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祖孫(一)

69 祖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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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還是閔關紹率先打破沉寂,一邊觀察著茶碗里緩緩飄起的一層水霧,一邊問:「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

顧開用那混沌無神的老眼斜睨著:「你姓閔?」

「不錯,我姓閔,閔關紹,是你的主治醫生。」

「我寧願睡一輩子也不接受你的施捨!」顧開緊了緊垂在身體兩邊攢握的拳頭,虛弱的身體費儘力氣幾乎嘶吼著喊出這句話。

然而閔關紹絲毫不以為意,抬頭看向顧開,臉上揚起一抹歉意的微笑:「哦,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既然如此再下就不叨擾了,老爺子繼續睡吧,祝您……」到這一頓,摸著光潔有型的下巴不懷好意道:「一睡不醒。」

「你……」顧開氣得說不出話。

「告辭了。」閔關紹撂下這話,收起二郎腿從座椅上站起來,作勢捋了捋並不顯褶皺的西裝,抬腿就走。

顧開險些氣得背過去,隨手抓了顆蘋果朝那人扔去:「滾!給我滾!」

蘋果沒砸中,軟綿綿的滾嚕了幾圈最後停在距閔關紹腳下那雙黑皮鞋的鞋跟后二十厘米開外的地方。閔關紹腳步不停,慢悠悠開口說著風涼話:「知道么?現在的你就像一隻炸毛的獅子,病獅子,還是半死不活的獅子。」

「你說什麼?」顧開怒從中來,一口氣堵胸膛,上上不去,下下不來,外加他剛剛蘇醒,身體虛弱,滿腔火氣無從發泄,那滋味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只能一個勁的朝閔關紹丟「炸彈」,可惜沒一個能砸中的。

後來眼瞅著那姓閔的伸手碰觸上了房門的把手,顧開徹底急了,揮胳膊不管不顧的將一桌子瓜果掃開,包括那台榨汁機和那個盛滿果汁的玻璃杯。

「啪——」玻璃撞上地板發出刺耳的破裂聲。

終於,閔關紹停住腳步,轉身看他,面無表情:「還有事?」

顧開大口大口的喘氣,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沒事我走了,再見。」

「……」

顧開眼睜睜盯著仇人的背影消失在房門,隨即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事後小趙回來面對滿室狼藉嚇了一跳,趕緊打電話通知閔關紹。

閔關紹無比淡定的說:「沒事,他那是氣得。」

小趙憂心忡忡:「閔醫生,你看要不要……」

閔關紹打斷道:「不必,給他灌幾口冰鎮礦泉水壓壓火。」

小趙滿口不可思議:「就這樣?」

閔關紹極其篤定說:「就這樣。」

小趙:「……」

小趙當然沒有按閔關紹的損招用冰鎮礦泉水灌顧開,心疼的想老爺子的身體本來就虛弱,經不起折騰,可不能再被涼水禍害了。小趙拿著小勺餵了顧開一些溫和滋養的粥,然後趴在病床邊守著,這一守就是兩天一夜,當顧開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上午了。

此時閔關紹與顧映雪正在千里之外的台北,的戶政事務所辦理登記結婚。

走出事務所,顧映雪好奇寶寶似的盯著自己新鮮出爐的身份證,翻來覆去的看,尤其是配偶一欄里的「閔關紹」三個字,即便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鐘,但她心裡頭仍是飄飄忽忽的。

如果說之前在大陸和閔關紹結婚的時候她感覺像做夢,那麼現在她仍在繼續那場夢,那場甜美的不願醒來的夢。

這時就聽見一陣悅耳的鈴聲,閔關紹的手機響了。

是一串陌生號。

閔關紹猶豫片刻,偷偷瞧了瞧身旁毫不知情的老婆,最終接通了電話。

霎時一個蒼老兼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臭小子!雪兒呢?你把她藏哪兒了?」

藏?他用得著藏嗎?閔關紹差點兒被這話逗樂了,挑挑筆挺的劍眉,高深莫測的目光鎖定住身邊笑靨溫婉的美麗女人,不自覺的彎起唇角。

「臭小子!把雪兒還給我!雪兒呢?雪兒在哪兒?」

閔關紹聽著耳邊某老頭的氣憤難平,回眸瞅瞅事務所正門前的幾個鎏金大字,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經陽光一照散發出金燦燦的霞光,教人看了莫名愉悅。

他心情頗好,聲色不動的將手機換到另一側的那隻耳朵,語氣意有所指:「她在一個你永遠都想象不到的地方。」

「什麼意思?」

同樣的疑惑不僅來自顧開,就連處於神遊狀態的顧映雪也被這話激著了。她詫異的轉頭看看閔關紹,舞動著白皙的小手問:「誰的電話?」怎麼能說出這麼不著調的話?

閔關紹回以她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臭小子!把話說清楚,什麼是……」

閔關紹神態自若的掛斷手機,想想不解氣又故意關掉塞進褲兜,沒事似的對老婆說:「沒誰,一個無關緊要的老頭。」

可不是無關緊要麼?若在今天之前閔關紹念在老婆的面子上還有所顧忌、還萬萬不敢這麼詆毀顧開,可自從昨晚夫妻倆談過之後、自從今早醒來在枕頭底下發現老婆留給自己的紙條,閔關紹霎時心裡有了依仗,完全不把顧開放在眼裡。

顧映雪還想問什麼,然而不等有所動作身子卻猛一把卻男人摟住,隨即看他俯下那張英俊得人神共憤的臉。顧映雪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聽「啪嘰」一聲,自己的臉頰迅速被某男偷了個香。

她又羞又惱,拿手抵著男人胸膛並捏起兩根手指在他身上狠狠的掐了下:大街上的你幹什麼?

可惜這點兒力道於閔關紹而言不疼不癢,他大手一揮輕而易舉捕捉到老婆柔軟細膩的小手,緊緊握著不放,笑得既得意又張狂:「雪兒,羞什麼?你瞧瞧人家。」說著以眼神努了努,示意離他們不遠的一對新婚夫婦。

來戶政所的人不是辦理結婚的就是鬧離婚的,幸運的是大門口幾對進進出出的年輕男女們,對對如膠似漆,牽手摟腰,一看就是來登記結婚的,最誇張的一對甚至當街擁吻,是那種熱情火辣的深式舌吻,完全不顧眼下大庭廣眾、眾目睽睽的。

顧映雪看得臉一熱,收回視線狠狠瞪了眼某男,無奈小手緊緊被對方攢著,唯有抿起紅艷艷的嘴唇抗議,小臉熏得酥然。

「雪兒,你應該習慣,以後這種事只會越來越多。」

流氓!顧映雪在心裡咒罵著,任由老公拐了自己上車。

車內閔關紹霸道的將親親老婆夾在胳膊下,夫妻倆摟摟抱抱,膩膩歪歪的回酒店。

眨眼到了6月2號,這天身在香港散心的顧映雪計劃陪老公去銅鑼灣轉轉,出門前還在尋思著要不要給兒子打個電話。昨晚閔關紹在床上折騰得厲害,害她沒來得及祝親親兒子六一兒童節快樂,而且今早起床起得很晚,顧映雪對此頗有不滿,幾乎整整一上午都沒給閔關紹好臉。

這一想法剛剛有些眉目,包包里的手機就響了,恰好是蕘蕘打過來的:

「媽媽媽媽!你快回來,外公……外公瘋了……他瘋了……」

顧映雪臉色慘白,不知是嚇得還是震得。

「怎麼了?」閔關紹瞧著情況不對勁,擰著眉問,心道該不會是顧開那老不死的糾纏他糾纏不過,所以轉而從雪兒身上下手吧?

顧映雪咬唇:「阿紹,我們回家。」

下午兩點左右,一架轟隆隆的大飛機降落在s市長虹機場。顧映雪剛下飛機就迫不及待的令閔關紹給李含京打電話,問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李含京簡明扼要的說了下事情經過。

昨天,也就是兒童節那天,上午蕘蕘悶在病房裡玩遙控飛機,下午小傢伙玩膩了,甩下遙控器,可憐巴巴的央求李含京說要出去放放風。起初李含京不同意,蕘蕘就睜著那雙淚汪汪黑葡萄似的大眼珠瞅著他,說你看我這麼小的孩子就被關在病房裡,哪兒都去不了,嗚嗚嗚我好可憐,嗚嗚嗚,李叔叔,您就通融通融讓我出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吧……完了還扭頭,用那哀怨而渴望的小眼神望著窗外,那模樣叫人看了要多揪心有多揪心。

最後李含京被小傢伙纏得沒辦法了,又一想好歹今天過節呢,別的小盆友都有父母和夥伴們陪著玩陪著鬧,可咱家蕘蕘實在可憐,於是李含京心一軟,鬆口答應了。不過李含京仍舊派了兩名黑衣保鏢跟著,以防秦弈卓那不長眼的蹦躂到蕘蕘跟前胡說八道。

結果誰成想蕘蕘被放出來之後徹底失控,跟撒韁的小野馬似的到處噠噠噠跑個不停。醫院裡人多眼雜的,兩位黑衣人一個沒留神,叫小傢伙跑個沒影。慶幸的是小傢伙沒撞見秦弈卓,不過好巧不巧的,竟然蹦躂到顧開跟前。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祖孫緣分?

六月初,時令即將步入烈日炎炎的盛夏,公園裡綠草茵茵,鮮花正艷,奼紫嫣紅的花朵吸引了不少漂亮的蝴蝶和辛勤勞作的蜜蜂,在天空中飛來飛去,好不熱鬧。然而此等美景絲毫勾不起顧開的垂青,他坐在輪椅上任由小趙推著,一張老臉陰晴不定,顯然還在慪氣。

醫院形形□□的病人什麼樣的沒有,不過像顧開這麼寒磣的,還真不多見。一副骷髏架子披張皺皺巴巴的老樹皮,那尊容要多瘮人有多瘮人,再加上顧開情緒不好,把老臉一拉,那模樣真是愈發的不敢教人直視了,所經之處引起一片不小的騷動。

顧開卻毫無覺察,繼續獨自生氣。他當然氣,既氣閔關紹不讓他見雪兒,又氣自己醒來這麼久,北北為什麼不帶孩子來看他?他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

他鬧騰過幾次,都無疾而終。多虧了小趙,小趙說以往閔關紹不在,大小事務都是報備給他的助理,就是那個叫李含京的。幾天前顧開第二次蘇醒,小趙通知了李含京。

李含京拎著營養品來病房探望顧開,客氣的寒暄了幾句,臨走前送給顧開一部手機,手機后殼印著一枚圖案,是一顆被咬掉一口的蘋果。

李含京說:「這部手機已經裝好了電話卡,老爺子有什麼話自己打給閔醫生吧。」

鬼才打給那個臭小子!

顧開毫不客氣的收下手機,興奮的想終於可以打給雪兒和北北了,他在腦海中努力回想起兩串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可是——

「他媽的這玩意究竟怎麼弄!」顧開炸毛了,一把將手機摔地上,氣得呼呼大喘。

小趙嚇得打個機靈,趕緊彎腰撿起手機,遞給顧開:「老爺子,這是時下最流行的智能手機,您不會我可以教您。」小趙心有凄然的想,當年顧老爺子出事的時候,世上還沒有這麼高科技的玩意,怪不得老爺子整不明白,就連最基本的解鎖屏幕都不會,幾分鐘後手機陷入黑屏,老爺子捧著手機又敲又打,又搖又翻,愣沒理出個頭緒。

顧開也意識到自己剛剛沒臉,老臉一紅接過手機,哼哼唧唧的說:「小趙啊,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

顧開在小趙的幫助下撥通了一串號碼,是記憶中雪兒的電話,可系統提示空號。顧開心裡咯噔一下,又趕緊撥了北北的電話,這次有接通,但歡喜不過三秒,就聽對方操著一口熟悉的台腔告訴他打錯了。

顧開不信邪,再三確認之後才終於死心。

手機電話簿里只存有兩個人的聯繫方式,一個叫閔關紹,一個叫李含京。

到此顧開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被孤立了,姓閔那臭小子是故意的。於是顧開開始三番四次的「騷擾」閔關紹,他們倆本來就互看不爽,每次說不過三句就開吵,最後都是閔關紹完勝。

顧開又華麗麗的昏過去好幾回,照顧他的小趙看得膽戰心驚,真擔心老爺子的身體一個扛不住就此……

呸呸呸!不準瞎想!小趙如此安慰自己。

日子在唇槍舌戰中過去好幾天。

回想這些天一直被那姓閔的強壓一頭,顧開有氣沒地撒,只能在心裡慪著。

正在這氣頭上,忽然見前方一個身穿條形病服的小男孩朝自己衝來,六七歲的年紀,稚嫩的臉蛋因奔跑而渲染上不正常的潮紅。不過小男孩完全不畏酷暑,神采飛揚的臉蛋上洋溢著興奮的笑靨,邊跑邊喊:「外公!外公!外公!」

顧開反應不及,一愣神就被小男孩撲個滿懷。

蕘蕘死死抱著顧開的老腰,絲毫不嫌棄他這幅尊容,小身子往老人家懷裡鑽啊鑽的,蹭啊蹭的,頗有幾分撒嬌的親昵:「外公你終於醒啦,蕘蕘想死你啦,嘿嘿,還有媽咪,媽咪也想你哦。」

「老爺子,他就是您的外孫,蕘蕘,以前經常來探望您的。」背後推輪椅的小趙笑著提醒說。

顧開又愣住,低下僵硬的脖子,瞅著撲自己腿上的小男孩,傻了。

「咦?外公你怎麼不說話?」蕘蕘抬起腦袋眨巴眨巴瑩潤潤的眼睛,眼中布滿孺慕之情,小嘴因之前長期跑路一直微張著,急促的喘息。

顧開只覺一股酸酸澀澀的淚意湧上眼眶,身體微微顫抖著,激動地張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

「外公你怎麼哭啊?」

外公這是高興,高興得哭了。顧開老淚縱橫,抬起老樹皮似的手腕胡亂抹了把眼淚,伸出瘦弱的長臂回摟過小外孫熱熱乎乎的身板,心中五味雜陳,震驚有之,歡喜有之,更多的則是不可思議。

這就是北北的孩子!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外孫呦!

顧開抱著小外孫,一時感慨萬千,想起當年自己離開大陸的時候北北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沒想到睡一覺醒來,孩子都長這麼大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老爺子心中百轉千回,抱了好久好久才捨得鬆開小外孫,雙手小心翼翼的捧上小傢伙的臉蛋,仔仔細細的端詳這張稚嫩的小臉,凹陷的眼眶流露出激動,無措,而又緬懷的神色,像在回憶過去,又像期待未來,期待從這張小臉上尋找到熟悉的影子。

沒錯,這孩子的眉眼長得像北北。

顧開打心裡喜歡,慈愛的問:「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問這話幾乎哽咽了嗓音。

蕘蕘脆生生的回到道:「外公,我叫秦蕘風,『蕘』是草字頭下面一個堯舜禹的堯,『風』就是刮大風的風,這個名字還是媽咪為我取得呢。」

秦蕘風?沒錯,姓秦沒錯。

顧開愈發高興,越看越喜歡:「蕘風,蕘風,這兩個字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蕘蕘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滿口自豪:「當然有嘍,聽媽咪說我這個名字取自『堯風舜雨』的諧音,媽咪希望我一輩子順風順水,無病無災。」

「恩,是個好名字。」顧開滿懷欣慰,然而下一秒他的滿心欣慰蕩然無存,因為他這才注意到小外孫穿著一身病服。

顧開心疼了,愛憐的摸摸小傢伙頭頂細軟的毛髮,問:「怎麼生病了?什麼病?嚴不嚴重?你爸爸媽媽呢?怎麼不陪著你?」

提起這茬蕘蕘就苦大仇深,皺著苦瓜臉說:「哎呀,別提了,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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緘默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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