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緋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最後還是笑著說:「沒有這個必要了吧。」
說罷抬步離去,沒有半分停留。
容太后驚訝地怔了一下,隨後追了上去,眼睛里閃爍著不明的意味,「你的膽子倒是不小。」
緋心笑了笑,柔聲道:「我略通一點醫術。太上皇那樣子,分明已是油盡燈枯之狀,我又何必遂他心愿,多費口舌。」
容太后張了張嘴,那一句「你到底是誰」就在嘴邊,卻是怎麼都沒有問出口。想到緋心是三公主安排進宮的,想必與左家有關,只是到底是誰,她們有沒有見過,便無從得知了。
比起似乎認出了緋心的身份,想在她身上找到一點慰藉的靖武帝,緋心現在更想見的人,是楚氏。
她回到房間后,換了一身皇貴妃服色的宮裝。恪皇貴妃的東西,靖武帝早已下命讓人燒了。只有這一套杏色的衣裙,是恪皇貴妃當年賞賜給鍾離憂的,嫻妃前幾日轉送給了她。
因為皇帝處置楚氏的聖旨要明天一早才能下,容太后又擔心大晚上的押送楚氏去天牢會出什麼亂子,就仍將楚氏關押在慈寧宮,由她親自派人看守。有容氏幫忙,緋心想要見到楚氏,自然不會是什麼難事。
楚氏驟逢巨變,如從雲端跌落,一副呆愣愣的樣子,魂不守舍地坐在地上。聽到門口響動,她連忙抬起眼睛,眼見來到的是一個陌生女子,楚氏意外地問:「你是誰?」
緋心勾唇一笑,婉聲道:「取你性命的人。」
楚氏瑟縮了一下,但很快,她便冷笑起來,「你少來騙我,皇帝怎麼會這麼輕易的殺了我?他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怕是不把我千刀萬剮,難解他心頭之恨吧。」
緋心搖了搖頭,「你只說對了一半。皇帝是要對你施以凌遲,但可不僅僅只是這些。」
「你什麼意思?」楚氏緊緊盯著緋心,眉頭緊皺。
「謀逆叛國,株連九族,這點道理你都不明白嗎?」緋心不忘補上致命一刀,「喔對了,還有你那個寶貝兒子。多虧你這個做娘的,他也沒幾個時辰可活了。」
楚氏聞言猛地躍了起來,可腳上沉重的鐵鐐立即將她拉了回去。慘白的月光下,楚氏的臉已然扭曲,看起來極為可怖,「你說什麼?!不,我不信——」
「太上皇也已經答應了的事情,容不得你不信。」緋心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來,隔出幾步安全的距離,緩緩地蹲下身來,看著趴在地上狼狽至極的楚氏,低聲說:「其實比起皇帝——我要更加恨你!」
楚氏惡狠狠地瞪著緋心,咬牙切齒地道:「你……究竟是誰!」
緋心慢條斯理地撫平自己的袖口,朝她嫣然一笑,「你說呢?」
「啊!!」楚氏突然間連跪帶爬地倒退幾步,驚慌失措地尖叫道:「你是!你是左瀅!是你!」
「是啊,是我。」緋心森然笑道:「我回來找你了。」
「不,你為什麼回來找我?你是自盡的,不是我殺的呀!」楚氏接連遭受打擊,顯然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許是人之將死,終於肯直面內心,她害怕地後退,抱住一根硃紅色的柱子,嚶嚶地哭了起來,「我不是有意害你的,誰讓你擋了我的路……你為什麼要陰魂不散地找我,為什麼……」
「因為你該死!」緋心緩緩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說:「甚至我覺得,死對你來說都太輕了。就算是凌遲,也難解我心頭之恨!不過現在,你的兒子,你的家族,你的丈夫,你的那些虛空大夢,全都沒了。如此這般,我們之間,大抵也是兩清了吧?」
楚氏不說話,只是哭泣,從壓抑地抽泣,到放聲大哭,不知是後悔,亦或悲痛。
緋心卻已無暇顧及這些了。她轉身快步走出了這間讓她感到壓抑的屋子,飛奔回房中,脫下了皇貴妃的外袍。
她推開窗子,抬起頭,看向蒼穹之中那一彎明亮的月輪。她亦淚流滿面,只是沒有哭出聲來。此時此刻,她好想念她的姑姑。
姑姑,姑姑……緋心為您報仇了,您看見了嗎?
我不要傷心難過,我要看著我的仇人傷心難過。姑姑,我做到了,您看見了嗎?
姑姑……姑姑……
緋心絕望地捂住了臉。
就算報了仇,又能怎麼樣呢。她心裡一點兒都不快樂。因為她知道,無論如何,逝者已矣,她的姑姑再也不可能活過來了。
「容姑娘?」
一個帶著關切的聲音,讓緋心的眼淚戛然而止。
她匆忙抹了抹臉,抬頭去看,來人竟然是裴子琅。
緋心尷尬地行禮,只見裴子琅抬手制止道:「姑娘不必多禮。不知姑娘為何哭得如此傷心?」
緋心抿了抿唇,沒說話。
裴子琅倒也識趣,沒有繼續追問,只是自顧道:「朕本想來看看楚氏,不過看到這滿院的杏花,突然覺得沒必要了。」
緋心愣了一下。
裴子琅似乎陷入悠長的回憶里去,好半天都沒有說話。他微笑著,沉默著,許久方道:「容姑娘如果也睡不著的話,不妨出來陪朕走走?」
天子的邀約,本便不容拒絕。裴子琅又不同於靖武帝,她還需要花些心思對付。緋心低頭應了一聲,轉身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一面往外面走去。
月色下,裴子琅引著她,慢慢地向御花園的方向走著。沿途杏花盛開,如同飛雪。他瞥到她領口的杏花花紋,似乎想起什麼,笑著問了一句,「你也喜歡杏花?」
緋心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不喜歡。杏花雖美,但太過輕浮。相比之下,容澄更喜歡不開花的竹。」
裴子琅聽了,似乎有幾分失望,但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到了御花園,他率先走入一個涼亭之中。亭中的白玉桌上,竟然已備好了酒菜。裴子琅坐了下來,為她斟滿了一杯酒。
「陪朕喝一杯吧。」
緋心警惕地看他一眼。
她想,他多少知道裴子琅的用意了。如今楚氏一倒,容太后一家獨大,他想娶她,鞏固自己和容家的關係。
多好的算盤,當初,裴子揚怎麼就學不會呢。
裴子琅見她摩挲著酒杯不動,卻也不惱。他自斟自酌,觀賞著月色下的花枝,或是映在花枝上的月色,自顧自地說道:「你是容家的女兒,說起來,咱們兩個還是表兄妹。當年容家不肯將女兒嫁給朕的事情,想必你亦有所耳聞吧?」
他漸漸地喝多了,也不管緋心的反映,大著舌頭說:「那個時候他們都看好左家,看好我大哥,所以就把女兒嫁給了三弟。可是現在……現在怎麼樣呢?三弟遠在吐蕃,容家如花似玉的嫡女,也跟著他在那種苦寒之地受苦……」
緋心想說,其實三弟妹和三弟夫妻恩愛,苦中作樂,並不覺得日子難捱。但她知道,裴子琅現在只是想隨便找個人說說話,她只要做個傾聽者便好了。
果然不及她回答,裴子琅就道:「但朕不明白,朕真的想不明白。老三媳婦是太后本家的女兒,她要是想回京,誰能攔著不成?當初太后也勸過她,留在京里多好,何必跟著老三去那種地方受苦,可是她竟然不願意……哦,對,她的母親姓左,她的身上也有左氏的血統……或許你們左氏的女兒,都是這麼的,這麼的……」
他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地小了。到最後,裴子琅趴在石桌上,已然是醉了。
緋心正猶豫著要不要走,忽聽清脆的一聲杯子砸碎的聲音。她循聲看去,就見裴子琅抬起手臂,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手指,醉醺醺地笑著說:「欲問花枝與杯酒,故人何得不同來。你說,為什麼他們,他們都不願意陪在朕的身邊呢……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說的可不就是朕嗎?」
「皇上醉了。」緋心泠然道出這一句,便站了起來,毫不遲疑地轉身離去。
裴子琅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可憐。他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純粹屬於自作自受。又何必把自己放在被害者的立場上裝可憐呢?
次日一早,清醒后的裴子琅將楚太后通敵叛國之事詔告天下,震驚朝野。
國難當頭,楚氏還在想著弄權,如此不知死活之舉,朝堂上下沒有一人敢在明面上為楚氏說話。比當初左氏倒台時更深,落井下石者甚眾。
早朝還未結束,後宮里忽然又傳來一個大消息。裴子琅聽了之後,雖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還是擠出兩行淚來告知眾臣——今天早上,太上皇因為受不住楚氏一事的刺激,駕崩了。
壞消息一茬接著一茬,朝中人心惶惶,亂作一團。
好在沒過多久,邊境傳來消息,道是蘇振國蘇大將軍早已洞悉了敵情,桑吉的大軍還沒有進入大齊邊境,就已經被蘇振國帶兵鎮壓了。
幾天過後,後宮里又傳來了一個好消息。惠嬪安氏,誕下了裴子琅的第二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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