巍巍。
秦夜泠卻沒有分出精力看那些產婆一眼,他一動不動的看著白墨冉,低下頭去在她耳邊聲音低啞的威脅道:「白墨冉,你若是敢死,我就算追到黃泉碧落也不會放過你!」
白墨冉聽了這話,唇邊勾起一抹淺笑,隨即又恢復了冷漠的神情,再次閉上了眼睛。
「你是什麼都不在乎了是么?」見她如此,秦夜泠也忽然笑了,笑容中是說不出的陰冷決絕,「既然如此,來人,立即傳旨下去,讓右相府一干人等進宮待命,隨時準備給皇後娘娘殉葬!」
白墨冉這才終於有了些反應,她的手微微動了動,但也僅限於此,再也沒有別的動作。
她太累了,只想尋一處安隅之所好好睡一覺,至於他人的生死,她無力去管,也不想再管了。
希望上天能原諒她這一次的自私。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推移,白墨冉的身子也一點一點的涼了下去,秦夜泠握著白墨冉的手,始終未動分毫,就像是沒有察覺到她體溫的異樣一樣。
整個是大殿死一般的靜謐,無人敢說話,就連呼吸都成了一種奢侈。
就在這時,殿外有侍衛的聲音傳來,就像是黑暗中驟然閃現的一道光彩,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啟稟皇上,殿外有人求見,說是……可以救皇後娘娘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