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墜夢
白墨冉坐在喜床上,心裡很是忐忑。
即使隔了這麼遠,依稀還是能聽到從前院傳來的喧鬧聲,可見那裡此刻有多麼的熱鬧嘈雜。
她今日從卯時便被綠綺叫起,為她梳妝打扮,綰起那象徵著少女的披肩長發。
直至她身披嫁衣的那一刻,她才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她要出嫁了。
而她的夫君,是她自小便想要逃離到此刻卻心甘情願嫁與他的一國儲君,東臨太子。
他們兩人的結合不管是對於皇室還是平民百姓來說,都是順其自然、皆大歡喜的結果,畢竟自五歲那年,她的身上就被打上了太子未婚妻的烙印。
天色已晚,戌時將過,前院的喧嘩卻沒有減輕半分,白墨冉被頭上那頂鳳冠壓的脖頸酸痛,快要直不起身子來,最讓她無法忍受的,還是從肚子里傳來的飢餓感,若是換做平時她也沒什麼,只是今日……
她剛想到這裡,思緒便被突如其來的推門聲給打斷。
她因為頭上披了蓋頭,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鮮紅,壓根看不到進來的人,可前院的宴席還沒結束,按道理,澹臺祁不會這麼早回來,那現在進來的人會是誰?
這麼一想,她心裡不由得升騰起些不安,可又怕貿然掀起蓋頭會犯了忌諱,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她的眼前突然一亮,抬起頭來,就看見澹臺祁正手拿著喜秤站在她面前,一臉笑意的看著她。
「你怎麼來了?宴席不是還沒結束嗎?你這樣回來被賓客看到不要緊嗎?」些微的錯愕后,白墨冉便是一連串擔憂的疑問。
面對她此般反應,澹臺祁亦是覺得新鮮,隨後曬然一笑道:「我本以為,全天下的女子在蓋頭被掀起的這一刻,都會是羞赧的。」
白墨冉愣了愣,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出一個字,臉上驟然浮現出一層紅暈,映著喜燭搖曳的暖色光輝,一時間叫澹臺祁看呆了去。
不過澹臺祁並沒有出神多久,他看著白墨冉頭上沉重的鳳冠,立即皺了眉,上前一步走近她,伸手就為她拆起了髮飾。
「你做什麼?」白墨冉見他這舉動,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如今大禮已成,這些東西你就不必再戴著了,我先幫你拆下來。」澹臺祁說著,手上的動作一刻未停,因為他在擺弄著自己頭上的髮飾,白墨冉只能看到他身上穿著的紅色綉有金邊龍紋的喜服。
即便如此,她還是能感受到身前之人笨拙又小心翼翼的動作,雖然時不時的會扯到她的幾根髮絲,但大多的時候,他還是很有條理的。
鳳冠被摘下的那一刻,白墨冉感覺到頭上一輕,頓時放鬆了許多,立即活動了一下被壓得酸痛無比的脖子。
澹臺祁見此,眼中掠過一抹心疼,他目光掃過不遠處的圓桌,就見上面放了不少精緻的糕點和茶水,便上前挑選了幾种放置到骨碟中,又拿了一茶杯倒了點水,將碟子和茶杯都塞到了白墨冉的手上。
「外面的宴席還沒有結束,我等會兒還得回去,你今日一天滴水未沾,身子怎麼受得了?你先吃點東西充充饑,我這就去叫膳房給你做點飯菜,若是你困了,就不必等我回來了,先睡吧。」
白墨冉看著手上被塞來的一頓東西,好一陣錯愕之後,心底湧起一陣濃重的情緒,她沒有抬頭,只低聲應了一句:「好。」
澹臺祁大約是真的很忙,在得到她的回答之後,很快就出了房門。
直到聽到房門再次被關上的聲音,白墨冉才抬起眼來,眼中已經泛起一層淡淡的水光。
這是她第一次升起一個念頭,那就是此生她若是沒有遇見秦夜泠,其實嫁給澹臺祁,她也會是很幸福的。
只是人生從來沒有如果。
那天晚上,她終究沒有等到澹臺祁回來便先睡著了,只是第二日,她卻是在他的懷中睡醒的。
起初她突然看見旁邊睡了一個男人,一時沒有習慣,差點沒有一巴掌打上去,好在澹臺祁反應的快,即使的握住了她的手。
也在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一個妻子,而睡在她身邊的人是她的夫婿。
「都說打是親罵是愛,可是阿冉,你也不用一大早就對我表達這麼濃厚的愛意,為夫真怕承受不起。」
澹臺祁話語中的調侃一下子讓白墨冉漲紅了臉,她一下子便將手從他的手掌中抽出來,動作利落的起身,卻在要下床的時候犯了難。
因為她是睡在床榻的里側,澹臺祁睡在外面,他不起身,她就沒有辦法出去,除非她從他的身上——跨過去。
但這個法子是萬萬使不得的,且不說她身為女子應有的禮數,就憑著他太子的身份,也容不得她這般作為。
就在她進退兩難的時候,她只聽見一聲輕笑,隨後一隻手便攔過她的腰,一轉眼的功夫,她又再次落到了他的懷裡。
她想要掙開,那手卻鉗制的她死死地,令她半分動彈不得。
「阿冉,我知道你還未能適應,可沒關係,我們還有一生的時間去習慣彼此的陪伴。」
這句話后,白墨冉便停止了掙扎。
一生么?曾經也有人對她這麼承諾過,可是那人現在對她來說,卻是咫尺天涯。
她想要讓自己去相信,可內心深處卻還是終日惴惴不安。
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之後澹臺祁為她所做的一切,無一不在觸碰著她的底線,她每往後退縮一步,他總有辦法逼得她退無可退。
他們大婚後沒過多久,澹臺祁便在府中納了個妾,那段時間,他也再也沒有踏入她的房門一步,起初她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可府中的丫鬟侍從們看的她的目光卻帶了些同情憐憫,對此她只是一笑置之。
只是日子再往後推,沒有多長時間,澹臺祁竟是在府中一下子納了三四個妾,這下,就算白墨冉並不為此爭風吃醋,也會覺得有些不妥了。
於是在一天晚上,她去了一個侍妾的院落準備找澹臺祁出來好好談談,只是沒有想到,她到了那侍妾的屋子裡,還什麼都沒有說,澹臺祁便拉著她的手回到了她的房間,她很確定,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她感覺到對方鬆了一口氣,眼中的欣喜絲毫不掩。
回到房裡,她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麼,澹臺祁就當先開了口。
他看著她,嗓音無奈中又帶了分受傷道:「阿冉,你要是再不來找我,大概我就真的撐不住了。」
說完,他便攬著她倒在了床上,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了。
後來她才知道,因為澹臺祁這番「荒唐」的舉動,皇帝非但沒有因為兩家的聯姻而對右相府採取什麼行動,反而在朝堂之上對父親頗有照顧,以示太子的作為對右相府臉面的有損的安慰了。
她也從丫鬟們的口中得知,在她沒有去找他之前,他每次只有前半夜是呆在那些侍妾的屋裡,後半夜都是在書房度過,且每次睡得都很不安穩。
自那之後,澹臺祁就再也沒有去過那些侍妾的院落,閑暇的時候,他經常會將她攬在懷中,撫著她一天天隆起的肚子說一些天南地北的閑話。
他說:「還是希望這個孩子是個女孩,女孩乖巧,這樣你以後可以少操一點心。」
他說:「其實男孩也不打緊,只是要交給我來管,你這麼溫順的性子,肯定製不住他!」
他說:「以後這孩子便叫墨錦可好,男女皆宜。」
彼時,她看著他略顯心虛的神色在心裡暗笑,他字子錦,取這名不就想在孩子的名字里找到他的存在么?於是還打趣道:「好,若是這孩子是個男孩,屆時取名為墨祁那就更好了!」
一天一天,一點一點,漸漸地,她真的習慣了每天早上在他的懷中醒來,也習慣了他替她梳妝,為她綰髮。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很多個時刻,她覺得自己就要愛上他了,只是心裡一直有一個人的身影,將她所有的愛都捆綁在裡面,不見天日。
直到突然有一天,宮裡傳來噩耗,右相因為在府中暗修皇陵、私藏龍袍,其心不軌、其罪當誅!故革其官職,三日後滿門抄斬!
而她因為嫁與皇室,又身懷皇嗣,才免於一死。
可這樣的「殊榮」對於她來說,卻是生不如死!
她無法,只得忍下心中湧起的萬分悲痛,放下自尊,迅速的寫了一封信,信中寫明了先前一切的前因後果,派人送去將軍府,可卻遲遲沒有音訊。
於是她只能挺著肚子,懷著最後一線希望的去找了秦夜泠,因為從澹臺祁那裡她得知,皇帝之所以會突然搜查右相府,就是因為他的提議。
可是這一去,她又得到了什麼?除了他的冷血和羞辱,便剩下無邊的悔恨!
而澹臺祁,她從未求過他一次,卻在這幾日里為她到處奔波走動,哪怕最後她迎來的,依舊是右相府的滅門之災!
而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便是腹中與她血脈相連的骨肉。
可惜最後的最後,命運弄人,竟是要斬斷她對世間唯一的牽挂,將這孩子也拿去!
烈火熊熊,一切都已成灰燼,在她意識殘留的最後一刻,她聽見澹臺祁痛徹心扉的叫喊聲,一遍又一遍的喚她的名:「阿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