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鹿死誰手
當晚的珠玉獎進行得很順利。
李莎娜坐在很靠前的位置，視野極佳，正前方就是並肩坐在一處的秦菲和沐雪晴。場中的攝像機頻繁地掃到她們所處的區域，她端正地微抬著臉笑意盈盈，屏幕上已經出現了數次她從容淡定的形象，這樣的體驗新鮮又令人滿足，讓她覺得非常滿意。
她知道這次頒獎禮上的絕對焦點是三人兩獎之爭，為自己能處在聚光燈的正中心而感到異常興奮。這是她在凱星多年都不曾有過的待遇，自從軒霆全面接手了她的宣傳工作后她的出鏡率便大大增加，《紅顏謀》女二的宣傳自然不必多說，她幾乎趕了劇組的每一場見面會，隔三差五總能在門戶網站上搜索到一兩條關於她捆綁這部劇放出的消息，曝光率大大增加，而在角逐珠玉獎的候選名單時，明明秦菲已經確定同時入選女主女配兩項大獎，軒霆卻還是堅持為她也爭取到了最佳女配角的提名。
最近她還在軒霆的牽線下上了許多雜誌內頁，基本上邀請沐雪晴做封面人物的期刊，軒霆都會加上一條附帶幾張李莎娜內頁的需求。對她這個剛剛加入的新成員，軒霆實在是表現出了最大程度的歡迎與善意，盡心儘力得幾乎不遺餘力。這些她都看在眼裡，心中慶幸感激之餘，逐漸又升起了一種沒有選擇早投明主的遺憾——她便是沖著凱星對她上心才猶猶豫豫地留在凱星這麼長時間，早知軒霆原來這麼看好她，她原先何必簽在凱星自誤前程？
李莎娜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早已想不起來自己窮困潦倒到極致時的落魄樣子。那是她人生中最狼狽的時刻，讓她覺得丟人現眼，自然也迫不及待地盡數忘記，連帶著也不記得那時凱星對她的知遇之恩究竟有多厚重，有選擇性的回憶不起自己曾經對凱星帶給她的一切多麼感激。現在的她意氣風發，躊躇滿志，踩著老東家的頭往上堅定地攀爬，心裡在不斷地告訴自己——
現在一切不過是剛剛開始。
眼下她要做的就是繼續討好秦菲，也維持好和沐雪晴在劇組建立起的良好關係。李莎娜笑容甜美，微微俯身向前方的兩人湊去，卻見秦菲突然湊到沐雪晴耳邊說了什麼，表情尚算淡定，沐雪晴卻立刻微微紅了臉，不依地笑著拉著她的胳膊搖了搖，相機快門聲頓時此起彼伏地響起，李莎娜愣了愣，無意識地作調整位置狀略微向後靠了靠，臉上的表情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下意識覺得發慌。
她好像有點插不進去前面兩個人的談話里了。
怎麼會這樣？明明清冷如秦菲並不是善於主動和人攀談的慢熱性格，而和沐雪晴因戲相識有些交情的明明……明明是她才對……
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這兩人將她拋除在外，關係變得這麼好了？
節奏緊湊的頒獎禮沒有讓李莎娜思索太久，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到了頒發最佳女配角獎項的時候。李莎娜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台上的頒獎嘉賓拆開信封，低頭看了一眼，俯身對著話筒，清晰念出獲獎人的名字。
「獲得第四十六屆珠玉獎最佳女配角的演員是——」
「秦菲！」
李莎娜驟然呼出口氣，彷彿被抽走了全身力氣般低下頭，一時心中的失落怎麼都無法掩藏。《紅顏謀》這樣千載難逢的戲她很難再遇到了，娛樂圈像沐雪晴這樣資質的女主角少之又少，女主不出彩女配走紅的更是罕見至極，她可能很長時間都無法再接觸這麼好的主創人員和這樣必然爆紅的電視劇了，而很可惜這部電視劇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獎項。
天賜良機，她沒有抓住。
但她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她已經低頭了數秒，再低下去的話明天早上的報紙中一定會出現「秦菲斬獲珠玉最佳女配，李莎娜難掩失落，兩人恐生嫌隙」的標題。她深吸一口氣后迅速抬起頭，臉上帶著燦爛而得體的笑容，站起身想要同秦菲擁抱祝賀，卻見在她低頭的功夫里秦菲已經與身旁的沐雪晴擁抱過，而後毫不遲疑地向頒獎台上走去。
她驕傲地提著長長的禮服裙擺向前走去，目光平靜，眉目淡然，在一路掌聲和閃光燈中翩然而過，沒有回頭，自然也沒看見李莎娜起身的動作。而李莎娜只覺千斤重壓在身，站在原地笑容燦爛不變，只有自己知道鼓掌的動作都已經機械得不受控制。她目光有些發怔地看向秦菲的背影，緩緩坐下時覺得身心俱疲。
她搖曳著裙擺驕傲地踏上珠玉獎紅毯的時候，從來不曾想到，原來這個星光璀璨的夜竟然如此難熬。
然而更難熬的事情還在後頭，最佳女主角被作為本屆頒獎典禮的壓軸獎項頒發，當結果被宣布出來的時候，縱然眾人心裡對這個結果也算有所準備，現場依然馬上在短暫詭異的沉默后迅速掀起巨大的嘩然。
沐雪晴摘得了珠玉獎最佳女主角的桂冠。
她也配？！
無數關注著這場頒獎盛事的人都在同一時刻怒罵出聲，網上的討論量瞬間呈爆炸性增長，各個社交論壇都因為驟然激增的瀏覽量和發帖量而或多或少出現了網路擁堵，然而沒過多長時間全民怒罵沐雪晴和主辦方的情況便迅速消失，網上悄然鑽出了很多為沐雪晴和主辦方鳴不平的人，短短時間便已大致控制了局面。狂怒網民的瘋狂吐槽產生得飛快，卻都被一點點壓了下來，逐漸被刪除或是被新的討論方向覆蓋，飄紅熱搜的許多話題已經無法點擊進去。
與此同時，李莎娜在最佳女配獎頒布時的失落表情被悄然搬上熱搜，替換了因為話題比較隱晦而碩果僅存的幾個熱搜榜單，許多聞風而來不明真相的網友後知後覺地點進來時，看到的已經只有李莎娜僵硬鼓掌的動圖了。
而在此事件之中，社交網站上各種各樣影響力出眾的數百家紙媒網媒自媒體，有志一同，無人發聲。
這是一場及時有效的危機公關，暴力直接，簡單粗暴，以雷霆之勢鎮壓了一大波洶湧而至的質疑浪潮，有效遏制了事態發展，儘管這件事本身影響力巨大，絕非一朝一夕能擺平甚至熱度冷卻的事情，但至少在經歷了這樣的公關之後，有效地為沐雪晴和她身後的人保住了面子，不至於讓他們上社交媒體搜索后儘是奚落質疑與嘲笑聲，沐雪晴工作室的工作人員在後台獎項結果公布后同樣第一時間登陸了社交平台，而後很快發現遠遠低估網民對這件事反應的激烈程度，準備嚴重不足，卻也同時發現有人已經將他們該做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
這場公關之戰自然是軒霆的手筆，雖然手段粗糙，過程粗暴，遠遠沒有達到解決問題的程度，相反在扛過最猛烈的一波攻擊之後，明顯會成為沐雪晴身上一個抹不去又諱莫如深的污點。但此時此刻，沐雪晴工作室的人依然要承軒霆極大的人情，這樣暗地裡心照不宣的無聲交易沐雪晴不會知道，秦菲早已知曉，被犧牲的李莎娜同樣對情況一無所知。
但她能猜得到。
這場珠玉之爭最終沐雪晴拿了最佳女主，秦菲拿了最佳女配，只有她被拖入風暴中心卻又一無所獲。她不光沒拿獎，同時也沒得到沐雪晴的親近和秦菲的謝意，她們優雅地並排坐著，拿著各自的獎盃相視而笑，相約成為第二天的頭條，她此時還不知道她在頒獎禮上的表現已經上了熱搜，然而她想到軒霆對她的栽培卻又覺得心有不甘，咬著牙細細回想，卻只覺得周身頓時一寒。
她宣傳劇的地方為什麼總是和秦菲的站台在同一處？她與秦菲分列雜誌的封面和內頁又顯得她抱了多少大腿？她來到軒霆時不過是堪堪躋身二線，軒霆這樣緊密集中地送她上熱搜，究竟是用力過猛，還是一力捧殺？
又或者，只是在給秦菲鋪路？
李莎娜只覺得如同有一口血卡在喉嚨里，吐不出咽不下，難受得讓她幾近窒息，她咬緊了牙，咬得面頰發疼，猛然轉眼看著舞台兩側的大屏幕。攝影機關注的焦點依然在秦菲沐雪晴這邊，兩張美麗的臉填滿了大屏幕，她的禮服顏色在兩人的空當中勉強露出些許，像是抹不怎麼適宜的背景色，和穿著它的人沒有半分關係。
她不甘心。
她離開對她掏心掏肺的凱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隨隨便便地穿上薇徹的概念款，在沒有穿上之前，她怎麼甘心就此罷休！
沐雪晴拿了新人獎又拿了最佳女主角，這樣的記錄在珠玉獎上還是頭一遭，勢必同樣會被載入這個古老獎項的歷史。她現在活潑得有些過分，一直輕快地拉著秦菲說個不停。秦菲不時應上幾句示意自己在聽，漫無目的地在場中隨處打量，掃過舞台旁的大屏幕時，對著親密地坐在一處的兩個人影頓了頓。
就該是這個樣子，其他人都不成威脅。
她優雅地垂目微笑，冷不防一側肩膀卻被驟然壓下。她一驚后迅速睜開眼，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李莎娜微笑著的臉。
她笑得不算特別燦爛，臉上甚至還帶著隱約的遺憾，在這樣的結果面前這樣的表情卻顯得尤其真實。若說李莎娜心中毫無芥蒂，恐怕沐雪晴都不會信——
而她此時偏偏就湊向沐雪晴，朝她露出一個不管熱絡，卻真實又帶著親昵的笑臉。
「恭喜你。」李莎娜笑著看向沐雪晴，在她耳邊溫柔地悄聲道，「我們整個劇組都把寶押在你身上了，果然沒壓錯。」
「雪晴……」
「你真棒。」
在這場頒獎禮中，演員獎項里只有沐雪晴捧走了最佳女主角，魏澤和李莎娜的提名雙雙落選。沐雪晴知道這樣的情況，心裡也清楚以她的演技說力壓群芳也實在太假。是以她將李莎娜的話完全聽了進去，微愣過後對李莎娜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翹起唇角的表情，露出一個燦爛十足的笑臉。
也一舉擊碎了網上剛剛悄然出現的沐雪晴李莎娜不和傳言。
秦菲輕輕蹙起眉。
這本來是一個解決掉李莎娜威脅的一個最好機會，李莎娜作為一個工具雖然好用，但不乖乖按劇本走也讓她有些頭疼。本以為這次的結果已經十拿九穩，不想卻還是被她扳回一局。
天賜良機，她沒有抓住，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當晚在珠玉頒獎禮上發生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插曲，喬雁對此並不知情。她從頒獎禮回來后就回了公司等曹瑞導演的消息，眼下曹瑞的消息真的到了她面前，她卻和舒麗面面相覷，相對無言。
「所以，曹瑞導演要設個酒局請我見個面？」喬雁的手指劃過舒麗手機上來自曹瑞的消息，沉默了一會兒后輕聲問，「必須要去嗎？」
「恐怕是。」舒麗簡單的點了點頭，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喬雁，仔細觀察著喬雁的表情，「你知道，這種事情很常見，能讓事情談得更容易，很少有人會拒絕，喬雁，你要想好，你今天拒絕這場邀約，明天曹瑞的女主角可能也就不會是你了。」
「嗯，我知道。」喬雁點點頭，按滅手機屏幕，「那就去吧。」
舒麗沒有出聲，沉默地看著喬雁站起身，走出辦公室，按上門把手的那一瞬，喬雁突然站定不動，而後回過頭來。
「麗姐。」她臉上的不安與無措如此真實，眼中的堅持與決心卻也如此堅定，「不好意思，我知道我給你們添了很多很多麻煩，我很抱歉……」
「但是明天的邀約，能請你和羅哥陪我一起去嗎？」
舒麗深深地嘆了口氣。
而後她眉目舒展，向喬雁露出了一個極為難得的，淡而真實的笑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