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杏子林中(二)
第五章:杏子林中(二)
阿碧聞言大喜,忙走上前去,先向喬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又向陳長老福了福,道:「多謝喬幫主,多謝陳長老。」接過了那小瓶,問道:「請問長老,這解藥如何用法?」陳長老道:「吸盡傷口中的毒液之後,將解藥敷上。」他頓了一頓,又道:「毒液若未吸盡,解藥敷上去有害無益,不可不知。」阿碧道:「是!」回身拿起了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要去吸他手背上創口中的毒液。
此時崔浩和陳長老齊聲喝道:「不可!」阿碧一愕,道:「怎麼?」陳長老看向同時發聲的崔浩,沒有做聲,似乎是要看崔浩如何說。阿碧也看向崔浩說道:「崔先生,不知您剛才所說的不可使為什麼啊?」崔浩說道:「這蠍毒是陰寒之毒,女子性陰,陰上加陰,毒性更增。所以女子吸不得。」那陳長老聞聽此言也微微點頭。此時阿朱叫道:「三哥,暫且罷斗,且回來救了四哥再說。」
但包不同的武功和那矮老者在伯仲之間,一交上了手,要想脫身而退,卻也不是數招內便能辦到的。
喬峰見王語嫣等三個少女臉色驚惶,想起陳長老所飼彩蠍毒性極為厲害,也不知「女子不能吸毒」之言是真是假。他若命屬下攻擊敵人,情勢便再兇險百倍,也是無人敢生怨心,但要人干冒送命之險,去救治敵人,這號令可無論如何不能出口。他當即說道:「我來給風四爺吸毒好了。」說著便走向風波惡身旁。
段譽聽到這話忙道:「大哥,讓小弟來吸好了。」一步跨出,自然而然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身形側處,已搶在喬峰之前,抓起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創口吸去。其時風波惡一隻手掌已全成黑色,雙眼大睜,連眼皮肌肉也已僵硬,無法合上。段譽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下,只見那毒血色如黑墨,眾人看了,均覺駭異。突然風波惡身子一動,說道:「多謝!」
阿朱等盡皆大喜。阿碧道:「四哥,你會說話了。」只見黑血漸淡,慢慢變成了紫色,又流一會,紫血變成了深紅色。阿碧忙給他敷上解藥,包不同給他解開穴道。頃刻之間,風波惡高高腫起的手背已經平復,說話行動,也已全然如初。
風波惡向段譽深深一揖,說:「多謝公子爺救命之恩。」段譽急忙還禮,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風波惡笑道:「我的性命在公子是小事,在我卻是大事。」從阿碧手中接過小瓶,擲向陳長老,道:「還了你的解藥。」又向喬峰抱拳道:「喬幫主仁義過人,不愧為武林中第一大幫的首領。風波惡十分佩服。」喬峰抱拳道:「不敢!」
風波惡拾起單刀,左手指著陳長老道:「今天我輸了給你,風波惡甘拜下風,待下次撞到,咱們再打過,今天是不打了。」陳長老微笑道:「自當奉陪。」風波惡一斜身,向手中持鐧的長老叫道:「我來領教領教閣下商招。」阿朱、阿碧都大吃一驚,齊聲叫道:「四哥不可,你體力尚未復元。」風波惡叫道:「有架不打,枉自為人!」單刀霍霍揮動,身隨刀進,已砍向持鐧長老。
那使鐧的長老白眉白須,成名數十載,江湖上什麼人物沒會過,然見風波惡片刻之間還是十成中已死了九成,豈知一轉眼間,立即又生龍活虎般的殺來,如此兇悍,實所罕有,不禁心下駭然,他的鐵鐧本來變化繁複,除了擊打掃刺之外,便有鎖拿敵人兵刃的奇異手法,這時心下一怯,功夫減了幾成,變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眼見包不同和風波惡兩人都漸佔上風,但也非轉眼間即能分出勝敗。高手比武,瞬息萬變,只要有一招一式使得巧了,或者對手偶有疏忽,本來處於劣勢者立時便能平反敗局。局中四人固然不敢稍有怠忽,旁觀各人也均凝神觀看。崔浩忽聽得東首有不少人快步走來,跟著北方也有人過來,人數更多。
喬峰低聲道:「蔣舵主,南方敵人力道最弱,待會見我手勢,立時便率領眾兄弟向南退走。」蔣舵主道:「是!」
便在此時,東方杏子樹后奔出五六十人,都是衣衫襤褸,頭髮蓬亂,或持兵器,或拿破碗竹仗,均是丐幫中幫眾。跟著北方也有**十名丐幫弟子走了出來,各人神色嚴重,見了喬峰也不行禮,反而隱隱含有敵意。
崔浩知道這是全冠清帶著眾人而來,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於是對幽蘭和趙全道:「丐幫內部事務,咱們最好不要插手,靜觀其變吧。」說著便當先走向一旁。幽蘭和趙全也自跟隨。
卻聽陳長老忽然高聲叫道:「結打狗陣!」東南西北四面的丐幫幫眾之中,每一處都奔出十餘人、二十餘人不等,各持兵刃,將包不同、矮長老等四人圍住。
王語嫣叫道:「包三哥、風四哥,不成了。丐幫這打狗陣,你們兩位破不了的,還是及早住手吧。」
風波惡道:「我再打一會,等到真的不成,再住手好了。」他說話時一分心,嗤的一聲響,肩頭被白須長老掃了一鐧,鐧上倒齒鉤得他肩頭血肉淋漓。風波惡罵道:「你奶奶的,這一招倒厲害。」刷刷刷連進三招,直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模樣。而白須老者卻是守住門戶,不再進攻。
陳長老長聲唱道:「南面弟兄來討飯喲,啊喲哎唷喲……」他唱的是乞丐的討飯調蓮花落,其實是在施發進攻的號令。站在南首的數十名乞丐各舉兵刃,只等陳長老歌聲一落,立時便即湧上。
喬峰自知本幫這打狗陣一發動,四面幫眾便此上彼下,非將敵人殺死殺傷,決不止歇。他在查明真相之前,不願和姑蘇慕容氏貨然結下深仇,當下左手一揮,喝道:「且慢!」晃身欺到風波惡身側,左手往他面門抓去,風波惡向右急閃,喬峰右手順勢而上,已抓住他手腕,夾手將他單刀奪了過來。
只聽王語嫣叫道:「好一招『龍爪手』『搶珠三式』!包三哥,他左肘要撞你胸口,右掌要斬你腰脅,左手便抓你的『氣戶穴』,這是『龍爪手』中的『沛然有雨』!」她說「左肘要撞你胸口」,喬峰出手和她所說若合符節,左肘正好去撞包不同胸口,待得王語嫣說「右掌要斬你腰脅」,他右掌正好去斬包不同腰脅,一個說,一個作,便練也練不到這般合拍。王語嫣說到第三句上,喬峰右手五指成鉤,已抓在包不同的「氣戶穴」上。
包不同只感全身酸軟,再也動彈不得,氣憤憤的道:「好一個『沛然有雨』!大妹子,你說得不遲不早,有什麼用?早說片刻,也好讓我有個預備。」王語嫣歉然道:「他武功太強,出手時事先全沒徵兆,我瞧不出來,真是對不起了。」包不同道:「什麼對得起,對不起?咱們今天的架是打輸啦,丟了燕子塢的臉。」回頭一看,只見風波惡直挺挺的站著。卻是喬峰奪他單刀之時,順勢便點了他的穴道,否則他怎肯乖乖的罷手不鬥?
陳長老見幫主已將包、風二人制住,那一句歌調沒唱完,便即戛然而止。丐幫四長老和幫中高手見喬峰一出手便制住對手,手法之妙,實是難以想象,無不衷心欽佩。喬峰放開包不同的「氣戶穴」,左手反掌在風波惡肩頭輕拍幾下,解開了他被封住的穴道,說道:「兩位請便吧。」
包不同性子再怪,也知道自己武功和他實在相差太遠,人家便沒什麼「打狗陣」,沒什麼四長老聯手,那也輕輕易易的便操勝算,這時候自己多說一句話,便是多丟一分臉,當下一言不發,退到了王語嫣身邊。
風波惡卻道:「喬幫主,我武功是不如你,不過適才這一招輸得不大服氣,你有點出我無意,攻我無備。」喬峰道:「不錯,我確是出你不意,攻你無備。咱們再試幾招,我接你的單刀。」一句話甫畢,虛空一抓,一股氣流激動地下的單刀,那刀竟然跳了起來,躍入了他手中,喬峰手指一撥,單刀倒轉刀柄,便遞向風波惡的身前。
風波惡登時便怔住了,顫聲道:「這……這是『擒龍功』吧?世上居然真的……真的有人會此神奇武功。」
喬峰微笑道:「在下初窺門徑,貽笑方家。」說著眼光不自禁的向王語嫣射去。適才王語嫣說他那一招「沛然成雨」,竟如未卜先知一般,實令他詫異之極,這時頗想知道這位精通武學的姑娘,對自己這門功夫有什麼品評。
不料王語嫣一言不發,對喬峰這手奇功宛如視而不見。
風波惡搖了搖頭,道:「我打你不過,強弱相差太遠,打起來興味索然,喬幫主,再見了。」他打了敗仗,竟絲毫沒有垂頭喪氣,所謂「勝固欣然敗亦喜」,只求有架打,打得緊張火熾,那便心滿意足,是輸是贏,卻是全不縈懷,實可說深得「斗道」之三昧,他舉手和喬峰別過,向包不同道:「三哥,聽說公子爺去了少林寺,那兒人多,定然有架打,我這便撩撩去。你們慢慢再來吧。」他好似恐怕失了一次半次打架的遇合,不等包不同等回答,當即急奔而去。
包不同道:「走吧,走吧!技不如人兮,臉上無光!再練十年兮,又輸精光!不如罷休兮,吃盡當光!」高聲而吟,揚長而去,倒也輸得瀟洒。
王語嫣向阿朱、阿碧道:「三哥,四哥都走了,咱們卻又到哪裡找……找他去?」阿朱低頭道:「這兒丐幫他們要商量正經事情,咱們回無錫城再說。」轉頭向喬峰道:「喬幫主,崔員外,我們三人走啦!」喬峰點頭道:「三位自便。」
東首丐幫之中,忽然走出一個相貌清雅的丐者,板起了臉孔說道:「啟稟幫主,馬副幫主慘死的大仇尚未得報,幫主怎可隨是便便的就放走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