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和平星(五)
「賞金街」底下有一行小字,「僅限星際獵人」
席溫跟著身邊這個一直在喋喋不休的飛魚星人順著人流走進了酒吧裡面,一邊心不在焉地聽他鼓吹自己遊歷各個星球的事迹,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家比想象中要大上許多的「酒吧」。雖然招牌上掛著酒吧兩個字,走進去之後卻沒有想象中的聲色犬馬,反而一切都井井有條,有大廳、小隔間、不知通往哪裡的各種樓梯,除了外星人發出的說話聲以外,放的是柔和的音樂,甚至有穿著藍色制服的和平星人在站崗。
大廳的正中間,立著一面虛擬的「笑臉牆」。牆上的內容非常簡單,由無數人臉頭像構成,每一張人臉下面簡單明了地標註了一串數字。
席溫把視線從自己和艾倫的臉上挪開,心裡已經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
「老鄉,我看你一副老實人的樣子,為什麼會到和平星這種地方來?」那個飛魚星人問,「這年頭,除了我這種滿宇宙到處跑的賞金獵人,誰都不想來這邊了。左邊挨著翼星,右邊臨著鋼鐵星,現在好多海盜也過來插一腳,偏偏這裡的主席還是個不安分的,指不定哪一天就成了火藥桶。我啊,再賺個一筆兩筆就打算跑路了,星際旅行嘛,一個人太寂寞,難得遇到一個家鄉人,我們乾脆組個團隊……」
席溫笑了笑,和他一起走進了小隔間裡面,點了食物和飲料。
「我在這邊找人。」席溫說。
「喲,找人!」飛魚星人眼中精光一現,「那你就太幸運了,找人還不簡單,拜託我啊。你知道我專門接什麼單子嗎?就是找人。讓我找的人,我就從來沒有失手過,就算已經化成了灰了也能給驗出dna來。說吧,你找誰,看在我們老鄉的面上,都好說。」
席溫腦中的弦綳了起來,目光落在眼前這張帶著明顯的飛魚星人特徵的臉,火狐在桌下緊緊地貼著他的腿,警惕地朝著這人露出了尖牙。
席溫苦笑了一下,把目光垂了下去:「我妻子。已經失蹤很久了,大概連灰都不剩了吧。」
飛魚星人「唔」了一聲:「哥們,別這麼想,這可不一定的,我之前還接過一個失蹤八十多年的單子呢。」
火狐優雅地往前走了幾步,到了飛魚星人的腳邊。席溫搖頭嘆道:「她是二十年前被海盜抓走的……」
「海盜?」飛魚星人像聽到了什麼敏感辭彙一樣坐直了身體,「哪一批海盜?」
席溫望著他的眼睛:「我們飛魚星球出來的海盜瓊森。」
他沒有錯過飛魚星人臉上瞬間閃過的猶豫和害怕,心裏面哼了一聲,臉上還裝出一副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表情,像是喃喃自語一樣地說:「我就是放不下,雖然知道她十有□□已經不在了,心裏面就是放不下,把手裡的公司都賣了,出來找了她七八年……現在只剩下最後一筆錢,這一筆錢花完了如果還找不到她,我也死心了……」
十幾秒的沉默,飛魚星人估計終於在心中算出來了這筆生意合不合算,嘆了口氣,開口道:「老兄真是個痴情的人啊。其實不瞞你說……「
話到這裡斷掉了,席溫問:「不瞞我說什麼?」
飛魚星人看了一眼四周,突然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不瞞你說,海盜瓊森現在就在這個國家裡面。」
上鉤了。
席溫嘴角露出了笑意,側過頭來,目光直直地對上了他的眼睛。
飛魚星人愣了一下,隨後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一樣,痴了一般著迷地看著席溫的臉,瞳孔慢慢地渙散,獃獃地重新坐進了自己的椅子裡面。
連續的精神控制讓席溫也不太好受,額頭冒出細細的汗,他給飛魚星人倒了一杯茶,後者捧起茶喝了一口。席溫問他:「海盜瓊森現在在哪裡?」
他停頓了一下,席溫感受到一股反抗的力量,幾乎要掙開他的精神控制。兩人面對面的坐著,從窗戶外面看起來就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之間的親密聊天,更高的次元裡面卻在博弈一樣地互相試探進攻。席溫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勉強壓抑住了眼前這個人。
「我……我不知道。」飛魚星人似乎是不情不願地說著。
「告訴我他的情報,要最新的。」
「……」飛魚星人的面部肌肉是扭曲的,沉默良久才慢吞吞地開口,「瓊森一周前到的這裡,和一個什麼星球叛逃的王子一起,調了十支星際艦隊在a區,好像在做什麼大事情的準備。」
「帶了什麼人嗎?」
「據說是從銅錢星球抓到了一個叛徒,除此之外不知道了。」
「只有一個?」席溫皺眉,「什麼樣的叛徒?」
「不知道。」
短暫的安靜,西澤的檔案裡面寫著前海盜,如果說這個叛徒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一個的話,估計指的是西澤吧。
「瓊森現在在哪裡?」
「a區。」
「a區怎麼去?」
「提交申請,他們那邊審核,合格了才能去。」
飛魚星人不自在地動了動,哪裡不舒服似的。席溫有些吃力地壓制著他:「你能想辦法……」
話音還沒有落地,他的心臟咚咚地跳了起來,再熟悉不過的讓他安心的氣息從不遠的地方滲透進來,他心中一喜,注意力下意識地開始去追逐艾倫的位置,那邊的飛魚星人瞬間掙脫了他的控制,焦距開始一點一點聚攏在了席溫身上,臉上浮出幾分迷茫的神色。
「我剛才……」
席溫站起身,打斷了他的話:「我去一下廁所。」
「哦……喂,你等等!」
席溫沒有再管他,迅速轉身朝著門外面走去,眨眼就消失在了大廳茫茫的外星人裡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深了的原因,這個不算太大的「酒吧」裡面人越來越多,到處都是煮粥一樣的嘈雜。席溫好不容易從人群裡面擠出來,吸了一大口外面新鮮的空氣。
那股跟機甲有聯繫的巨大的能量依然在源源不斷地引誘著他,與艾倫之間的感應在這股能量之中忽隱忽現,隱約能夠感覺到一個大致的方向。席溫沒有上車,朝著那個方向大步走了過去。
半個小時之後,席溫站在了一條安靜的巷子的盡頭,立在面前高高地牆告訴他這裡是個死胡同。
然而艾倫應該就在這個附近,絕對不會超過兩千米的距離。他知道自己應該是走錯了路,不禁有些煩躁地皺起眉。不管是找那股能量的來源也好,找艾倫也好,今天一整天都在受挫。
兀自冷靜了幾分鐘,席溫轉身朝著原路返回。
而就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眼前黑色的東西一閃而過。他的瞳孔驟收,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張開,下意識地抬起手去擋,而什麼冰冷又堅硬的東西在他反應之間已經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後頸,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脖子發出咔擦的聲音,隨後整個天地都旋轉了起來。
半個小時前和他一起喝茶的飛魚星人一臉冷漠地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席溫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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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隱約開始有一點意識的時候,唯一的感覺只有後頸傳來的劇痛。他昏迷的時間應該不長,大腦里還清楚地留著飛魚星人那張冷漠的臉。身體似乎是躺在什麼水泥地上,肌肉僵硬,不受虛弱的大腦的控制,只能像植物人一樣閉著眼。
就這麼直挺挺地躺了許久,剩下來的意識終於開始一點一點回籠。一種比後頸的疼痛還要清晰的感觸涌了上來——
他的心臟在劇烈地跳著。
如果說白天的時候,他體內的那具上古副機甲是睜開眼的猛獸的話,這個時候的它則已經完全站了起來,並且開始充滿敵意地開始巡視自己的領地。那股巨大的能量幾乎就在和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不,應該說他現在就在那股能量的監視之下……
席溫腦袋裡面下意識地浮出了「青雉」兩個字。
三大古機甲,白虎,藍鳶,青雉……
他努力想要睜開眼,或者從地上爬起來,身體卻還沒有從昏迷的狀態裡面緩過來,只能像遭遇了鬼壓床一樣一動不動地躺著。大約過了一分鐘左右,席溫聽到了腳步聲,然後是開門的聲音。
「……是的,都如您所願,我馬上把他帶到這邊來了……是的,兩個小時前,這會應該還沒醒……」
諂媚的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有兩個人在席溫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短暫的沉默,席溫的大腦進入了極度緊張地狀態,閉著眼睛凝神去聽,只能聽到一個急促的呼吸和一個極輕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啊啊啊!!您、您、您……啊啊啊饒命!」
之前說話的那個人毫無徵兆地慘叫了起來,咚地一聲,不知道是倒在了地上還是跪在了離席溫極盡的地方,幾乎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體溫。席溫被嚇了一跳,而沒有給他擔心自己有沒有暴露的時間,一個沙啞的、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聲音響了起來。
「……誰讓你動他的?」呼吸急促的那個人壓著聲音,「我不是說用催眠劑嗎?誰讓你動他的?」
「我……我錯了……我本來覺得……」
「滾。」
一連串急促慌亂的腳步聲,房間里只剩下席溫和另外一人。
席溫覺得自己的胸膛在不受控制地劇烈的起伏著,那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沉甸甸地,卻沒有停留太久。
「我說了讓你離他遠點。」他輕聲說,「抱歉。」
席溫頭皮一炸,牙齒一合,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新鮮的痛感刺激了他的神經,好歹讓他擺脫了那股昏迷的無力感,睜眼的時候卻只看到了一個冰涼的黑色背影,緊隨其後地是密碼門上鎖的聲音。
席溫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迷茫地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