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詭計

醒來的時候才剛剛7點多，新室友已經早早地出門去了。等到韓竟洗漱完畢下樓吃早飯，夏炎才風風火火地從外面回來，向他炫耀著起大早拍到的照片。

相機里，清晨的麗江古城猶如還沒睡醒的少女一般，寧謐而安逸，空無一人的青石板路、納西風情的復古建築和一串串鮮紅的燈籠，無一不透著乾淨古樸，彷彿沒有受到任何一絲現代氣息的侵染。

「很難想象晚上人擠人的古城區也有這樣的一面吧。真是沒辜負我專程起那麼早！下次你要不要一起來？給我當個模特——啊，這個不用脫衣服。」

韓竟噗地笑出聲來。他對清晨無人的古城倒頗感興趣，便一口答應。

飯後兩人自告奮勇跟器材組到山上幫忙搬東西。韓竟自不必說，在這劇組裡算是最沒資歷的一個，這樣主動幫忙幹活，後勤的人只當他是為人謙遜又熱心腸，嘴上不說什麼，心裡都默默給這位新人在印象分上加了幾個點。而且，他就算穿著衣服，結實的身材也是蓋都蓋不住，一看就是勁大腰穩，手腳利索，干起活兒來絕對不含糊。

但夏炎可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劇組裡哪一個不知道，他是投資方大老闆的兒子，製片方大老闆的弟弟，大陸電影帶頭大哥李朝輝的世侄，夏家砸了四個多億要力捧的男主角？整個劇組誰不是靠這位夏炎小少爺才吃到現在這碗飯的呢？

反過來說，萬一小少爺有個什麼閃失，磕了碰了高原反應了，或者冷了熱了心情不爽了，那他們丟的很可能不會只是一碗飯而已！

……何況，看這小少爺乾乾巴巴全身上下都沒幾兩肉的樣子，哪裡是個能幹活的主？

開機在即，大部分的器材和布景都已經到位，到這兩天就只剩了些收尾的工作。器材組組長苦口婆心勸了夏炎20多分鐘，又不敢明著說覺得小少爺不中用，跟著上去只會礙手礙腳，只能陪笑臉，讓他好不容易來一趟麗江，在古城區好好逛逛。

夏炎不吃這套：「古城區今天早上該看的都看到了，昨天晚上也逛了一圈，買了不少新奇玩意，我看就那麼回事了。商店街哪有雪山上的自然風光賞心悅目？」

組長表面上陪著笑，暗地裡滿臉的黑線：可著您這是一心上山觀景呢，我們像是去賞心悅目的嗎？

兩人拗了半天，最後還是韓竟給求了個情：「您就讓他跟著去吧，多個人總是多份力量啊。」

夏炎猛點頭。組長估摸著再爭下去小少爺可能要翻臉，也就嘆了口氣，無奈地答應了讓夏炎同行。

器材組8個人，算上韓竟和夏炎一共10個人，一輛中型箱貨，一輛轎車，都是東風日產的新車。一伙人把要運送的攝影器材一一搬到那輛箱貨上面，夏炎特來勁，爭著搶著幹活，手腳也算麻利，倒是讓組長刮目相看了一下。

整個器材組從組長到工人干起活兒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毫不拖泥帶水，效率自然是非常高的。只是這樣來回搬了兩趟，韓竟卻發現有一個人不太對勁。

那是個看起來30前半的男人，身高勉強一米七，身板也不算硬實，眼睛特別小，還有些輕微的駝背，一打眼看上去，就給人一種畏畏縮縮又鬼鬼祟祟的感覺。

在條件苛刻的礦場干過一年半，工人幹活時那些偷懶的小伎倆韓竟實在太熟悉了。他很容易就看出來，這人表面上也是在搬東西，實際上心思絕對沒放在幹活上，反而來回溜溜達達，總是在夏炎身邊不遠的地方轉悠。但要說是對夏炎有所圖謀吧，那雙小眼睛又每每看著別處。

韓竟不動聲色，手下還是照常搬東西，不過一直留了一半的注意力在這個人身上。

裝好了器材10人分坐兩車開始往山上走。韓竟和夏炎自然是坐轎車的，組長怕手下人怠慢了夏少，就親自來當司機。不過夏炎早上起得太早現在來了困勁兒，上車沒多一會就靠著車門睡著了，讓人有千萬種殷勤愣是沒地方獻去。

韓竟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便跟組長攀談起來。這位組長名叫趙樹，四十多歲，劇組的人都叫他一聲趙哥。趙樹長相忠厚，皮膚黝黑，乍看之下完全看不出是做電影的，反而很像建築工地的工頭。不過據說他已經跟了李朝輝二十幾年，深得李導的信任。凡是李朝輝執導的電影，各項器材一定要他來把關。

雖然不比導演、明星來得引人注目，但跟這種負責幕後工作的人打好關係，才是能在影視圈裡暢行無阻的基礎。韓竟一點沒顯出刻意討好的意思，只是自然地陪趙樹聊天解悶，其間幾個幽默的調侃，逗得司機哈哈大笑，開車困意全無。

趙樹本來見韓竟幹活利落，第一印象已經很不錯，如今這番聊下來，又發現他絲毫不擺演員的架子，姿態放得非常端正，心裡的好感度更是大增。

「小夥子，學開車了么？」趙樹開車一路平穩毫無顛簸，看得出駕駛技術相當好。

韓竟點頭，「學過，最遠從北京開到過西安。」

他說的是前世跟顧宵一起旅行的事，聽到趙樹耳朵里，只會當成是他這一輩子的事。開長途不僅需要車技，對毅力、專註力都是一項考驗，不是駕駛經驗豐富的老司機，是絕對不敢開這麼遠的。這樣一句話，瞬間又一次刷新了器材組長心裡對韓竟的評分。

「好傢夥，看你年紀輕輕的，倒是老司機了！」趙樹誇讚道。韓竟連忙謙虛：「哪裡，當時也是有位老司機跟著把關，我才敢開的，要是我一個人肯定就不行了。」

雪山離麗江市區只有十幾公里路程，兩人一路聊天沒多久已經到了目的地。韓竟回頭叫醒夏炎，小少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打了個呵欠，滿滿一副沒睡夠的樣子，讓韓竟禁不住笑出聲來。

玉龍雪山是北半球最南的大雪山，從山腳到山頂溫差很大，因此地貌景觀十分豐富。的取景幾乎涵蓋了雪山所有的著名景點，從山腳的甘海子，白水河，到山腰上的雲杉坪，到古冰川，到雪線以上，空間上的跨度極大。

這其中的很多地方是車輛不便通行的。為了劇組能夠更方便地運送器材和來往於各個景點之間進行攝製，夏氏專程花了一年時間投資修了四條新的索道。索道等到電影拍攝完畢之後就交由景區管理局接管，正式開始對遊客開放，運營十年後由景區取得完全的所有權。

當時夏氏提出這項工程，還在社會上引起了熱議。不少人紛紛讚揚夏氏集團的社會責任感，同時一眾驢友也為玉龍雪山的旅遊更加方便喊好。

事實是，地方政府對企業家投資開發當地旅遊資源一向非常歡迎，因此給劇組在風景區的取景一路大開綠燈。而玉龍景色秀美，是無數人遊覽雲南的必經一站，本身又是景區的絕佳宣傳片，索道一旦向遊人開放，必定會排起長龍，客流不息。

夏家這筆買賣，絕對穩賺不賠。

所以，表面上拍攝只是燒錢的無腦行為，實際上，夏氏這個決策並非沒有商業眼光，反而相當高瞻遠矚。把私人的仇恨和鄙夷放在一邊，韓竟對夏耀榮作為一名傑出商人的見地，還是很佩服的。

劇組在每一個取景點附近都建了臨時倉庫，器材組一行當天要先將帶來的器材通過索道運到半山腰的雲杉林。車一停下，一伙人便各司其職，開始把攝影器材從箱貨里往外搬。

夏炎困意未消，磨蹭了好一會才慢悠悠地從車上下來，結果一推車門正好跟一個手裡抱著器材的工人撞在一起。

——正是早上那個駝背小眼鬼鬼祟祟圍著夏炎轉的男人。

韓竟在不遠處一直留神盯著這邊，只見這人表面上假裝幹活，實際早已在轎車周圍逡巡了半天，分明就是等夏炎下車那一刻，故意撞上去的。

夏炎當然沒看到韓竟這麼多，還以為是自己突然開車門擋了路，連忙下車去看那人的情況。悲催的小工人職業精神還挺強，一心護著手裡的攝影器材，自己反倒扭傷了腳。

這一下讓天生好心眼的夏炎太過意不去了，又是道歉又是噓寒問暖。一場風波驚動了其他人，趙樹過來仔細檢查了一番傷情，只說一點不嚴重，走路肯定沒問題，可能要疼上個一兩天。

夏家縱橫傳媒業，跟導演李朝輝是世交，夏炎喊李導一聲「叔叔」可不是隨便亂叫的。趙樹跟了李朝輝這麼多年，對這位小少爺的性格多少也有些耳聞，知道他是善良過了頭，就這麼不管他，可能要為撞人的事憋屈上一整天。

「我看了，沒大事，崴了個腳不耽誤走路，過兩天就好了。今天也別幹活了，就在控制室歇著吧。」趙樹語重心長地對那工人說道。

其實工人上上下下搬器材，磕了碰了受點小傷都是常事，不好繼續幹活了，組長點個頭也就讓他歇個半天，哪用得著啰嗦這麼多句？趙樹這話，有一多半都是說給夏炎聽。

他又轉過身來看著夏炎，果然聽說那人沒什麼大礙，又被允許在控制室休息，小少爺臉上擔憂的神色也鬆快了不少。

「夏少，等下你跟韓竟就和我們先一起上去，幫忙卸貨。」

趙樹這麼說，其實是想把夏炎跟那受傷的工人分開，省得夏少總想著自己撞傷了人內心自責鬱悶。等到了雲杉林，再安排夏少稍微遊覽一圈，欣賞一下雪山的壯麗風光，小少爺心情舒坦了，整個劇組的人才能跟著一起舒坦。

韓竟雖然心裡想的跟趙樹不是一碼事，但好巧不巧，他現在也覺得有必要讓夏炎跟這個明顯不對勁的工人分開，便爽快地答應道：「好。」

單純的夏少就沒那麼多花花道道了，只道跟著上來幫忙應該服從指揮，連忙也說：「沒問題。」

這樣幾個人各懷著心事，坐上了往雲杉林去的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