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和平星(三)
嘈雜的吵鬧聲被隔在了門外,明亮了起來的人造燈下,女人真實的年齡越發暴露了出來。她臉上打著麵粉一樣的厚重的粉底,瞳孔甚至有幾分渾濁,皮膚鬆弛,神色疲憊,嘴邊帶著有幾分難看的討好的笑,靠到了席溫的身邊:「先生想要什麼樣的服務?」
席溫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走到蒙著灰塵的簡陋的桌子邊給她倒了一杯酒,做了一個請坐的姿勢:「放鬆一點。」
女人接過酒坐在了床邊上,有些拘謹地看著席溫。席溫沒有坐,隨意地靠著桌子,跟女人有一下沒一下的聊天。沒一會女人就喝完了酒,臉上有了一點血色,慢慢放開了話頭,眉頭越發地緊皺了起來。
席溫給她續了好幾次杯,不動聲色地引導著話題,耐心地聽她訴說悲慘的生活。短暫的白天很快就過去了,這個荒蕪的星球慢慢又沉進了漫長的黑夜裡,艾倫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進了房間,女人卻對多了一個人毫無察覺,臉上的妝早就哭得亂七八糟,差不多到了爛醉如泥的程度,嘴裡亂七八糟地不停地說著什麼。席溫頭痛地皺起眉,再一次問她:「你們的主席對這些事情都不過問?」
就像是什麼魔咒一樣,即使是在爛醉如泥的情況下,只要一提到主席,提到「上面的人」,女人就會三緘其口。不管怎麼樣抱怨生活苦,對統治這個國家的自治隊卻半點怨言都沒有,或者說不敢有。席溫看了艾倫一眼,艾倫沖他點了點頭。
席溫於是在女人身邊坐了下來,接近成熟的火狐優雅地盤在了床上。女人喝掉了最後一點酒,在席溫的身邊慢慢安靜了下來,疲憊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席溫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微微低下頭,帶了幾分金色的瞳孔直直地注視著她的眼睛,聲線柔和地說:「你累了。」
女人愣愣地注視著他的雙眼,很快,從一開始就緊緊地綳著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幾乎是整個人軟在了席溫的身上,目光痴痴的,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是啊,我累了。」
席溫的聲音越發的低沉,精神力輕柔地裹住了她,呢喃一般:「這個國家怎麼了?」
女人的瞳孔輕輕地收縮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被席溫控制了起來,陳墨了幾秒,隨後輕輕抽泣著,順從地低聲道:「這個國家要完了。」
「為什麼要完了?」
「我不知道,」女人難過地說,「他們說這個國家要完了,主席和鋼鐵星簽了合同,又和海盜瓊森搞在了一起,我們又要打仗了,還有翼星……」
「翼星?」
「翼星恨海盜,恨瓊森,這一次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席溫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情,有些茫然地抬頭看了一眼艾倫,艾倫點頭,承認了她說的話。
席溫暫時放下了這個問題,又問:「你們的主席住在哪裡?怎麼進到a區?」
女人搖頭:「我不知道。」
「最近有什麼人來到你們國家么?」
女人又搖頭:「我不知道。」
席溫又問了幾個問題,女人知道的東西都非常的零散,有用的信息很有限。半個多小時的詢問,席溫差不多到了極限,放開了精神控制。女人的精神受到了席溫力量的影響,軟綿綿地倒進了床裡面,陷入了昏睡之中。
席溫微微皺著眉,替她蓋上了被子,轉向艾倫:「翼星和瓊森有過什麼?」
「具體的情況我們也不清楚,瓊森似乎和菲利克斯的父母的死亡有一點關係。」艾倫道,「菲利克斯算是長子,他還有兩個弟弟,在那場事故裡面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他現在是整個翼星唯一的王裔。」
「事故?」
「飛船事故,第一手的調查資料上顯示很多線索都連向了瓊森,瓊森那段時間也的確多次提出想跟翼星建立友好關係,都被前任王拒絕了,動機也很充分,翼星的將軍甚至召集了討伐的軍隊,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把這件事情壓了下去……」
席溫之前的確懷疑過身為雌性王族的菲利克斯為什麼會單身來別的星球上學,但還是第一次聽人提起他家族的事情,忍不住深深地皺起了眉:「菲利克斯這麼溫柔的人,竟然經歷過這些。」
艾倫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他畢竟是戰鬥民族的王裔,你總是小看他。」
艾倫這麼一說,席溫一下子想起了在愛麗絲星球上的事情,那個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嚴肅的菲利克斯狠狠地訓了西澤一頓,甚至打了他一巴掌,而後者連一句還嘴都沒有說……他心裡生出一股難以言喻地怪異之感。
短暫的沉默,席溫微微側身,輕輕靠在了艾倫的身邊:「我總有一種瓊森要利用菲利克斯做什麼事情的感覺……」
艾倫搖頭:「我更加在意西澤。」
席溫的頭髮低落地垂了下去,卷卷地繞上了艾倫的手臂。艾倫溫柔地探入他的精神世界,安撫他低沉的情緒,一邊進入了聯合國的資料系統,從裡面抽調出和平星的資料。等級森嚴的城市建設一層一層地在他們眼前展成虛影。
他們處在整個城市的最邊緣,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能夠隨便地進入城區,甚至連喬裝打扮都不需要。越往裡走戒備越森嚴,每越一個區域都需要相應的身份證明和有關手續,緊挨著他們的c區有許多從各個星球募集過來的「星際賞金獵人」,艾倫和席溫正是他們列表裡的頭號獵物,只要走錯一步,之後的行動都會受到連環影響。
「瓊森和翼星還有瓜葛的話,現在就事不宜遲了,先進c區再說吧。」席溫道,「如果尤金想要把我引過去的話,一定會把西澤和菲利克斯的消息漏出來。」
艾倫「恩」了一聲:「從賭桌上套到了一點消息,c區用的是人臉識別系統,外來人員要進行人臉掃描和登記,應該有空子可鑽。」
席溫點頭,站起身來,在睡著的女人身邊放下了幾個金幣,面對鏡子而站,開始儘可能大的改變自己的面貌。
「我們是一起被通緝的,分開行動比較好,」席溫緊緊地盯著自己鏡子里的臉,「我應該可以堂堂正正地從正門進去,尤金知道我能夠改變相貌,但是不知道我已經能改變到這個程度。「
在清點微型槍的艾倫聞言抬起頭,正看見鏡子前容顏俊美的嚮導以一個讓人心驚的速度迅速變老,頭髮變得稀疏,額頭眼角浮起皺紋,面部骨骼微調,鼻樑下塌,兩眼間距加寬,嘴唇變厚,挺拔的背部也微微弓了起來,不時就完全化成了一個普通的中年飛魚星人。
艾倫不知不覺中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全然陌生的席溫轉過頭,朝著艾倫露出了微笑,走過來,像是展示自己的新衣服一樣轉了一圈:「怎樣?」
艾倫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衰老的臉,眼中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伸手握住了席溫血管分明的手,沒有說話。
情緒的波動在兩人之間共鳴著,席溫摸了一把艾倫柔軟的黑髮,用開玩笑的語氣道:「等我老死了,我們之間的羈絆也完了,你一定要把我忘了,再去找一個年輕的嚮導陪著你。」
艾倫慢慢皺起眉,用受傷的獸類一樣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席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通感的原因,席溫心中也湧出一股說不出是不祥還是什麼的預感,迅速偏過了頭,努力壓制住自己的心慌,道:「開玩笑的,走吧。」
懶洋洋的白虎伸了個懶腰,俯下/身體讓火狐高傲的坐在自己的背脊上,抖動兩下光滑的皮毛,精神十足地往外走。漫長的黑夜達到了零下十度,兩人又穿上了隔離服,在藍色的衛星光芒之中離開了驛站。
趕了整整一夜的路,走到c區海關的時候,恆星真正的光芒正緩慢地籠罩大地。和平星真正的海關就如同一道文明與非文明的嚴格的邊線,線的這邊是荒蕪原始的土地,無邊無際的土黃色荒原蔓延著,生命在被拋棄的大地的波浪之中苦苦掙扎;線的那邊是被巨大的隔離罩嚴密保護起來的繁華的溫室,僅僅是從遠處遙遙一望,疲倦於一成不變的土黃的眼睛瞬間捕捉到了生機盎然的綠,鬱鬱蔥蔥的,珍貴得讓人心生敬意。
這樣的綠色卻並沒有讓席溫緊繃的肩膀鬆懈下來。兩人稍作停頓,在聯合國秘密發放的假通行證中輸入個人信息。
「c區開始,所有的公共場合都在監視的範圍之內,你先進去,不用擔心我。」
兩人相視而站。席溫心裏面像是放不下什麼一樣不安地跳動著,開始後悔自己隨口開的那個玩笑:「不要離我太遠了。」
艾倫點頭,微微湊過來。席溫迅速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道:「這個樣子太丑了,算了。」
艾倫皺眉,張嘴要說什麼,席溫在他開口之前揮了揮手,轉身朝著海關走了過去:「我先走一步。」
艾倫的視線一直追在後面,像有質感的東西一般,帶著讓人安心的分量。席溫沒有回頭,在這樣的分量裡面一直走了接近一個多小時,先一步到了海關。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