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和平星（四）

艾倫皺眉，張嘴要說什麼，席溫在他開口之前揮了揮手，轉身朝著海關走了過去：「我先走一步。」

艾倫的視線一直追在後面，像有質感的東西一般，帶著讓人安心的分量。席溫沒有回頭，在這樣的分量裡面一直走了接近一個多小時，先一步到了海關。

比起d區那可有可無的「城門」，眼前的建築終於有了一點星際海關的樣子。與旅店的那個疲憊的女人相反，這裡的和平星人工作人員全部穿著統一樸素的藍色服裝，舉止大方，每一個臉上都帶著幾乎稱得上誇張的熱情的笑容，連說話的語氣都是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席溫一踏進去，前台的工作人員馬上用激情滿滿的語氣說：「主席萬歲！這裡是和平星，歡迎您來到全宇宙最幸福和平的國度，請從一號櫃檯開始辦理手續。」之後的接近一個小時的手續辦下來，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樣的表情和說話方式，反而有一種面具般的可怖之感。

席溫暫時沒有心情去觀察人偶般的工作人員，一路緊張地經歷了身份驗證、抽血、全身掃描、繳費和人臉記錄，拿到了臨時通行證。在進入傳送電梯之前，工作人員送來了一套綠白相間的服飾。

「主席萬歲！歡迎來到和平星，」工作人員熱情地說，「希望我們生機勃勃的綠色能祝您一路順風，萬事如意！」

席溫拎起那套看起來不知過時了多少年的衣服：「我需要換上這個？」

工作人員一邊道歉鞠躬一邊把他引進了換衣間。換上這身稱得上難看的衣服之後，鏡子里的席溫似乎又老了十歲，越發地像一個普通的中年商人。他滿意地沖工作人員點頭：「你們的制服很時尚。」

工作人員笑意盈盈地送他進了電梯。到了一個人的環境，席溫用精神力一寸一寸地檢查這身衣服，在第二個扣子里發現了微型的監控系統。

剛好電梯的門打開，一座綠意盎然、繁忙榮盛的城市毫無徵兆地衝進了眼帘裡面。視線所及的範圍之內，所有人都穿著與他一樣的白綠色的服裝，絕大部分都如同那些工作人員一樣面帶微笑、熱情洋溢，在他踏出電梯的第一步，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健氣地沖他點頭道：「主席萬歲，午安！」

席溫在溫室舒適的21度裡面硬生生的打了個寒顫，從這片綠色的海洋裡面體會到了冰冷的死氣。

他戴上和這些人一樣的虛假面具，盡量不起眼地走進了一家咖啡廳，點了一杯咖啡，從店門口拿起一份報紙。

咖啡廳的廣播里放的不是音樂，而是一個女播音員亢奮的「報喜」的聲音：「我軍再次大獲全勝，今日凱旋而歸……」

席溫心不在焉地掃完報紙上沒什麼營養的歌功頌德的報道，一隻手撐住額頭，裝作疲憊的樣子微微閉上眼，釋放出少量的精神力，試圖去感受自己的哨兵的方位。

……咚、咚、咚……

有什麼磁場一般的東西無聲無息地順著他的血液流向了心臟，讓席溫驟然睜開眼，愣愣的，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咚、咚、咚！

越注入精神力，那磁場與他的感應就越發的強烈了起來。他的心臟在以一個越來越快的速度跳動著，一直沉睡著的身體里的另一具鋼鐵的生命似乎開始蘇醒，如同察覺到了危險般，滿含敵意地睜開眼，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如洪水般掃過他的所有血管，讓他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席溫幾乎碰翻了桌上的咖啡杯，雙手發抖地握住杯把，不受控制地抬頭看向一個方向，而映入眼中的只有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穿著同樣服飾戴著同樣面具的人群。

然而他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從那個看不到的方向的某處源源不斷地涌過來讓他熟悉的能量，友好的能量，像是一種邀請，卻讓他體內的上古機甲厭惡又抵抗地張開了雙眼。他的胸口在發熱，這樣的熱度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即使沒有溫度計也能輕易判斷出異常的溫度，讓他渾身都亢奮了起來，像做好了戰鬥準備的機器，幾乎要按耐不住從椅子里站起來。

這樣的溫度和亢奮，只有在他第一次進入艾倫的大腦、得到副機甲的青睞的那一瞬間感受過。他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控制自己的呼吸，卻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他再次嘗試著去感受艾倫的氣息，而那股強大的「磁場」徹底擾亂了他的直感。他想馬上就去探個究竟，又不願意和艾倫分散，幾乎是坐立不安地坐在椅子里。

續了兩杯咖啡，短暫的白天又開始往下沉，巨大的溫室頂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給城市維持正常的光照。沒有感受到艾倫的任何氣息，席溫站起身，離開了咖啡館。

帶著淡淡的綠色的光線映在了他的身上，被那股直白又強烈的「邀請」干擾的席溫微微眯起眼睛，無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上空——

不知道什麼時候，半空中竟然到處都是閃著金屬的冷光的小型無人機，有的甚至緊緊地貼到了地面，像普通的車子一樣嗖地從街道中躥過。穿著白綠制服的和平星人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有些甚至會停下來向無人機敬禮。

席溫的心往下沉了沉，回頭看了一眼隔了半條街的距離的海關，微微嘆一口氣，下定決心，轉身朝著那股巨大的能量所指引的地方走了過去。

十字路口邊上停著公共的交通工具——租金昂貴的小型飛行器，是已經被星際市場淘汰的過時型號。席溫正打算往飛行器裡面投入硬幣，一側身，餘光無意間掃到了對樓巨大的3d屏幕，而屏幕的正中間，正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席溫一下子站直了身體，睜大眼睛，看著分開不過兩個多小時的艾倫佔據著整個屏幕。十幾秒短視頻裡面的他敏捷地從海關的二樓躍到一樓，身後緊緊地跟著亂成一團的十多名工作人員、警報大作的機器人……他連衣服都沒有換，一臉的坦然，甚至中途還看了一眼鏡頭的方向。

視頻的上方閃著一行鮮紅的字：「高危人物！1,000,000懸賞行蹤！」

席溫萬萬沒想到艾倫會這麼直接地闖進來，心中哭笑不得，不知道做什麼表情地看著那個矯捷的身影。處於警戒狀態的無人機從他身邊躥過，席溫收回目光，心中安定了下來，鑽進了飛行器裡面。

升上了天空之後，和平星特有的泛著冷意的綠色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席溫的精神力隨心所欲地擴散到空氣裡面，打開b區的虛擬地圖，一邊感受著那股磁場般強大的力量一邊駕駛飛行器。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而與磁場間的感應距離卻始終沒有要縮小的跡象，從b區南端的海關口，一直開到b區最北端，兩個小時的駕駛，那股力量就好像是從頭頂把他籠罩起來的一樣，冰冷冷地注視著他。

席溫下了車，有些茫然地站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

明明沒有感覺到距離的縮短，冥冥之中卻有什麼指引著他一直朝著這邊走，走到盡頭還不夠，還要越過這b區往更深的地方走。如果他現在掀開自己身上那件醜陋的綠色制服，他會發現自己的胸口不知什麼時候泛起了淡淡的光芒，皮肉之下那顆迅速跳動的心臟，像是什麼要破殼而出的有生命的東西。

人造的「黃昏」已經過去，這個虛假的生態圈裡面陷入了黑暗之中，看起來電壓不足的路燈散發出蒼白的光芒，整個城市都像被按下了開光一下陷入了寂靜。席溫迷茫地在昏暗裡面站了一會，想找一個旅館先過夜，等艾倫順著同樣的線索找過來。

剛伸手帶上飛行器的門，另外有兩架飛行器停在了他不遠的地方，一個板著臉、滿臉兇惡的高大男人和他擦肩而過。席溫腦中警鈴大作，重新握上的飛行器的門把手。

大樓上的時鐘跳到了「21：00」，與此同時，所有無冷不熱的路燈都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光十色的霓虹彩燈，瞬間讓整條街道脫離了死氣沉沉的「和平星氛圍」，如同一秒鐘回到銅錢星燈紅酒綠的地下交易場。

席溫嚇了一跳，看向遠處悠悠亮起了彩燈的酒吧模樣的招牌。停在他不遠處的兩架飛行器中分別走下來了一個鋼鐵星人和一個地球人模樣的傢伙，看都沒看席溫一眼，徑直走進了其中的一架「酒吧」。隨後陸陸續續有飛行器停了下來，街道也越來越熱鬧。與白天那些帶著笑意盈盈的面具的居民不同，此時如鼠出洞的人有著各種各樣的形態，帶著明顯的外星人特徵。

席溫低頭，看了一眼虛擬地圖。

「賞金街」底下有一行小字，「星際獵人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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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