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五章

曾亦舟的公寓在市郊,臨近中環高架,少了市中心的喧鬧,多了幾分安寧。大約是做建築出身的,連房子的選址都是恰到好處的。

曾亦舟買的是一套複式公寓,一層是客廳,二層則是卧室。

梁語陶對這裡的第一印象就是--典型的單身公寓。所有的家裝都是極為簡約的風格,絲毫不拖泥帶水,符合曾亦舟的一貫簡潔利落的作風。

梁語陶還沒來得及細細打量這座公寓,已經被曾亦舟塞進了浴室里。想起剛才兩人在公交車站的衝突,梁語陶也不好意思再耷拉下臉,只好乖順地走進浴室里,將自己洗了個一乾二淨再出來。

等她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曾亦舟正坐在沙發上,抱著筆記本電腦,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來回運作。

「大晚上的還工作,你也不怕天天盯著電腦屏幕早衰?」她從沙發後面竄出來,撐著腦袋盯著他的電腦屏幕。

他合上筆記本,鍵盤自帶的燈光,在屏幕的起合中歸於昏暗。

曾亦舟笑道:「我哪像你梁大小姐,只需要干站著,就有一大堆人眼巴巴地,恨不得把什麼寶貝都捧到你面前。」

「切。」她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曾叔好歹也是富一代,你實在不濟,也算是個富二代吧。」

「我爸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服裝行業,典型勞動密集型企業,遲早都是要被淘汰的。」

曾亦舟父親的事情她確實略有耳聞。梁語陶十六歲的那年,曾亦舟的父親險些宣告破產。但幸好那時有一家公司及時融資,令他父親力挽狂瀾,才幸免於難。

人類總是擅長規避不愉快的事,梁語陶也是同樣。她故意調轉了話題,問道:「對了,這些年曾叔的身體怎麼樣?」

「挺好的。」

「那……姜瑤呢?」

這個名字從梁語陶口中吐出來時,兩人俱是一愣。梁語陶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問到曾亦舟的父親,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曾亦舟的養妹--姜瑤。

曾亦舟揉了揉太陽穴,問道:「怎麼忽然想起姜瑤了?」

梁語陶繞到沙發正面,在曾亦舟的旁邊坐下。她低著眉眼,像是沉浸在遐遠的回憶中:「姜瑤好歹也是你的養妹,雖然她十三歲才搬到你家。但說起來,相比於你這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我還是更喜歡她。不過話說回來,我前幾天剛回國的時候還打電話給她,但怎麼打都打不通。」

「她回遠江市了。」曾亦舟說。

「怎麼想到回去了?」

「你去美國的那年她就回去了。」

梁語陶皺眉,隱隱地,心中有不安感在作祟:「是出什麼事了嗎?」

「你走的那年,她出了車禍。久江市的醫療條件遠不比遠江市的好,我爸就把她帶回了遠江市,她大學也是在遠江市讀的,讀的心理學。讀完大學,就留在遠江市就業了。」曾亦舟寥寥幾語,就概括了姜瑤的一切。

梁語陶忽地瞥開臉,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你……還準備娶她嗎?」

「梁語陶,你在胡說些什麼?」曾亦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梁語陶支支吾吾:「她不是你家的童養媳嗎?」

「誰告訴你的?」

「大家都這麼說。」

曾亦舟忽地笑出了聲:「都二十一世紀了,哪還有童養媳這一說法。」

「可我那時候老是聽曾叔說,你們家是從山村裡搬過來,最信奉這些說法。他說,等姜瑤長大了,就是給你當媳婦的。你們從小就指腹為婚了,雖然姜瑤父母死後,曾叔把她過繼了過來,但實際上,你們還是得結婚的。」

曾亦舟無奈地揉了揉梁語陶的腦袋,像小時候一樣地嘲笑她:「梁語陶,你的思想怎麼就這麼古板。」

梁語陶壓低了聲音,以曾亦舟聽不見的分貝,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句:「你不這樣想,人家姜瑤可不見得。」

可惜,聲音太小,曾亦舟並沒能聽到。

**

淋了雨,加之白天四處奔波,梁語陶剛在沙發上靠了一會,眼皮就忍不住耷拉了下來。

人總是嚮往溫暖的地方,迷迷糊糊之間,梁語陶忍不住垂下腦袋,往曾亦舟身邊靠。那時,曾亦舟正在寫明天開會需要準備的東西,梁語陶靠過來,他生怕吵醒了她,連按鍵盤的動作都是輕微到極致的。

她眯著眼睛,睡意朦朧:「曾亦舟,我偷偷跟你說個事。」

「什麼?」

「其實我從小的時候就挺羨慕姜瑤的。」

他挑眉淺笑,「羨慕她什麼?」

曾亦舟溫柔的嗓音像是微小的電流,淌進梁語陶的耳廓,酥酥麻麻,引她入眠。

她將腦袋擱在他的肩上,搖頭晃腦了好一陣:「我啊……從小就羨慕姜瑤有你這麼一個哥哥,這樣的話,你到哪兒都能保護我。我還記得十六歲的時候,要是沒有你的話,估計我早死了。」

聞言,曾亦舟卻唇角微揚,笑了起來:「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邊嗎?你還要什麼哥哥?」

「對哦,好像也是哦……」

梁語陶憨憨地笑了一聲,才終於沉沉地睡了下去。

曾亦舟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放下手頭的工作,將她打橫抱起,送進二樓的卧室里。

**

食慾總是比睡意先一步清醒。

梁語陶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個人偷偷拋下了樓梯,到一樓的廚房裡去找東西吃。結果,她剛準備實施計劃時,卻發覺一身居家服的曾亦舟已經站在了廚房裡。

作為一枚不請自來的客人,梁語陶只得站直了身子,撓了撓蓬鬆的長發,厚著臉皮說:「曾亦舟,我餓了。」

曾亦舟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之後,不緊不慢地從廚房的砂鍋里,盛了一碗粥給梁語陶。梁語陶如若珍寶似的捧了起來,正打算開吃,卻被曾亦舟拎著衣服扔進了浴室里。

「粥是剛煮的,還燙著,先去洗漱,涼了再喝。」

「好吧……」

在別人的屋檐下要伏低做小,這一點梁語陶還是懂的。

等洗漱完了,梁語陶就迫不及待地爬到餐桌旁,一股腦地把粥喝了下去。港式的皮蛋瘦肉粥,肉質肥瘦正好,白米新鮮清甜,梁語陶恬不知恥地再要了一碗。

等喝飽了粥,梁語陶才撐著腦袋坐在客廳的餐桌上,在無數遍的環顧四周后,她慢條斯理地開了腔:「曾亦舟,我記得你大學是學建築的吧。」

「是啊。」曾亦舟從廚房裡走出來。

梁語陶捧著臉頰,一本正經地皺著眉:「照理說學建築的,造過那麼多的房子,對家裡的裝潢應該也特別有講究。但是你這兒,我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比如?」

「比如吧,我覺得這房子也太空了一點,就剛好缺一個人住。」梁語陶諂媚道:「就比如……像我這樣的。」

曾亦舟抱著手臂,饒有興緻地盯著她看:「那如果說,我不同意呢?」

梁語陶整個人往椅子上一躺,直接裝死:「你不同意也沒辦法,我今天就賴在這兒了。」

「那我待會打電話給梁叔岑姨,告訴他們你回來了,讓他們把你打包帶走就好了。」曾亦舟從小就能十分清楚明白地知道梁語陶的軟肋,並且,一擊即中。

「千萬別,千萬別。」聽見曾亦舟要把父母叫來,梁語陶火燒屁股似的從椅子上爬起來,小跑著靠近曾亦舟,低垂著眉眼,輕聲哀求:「你也知道的,要是被我爸媽知道了,那我就鐵定要被綁回遠江市回不來了。你看你都五年沒瞧見我了,你就忍心看你的小青梅回去過苦日子嗎?」

梁語陶只差沒憋出幾滴眼淚了:「你也是知道的,我爸是當檢察官的,剛正不阿也同時意味著樹敵太多。從我十六歲時的那樁精神病人打擊報復案開始,我爸媽就開始留了心眼,甚至連我的□□都派了專人二十四小時盯梢,生怕有人搶劫我出事。所以吧,為了不讓我爸媽發現我回國,我連□□都不敢刷。這幾天,我天天都在吃快餐,沒有營養,都快餓死了。眼看著酒店的房租也要到期了,看在那麼多年青梅竹馬的份上,你就行行好,收留我吧。」

「梁語陶,我好壞也是個做買賣的,不做虧本的生意。」他笑言。

「那我每天拉琴給你聽好了。」說著說著,她就沒了底氣。大概是覺得這個報酬太沒有分量,她又跑去客廳玄關門口,抱了個琴盒,捧到他的面前。

她眯著眼睛笑,雙頰旁的酒窩若隱若現,像是道深邃的漩渦,足以把人的靈魂給吸進去。她把琴盒遞給他,說:「我把我的『柏歐特』先抵押在你這兒,德國古琴,它的價格你也是知道輕重的。畢竟--是你送的。」

「沒想到你倒是還帶著它。」曾亦舟的目光有些沉。

「當然啦。」梁語陶慷慨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繼續沒心沒肺地笑:「某個姓曾的男人,花光了他所有的第一桶金,就為了給我買一把他最不屑的破琴,我當然得無時無刻地帶著啦。」

曾亦舟又重新笑了,這一次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他眉眼裡帶著難以預見的溫柔,如水一般澄澈。

只可惜,一向迷糊的梁語陶,根本不會看見。

過了會,曾亦舟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回過頭去問梁語陶。彼時,她正一門心思地看著電視,連眼神都是飄忽的。

「對了,你那天回國的那天怎麼會出現在久江大學的報告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天的講座並沒有對外公開,僅在校內發布。」

「哦,那天啊……」梁語陶艱難地從電視里拔出腦袋,解釋道:「我是久江大學海外受聘的音樂講師,那天我是去入職的,正好看到了你的講座海報,就順便去湊了個數。」

「你還會講課?」曾亦舟笑道。

面對曾亦舟的質疑,梁語陶立刻亮出陣仗,盤著腿,正襟危坐地擺出一番教授的模樣:「你不信的話,我給你講一課?是《外國音樂史》,還是《音樂學概論》?」

片刻后,她又鬆鬆垮垮地敗下陣來:「算了算了,你根本不懂音樂,連五線譜都不認識,音階都分不清,我跟你說你也只當我是在唱戲。」

「是啊,我並不懂音樂。」

他笑,笑得有點落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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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弦上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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