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杏子林中(三)
第六章:杏子林中(三)
喬峰道:「咱們來到江南,原是為報馬二哥的大仇而來。但這幾日來我多方查察,覺得殺害馬二哥的兇手,未必便是慕容公子。」
崔浩看向此人,見此人眉清目秀,臉色白凈,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又聽他問道:「幫主為何如此說?」
王語嫣和阿朱、阿碧正要離去,忽聽得丐幫中有人提到了慕容復,三人對慕容復都極關懷,當下退在一旁靜聽。
只聽喬峰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自也拿不出什麼證據來。」全冠清道:「不知幫主如何猜測,屬下等都想知道。」喬峰著:「我在洛陽之時,聽到馬二哥死於『鎖喉擒拿手』的功夫之下,便即想起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姑蘇慕容,尋思馬二哥的『鎖喉擒拿手』天下無雙無對,除了慕容氏一家之外,再無旁人能以馬二哥本身的絕技傷他。」全冠清道:「不錯。」喬峰道:「可是近幾日來,我越來越覺得,咱們先前的想法只怕未必盡然,這中間說不定另有曲折。」全冠清道:「眾兄弟都願聞其詳,請幫主開導。」
喬峰見他辭意不善,又察覺到諸幫眾的神氣大異平常,幫中定已生了重大變故,問道:「傳功、執法兩位長老呢?」全冠清道:「屬下今日並沒見到兩位長老。」喬峰又問:「大仁、大信、大勇、大禮四舵的舵主又在何處?」全冠清側頭向西北角上一名七袋弟子問道:「張全祥,你們舵主怎麼沒來?」那長袋弟子道:「嗯……嗯……我不知道。」
喬峰見那七袋弟子張全祥臉色有愧色,說話吞吞吐吐,目光又不敢和自己相對,喝道:「張全祥,你將本舵方舵主殺害了,是不是?」張全
祥大驚,忙道:「沒有,沒有!方舵主好端端的在那裡,沒有死,沒有死!這……這不關我事,不是我乾的。」喬峰厲聲道:「那麼是誰幹的?」這句話並不甚響,卻棄滿了威嚴。張全祥不由得渾身發抖,眼光向著全冠清望去。
喬峰知道變亂已成,傳功、執法等諸長老倘若未死,也必已處於重大的危險之下,時機稍縱即逝,當下長嘆一聲,轉身問四大長老:「四位長老,到底出了什麼事?」
四大長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盼旁人先開口說話。見此情狀,知道四大長老也參與此事,微微一笑,說道:「本幫自我而下,人人以義氣為重……」話到這裡,霍地向後連退兩步,每一步都是縱出尋丈,他這兩步一退,離全冠清已不過三尺,更不轉身,左手反過扣出,右手擒拿,正好抓中了他胸口的「中庭」和「鳩尾」兩穴。喬峰手上運氣,內力從全冠清兩處穴道中透將進去,循著經脈,直奔他膝關節的「中委」、「陽台」兩穴。他膝間酸軟,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這幾下兔起鶻落,一氣呵成,拿捏得精準之至。崔浩看到此處也不由得叫了聲:「好俊的功夫!」
喬峰轉過身來,對著崔浩抱拳說聲:「不敢!」又轉向全冠清,左手在他肩頭輕拍兩下,說道:「你既已知錯,跪下倒也不必。生事犯上之罪,卻決不可免,慢慢再行議處不遲。」右肘輕挺,已撞中了他的啞穴。制住全冠清后,讓他垂首而跪,大聲向張全祥道:「由你帶路,引導大義分舵蔣舵主,去請傳功、執法長老等諸位一同來此。你好好聽我號令行事,當可減輕你的罪責。其餘各人一齊就地坐下,不得擅自起立。」
張全祥又驚又喜,連聲應道:「是,是!」
大義分舵蔣舵主並未參與叛亂密謀,見全冠清等敢作亂犯上,早就氣惱之極,滿臉脹得通紅,只呼呼喘氣,直到喬峰吩咐他隨張全祥去救人,這才心神略定,向本舵二十餘名幫眾說道:「本幫不幸發生變亂,正是大伙兒出死力報答幫主恩德之時。大家出力護主,務須遵從幫主號令,不得有違。」
喬峰卻道:「不!蔣兄弟,你將本舵兄弟一齊帶去,救人是大事,不可有甚差失。」蔣舵主不敢違命,應道:「是!」又道:「幫主,你千萬小心,我儘快趕回。」喬峰微微一笑,道:「這裡都是咱們多年來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只不過一時生了些意見,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放心去吧。」又道:「你再派人去知會西夏『一品堂』,惠山之約,押后七日。」蔣舵主躬身答應,領了本舵幫眾,自行去了。
待得將舵主帶人走後,喬峰四顧群豪,只見各人神色均甚尷尬,有的強作鎮定,有的惶惑無主,有的卻是躍躍欲試,頗有鋌而走險之意。四周二百餘人,誰也不說一句話,但只要有誰說出一句話來,顯然變亂立生。
此刻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暮色籠罩,杏林邊薄霧飄繞。喬峰一瞥眼間見到段譽,便道:「眾位兄弟,我今日好生喜歡,新交了一位好朋友,這位是段譽段兄弟,我二人意氣相投,已結拜為兄弟。」
王語嫣和阿朱、阿碧聽得這書獃子段相公居然和丐幫喬幫主拜了把子,都大感詫異。而幽蘭此時也「咦」了一聲,看向崔浩,卻見崔浩面帶微笑的捋著鬍鬚,好似提前知曉了一般。對著幽蘭笑道:「人人都覺得這段譽是書獃子,而喬峰卻不以為然,能從段譽身上看到重義氣,講信用,不甘落後的豪爽之氣,這二人能相交,的確是天意啊!」
只聽喬峰續道:「兄弟,我給你引見我們丐幫中的首要人物。」他拉著段譽的手,走到那白須白髮、手使倒齒鐵鐧的長老鐵前,說道:「這位宋長老,是本幫人人敬重的元老,他這倒齒鐵鐧當年縱橫江湖之時,兄弟你還沒出世呢。」段譽道:「久仰,久仰,今日得見高賢,幸何如之。」說著抱拳行禮。宋長老勉強還了一禮。接著對著那手使鋼杖的矮胖老人,說道:「這位奚長老是本幫外家高手。你哥哥在十多年前,常向他討教武功,奚長老於我,可說是半師半友,情義甚為深重。」段譽道:「適才我見到奚長老和那兩位爺台動手過招,武功果然了得,佩服,佩服。」奚長老性子直率,聽得喬峰口口聲聲不忘舊情,特別提到昔年自己指點他武功的德意,而自己居然胡裡胡塗的聽信了全冠清之言,不由得大感慚愧。
喬峰引見了那使麻袋的陳長老后,正要再引見那使鬼頭刀的紅臉吳長老,忽聽得腳步聲響,東北角上有許多人奔來,聲音嘈雜,有的連問:「幫主怎麼樣?叛徒在哪裡?」有的說:「上了他們的當,給關得真是氣悶。」亂成一團。
喬峰大喜,但不願缺了禮數,使吳長老心存蒂芥,仍然替段譽引見,表明吳長老的身份名望,這才轉身,只見傳功長老、執法長老,大仁、大勇、大禮、大信各舵的舵主,率同大批幫眾,一時齊到。各人都有無數言語要說,但在幫主跟前,誰也不敢任意開口。
喬峰說道:「大伙兒分別坐下,我有話說。」眾人齊聲應道:「是!」有的向東,有的向西,各按職分輩份,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坐好。
喬峰見眾人都守規矩,心下先自寬了三分,微微一笑,說道:「咱們丐幫多承江湖上朋友瞧得起,百餘年來號稱為武林中第一大幫。既然人多勢眾,大伙兒想法不能齊一,那也是難免之事。只須分說明白,好好商量,大伙兒仍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弟,大家也不必將一時的意氣紛爭,瞧得太過重了。」他說這幾句話時神色極是慈和。應當是心中早已細加盤算,決意寧靜處事,要將一場大禍消弭於無形。
眾人聽他這麼說,原來劍撥弩張之勢果然稍見松馳。
坐在喬峰右首的一個面色蠟黃的老丐站起身來,說道:「請問宋奚陳吳四位長老,你們命人將我們關在太湖中的小船之上,那是什麼意思?」
四長老中宋長老年紀最大,隱然是四長老的首腦。他臉上泛出紅色,咳嗽一聲,說道:「這個……這個……嗯……咱們是多年來同患難、共生死的好兄弟,自然並無惡意……白……白執法瞧在我老哥哥的臉上,那也不必介意。」
白世鏡道:「宋長老說並無惡意,實情卻非如此。我和傳功長老他們,一起被囚在三艘船上,泊在太湖之中,船上堆滿柴草硝磺,說道我們若想逃走,立時便引火燒船。宋長老,難道這並無惡意么?」宋長老道:「這個……這個嘛,確是做得太過份了些。大家都是一家人,向來親如兄弟骨肉,怎麼可以如此蠻來?以後見面,這………這不是挺難為情么?」他後來這幾順話,已是向陳長老而說。
白世鏡指著一條漢子,厲聲道:「你騙我們上船,說是幫主呼召。假傳幫主號令,該當何罪?」那漢子嚇得渾身籟籟發抖,顫聲道:「弟子職份低微,如何敢作此犯上欺主之事?都是……都是……」他說到這裡,眼睛瞧著全冠清,意思是說;「本舵本舵主叫我騙你上船的。」白世鏡道「是你全舵主吩咐的,是不是?」那漢子垂首不語,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白世鏡道:「全舵主命你假傳幫主號令,騙我上船,你當時知不知這號令是假?」那漢子臉上登時全無半點血色,不敢作聲。
白世鏡冷笑道:「李春來,你向來是個敢作敢為的硬漢,是不是?大丈夫有膽子做事,難道沒膽子應承?」
李春來臉上突顯剛強之色,胸膛一挺,朗聲道:「白長老說得是。我李春來做錯了事,是殺是剮,任憑處分,姓李的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我向你傳達幫主號令之時,明知那是假的。」
白世鏡道:「是幫主對你不起么?是我對你不起么?」李春來道:「都不是,幫主待屬下義重如山,白長老公正嚴明,誰都沒有異言。」白世鏡厲聲道:「然則那是為了什麼,到底是什麼緣故?」
李春來向跪在地下的全冠清瞧了一眼,又向喬峰瞧了一眼,大聲道:「屬下違反幫規,死有應得,這中間的原因,非屬下敢說。」手腕一翻,白光閃處,噗的一聲響,一柄刀已刺入心口,這一刀出手甚快,又是對準了心臟,刀尖穿心而過,立時斷氣斃命。
諸幫眾「嘩」的一聲,都驚呼出來,但各人均就坐原地,誰也沒有移動。
白世鏡絲毫不動聲色,說道:「你明知號令是假,卻不向幫主舉報,反來騙我,原該處死。」轉頭向傳功長老道:「項兄,騙你上船的,卻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