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此情可待成追憶十九
晨曦的微光透過窗棱投射進來,凌雪薇翻了個身,修長的雙手輕輕抓住要滑落的暹羅倭緞雲絲被。這樣一匹雲絲倭緞價值千兩白銀,常是用作裁製吉服正裝所用,也就多綉了玉堂富貴,白鳥爭鳴的圖樣,奼紫嫣紅,艷麗非常。此時凌雪薇身上蓋的,卻只有寥寥幾朵銀絲綉就的冰梅,襯在嫩草綠色的被面上,雖是簡單至極的樣子,可那冰梅蕊中皆綴一顆西域而來的冰晶石,華彩流離,如繁星遙墜。
她這一動,人便醒了來,此時時辰尚早,便沒有喚霞兒進來,只是自己披了件外掛,連繡鞋都沒有穿,走到軒窗外的竹台之上,看著那一傾碧荷,微微得發愣。
大哥遣人送來的口信讓自己久久難平,這朝堂之事她一個女兒家自然是不過問,可是,畢竟身在相府,父兄皆是朝中重臣,即使不想知道,有時,還是難免風聞一些。尤其父親最看重自己這個女兒,往往在朝事上與那九五之尊生了執拗,兩位兄長勸不過了,還是要自己來說的。畢竟,女兒家撒撒嬌,父親也不能報以怒顏。
這次事情來得緊急,裕王出征本當初是父親一力主張,即使滿朝文武都看出來皇帝對此很是不願,但卻沒人敢提出異議。皇帝那邊也因著當時傳聞敵寇人數不足為懼,而康城守將也擊敗部分,才終是順了父親的意,派了裕王去西南。孰料那康城守將謊報軍情,如今裕王是死守康城,情勢危急。父親卻又不同意派兵支援。如此之下,皇帝和父親的積怨可就又加重了一層。雖然凌家掌著些國之重權,可終還是臣子,皇帝也總有獨掌大權的一日。如此,與皇帝的怨積得越多,對之後就越是不好。凌雪薇知道父親這些決定必定有他的理由,可是,在外人看來,卻難免會產生凌家有了異心的想法。畢竟,凌家掌著兵權財力,朝中多父親門生,如此下去,是萬萬不好的。
大哥遣人來,就是請她想個法子,京城那邊皇帝的不滿已是毫不掩飾,大哥幾次勸解都沒有效果。因此,凌雪薇便匆忙寫下書信請來人帶回,信上只是說說在外的日子,寫寫所看之書的體會,只是那體會之下,卻是勸慰。
來者相告,太后那邊有意緩和父親與皇帝之間的僵持。大哥猜測,以如今之勢看,加官進爵已是無加可加,那麼,最直接的辦法,便極可能是讓她入宮做個嬪妃。按大羲律,該是從美人或者貴人起的。
凌雪薇想起年幼時候,那時新帝剛剛登基不久,一切都還仰仗這父親的扶持。一次母親帶自己進宮朝見。那天日頭特別好,皇宮裡慈寧宮院落里栽了參天的大樹,蔭深似海,他們站在下面極是清涼。小孩子天生好奇,垂首站了不久便忍不住悄悄四下張望,只見大片大片濃蔭如幢,其中宮闕的檐角輕輕飛揚,襯得那藍天透明而高遠。站得久了,微微有些發暈,更覺得殿閣巍峨,深深無邊。有穿著華麗的姑姑含笑走出,面上略有難色地說到:「近日來太後娘娘勞累,今日更是精神短,不便接見各位了。勞煩相國夫人跑了一趟。母親面上永遠都是那抹和煦的微笑,連連搖頭:」是我們打擾娘娘了。如此,便不敢煩擾,改日再來朝見吧。「只是拉著自己的小手的那隻手緊了下,不經意得一層怨色一閃便過了。那位姑姑輕輕福了個身:」那就恭送夫人了。「母親含笑點點頭,拉起自己轉身離去。走至慈寧宮門口,凌雪薇回頭,便見那深深的高牆連綿蜿蜒,似永不到盡頭。有著金黃衣衫的小男孩,並一個著銀色袍子的小男孩,嬉笑著從古木間追逐跑過,都是粉調玉砌的面容,極為好看。便有溫柔聲音遠遠傳來:」皇上來了,小王爺來了……「
那是她第一次進宮,那日回到凌府,父親少有的跟母親發了脾氣,責怪母親帶她去那裡。如此,在之後漫漫的十數年裡,她再沒踏進過那高牆半步。可是,自己心中,卻知道這是好事,雖然一些閨閣好友對皇宮極其嚮往,比如吳大人的女兒,常會不由說起若是自己進宮要如何如何。但那個地方,聽曾經在宮中服侍過的婆婆說,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是座牢籠……父親每說起那裡,總是勾心鬥角,堪盛朝堂,之後便是一臉凝重地搖頭。凌雪薇熟讀各種詩書,那些宮怨之詞多凄美,無不訴說君王薄倖,女子空待君王至,韶華變白頭……
若是真進了去,便再無出來的一日了。
凌雪薇久久凝望一碧如洗的藍天之上那輪紅日,思緒翻轉間,手上不禁握緊了腰間一枚玉佩。那是一隻纏枝寶相紫玉佩,上面有金篆的「比翼」二字。她的目光有些迷離,若是真進了去,那竹林之後的身影,便是永世難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