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翁婿

90 翁婿

?知知知——知知知——

酷熱的夏,窗外蟬鳴不知疲憊的叫著。し

房間里微微開了一側窗,暖暖的夏風拂過淡紫色窗帘,輕輕的吹拂。明媚的陽光穿過窗欞照在潔白的床單上,暈開一團雪般的光暈。

許久,床上昏睡的人兒忽然動了動眼睫,然後慢慢睜開美眸,入目的清亮逼得她有過瞬間的恍惚。

或許是心底埋藏多年的秘密終於得以吐露,心境徹底放鬆;又或許是大陸、台北、日本之間連日以來的奔波勞頓,她的確累壞了。這一覺,顧映雪睡得格外沉,醒來后獃獃的盯著天花板,意識放空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這裡是他們在台北落腳的酒店。

昨天,她好像哭暈了過去。

忽覺耳根痒痒的,顧映雪蹙起秀眉扭頭看過去,發現身旁橫卧著一個男人,此刻那雙不安分的大手正揪著她的一縷頭髮,惡劣的騷擾她的耳後根。

顧映雪一時有點兒無措,她記得寶寶走後不久,她左耳的耳後根就留下了一顆紅色的痣。平時看不到,這是當年她借住在齊伯父家時,齊伯母無意中發現的,當時驚奇了好些天。

齊伯母說那顆痣火紅火紅的,非常好看,就像——

從血水中撈出的純色翡翠。

「老婆,早。」

思緒被打斷。顧映雪下意識揮起小手道了聲:「早。」隨即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腕處,那裡以往刺眼的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鵝黃,溫暖而柔和。

她愣愣的盯著那條鵝黃色絲巾,不知作何反應。

閔關紹低低淺笑,放開她的頭髮又捉住她的小手,在掌中把玩,寵溺道:「乖,叫我阿紹。」

顧映雪怔怔的轉眸瞅他,受蠱惑似的張開櫻桃小嘴,沉沉的叫了聲:「阿紹,早。」

聲音又沙又啞,委實算不得好聽。

閔關紹俊臉閃過一絲動容,牽著她的小手來到唇畔,輕吻著,柔情無限:「雪兒,早。」

「阿紹。」顧映雪又叫一聲。

「雪兒。」閔關紹回應一聲。

「阿紹。」

「嗯?」

「阿紹。」

「在,我在呢。」

「阿紹。」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叫你。顧映雪不說話,翻個身將小臉拱進男人寬闊的胸膛,尋求慰藉。

閔關紹稍微調整下胳膊讓她靠得更舒服些,以保護的姿態擁住她。他知她現在的心情不好,所以不說話,不打擾,就這麼靜靜的抱著她,陪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伴著一聲不知從誰肚子里傳出來的「咕嚕嚕」,閔關紹扯了扯嘴角,垂眸輕吻著懷中妻子烏黑的秀髮,笑問:「餓了?」

顧映雪哼哼兩下。

「想吃什麼?」

顧映雪又往他懷裡拱了拱,悶聲道:「隨便。」

閔關紹喟嘆一聲,側身拿起電話點了幾道台灣小菜,回身時說:「乖,起床了。」

顧映雪不想動,懶洋洋的被男人拖著坐起來,又被趕去洗臉刷牙。

洗手間內,光可明鑒的水銀鏡映出一雙通紅腫脹的眼睛,跟可憐的兔子似的。

顧映雪盯著這雙眼睛看了很久,最後默默嘆了口氣,心說都怪昨天自己情緒失控哭得太過,現今這雙紅彤彤兔子眼一時半刻是恢復不了了。

憶及昨天,心臟又是一陣鈍疼。

顧映雪只記得,昨天她一直在哭,而閔關紹,一直給她賠禮道歉。

他為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臉上充斥著數不清的憐惜與心疼:「雪兒,你父親告訴我,寶寶離開以後你就不能說話了,總是一個人靜靜的發獃,把所有心事往心裡頭擱,告訴我,雪兒,我能為你做什麼?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好受?讓你釋然?」

顧映雪埋進他胸膛低泣,小手緊緊攀附著男人的雄腰,從那強健有力的心跳中汲取融融溫暖:「我不知道,寶寶離開的那幾天,我總是高燒不退,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做什麼,或者應該說我完全喪失了那一段的記憶,如果勉強能記得什麼,大概只剩下悲傷和絕望吧?」

閔關紹不自覺的收緊懷抱將她擁得更緊。

「我只記得有一天清晨,我醒來,燒退了,整個人都神清氣爽的,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我看見爹地守在我的病床邊,眼睛布滿血絲,十分憔悴,他問了我好多話,可是我不想理他……」

「後來醫生進來查房,問我哪裡不舒服,我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時我才察覺到自己突然不能說話了,一個字都說不出,怎麼努力都說不出來……當時我的感覺就像被惡夢嚇醒一樣,驚慌,失措,迷茫,害怕……」

說到這兒,顧映雪感覺環在自己腰身的長臂再次收緊了力道。如果她此時抬起眼眸去看,就會發現男人的目光充滿了悔恨與自責。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的嗓子怎麼回事?我為什麼不能說話?這些我都不知道……可是沒有辦法,最後我還是不得不任命的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我想這或許就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寶寶……」

顧映雪靜靜訴說著那段過去,聲音又開始因抽泣而變得破碎:

「我永遠都忘不掉那一刻絕望而無助的感覺,那個時候我好想你,好想你,我多麼希望你能夠陪在我身邊……」

「老天!別說了,別說了!雪兒!」閔關紹低咒了聲,一雙有力的健臂將她牢牢地擁在懷裡,恨不能將她曾經遭受的悲傷全部轉移到自己身上。

「你說得對,阿紹,我恨你,那一刻我真的恨上了你,恨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恨你讓我一個人承受這麼多痛苦,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說到最後,顧映雪握起拳頭狠狠的在男人胸膛上捶打,似乎唯有這樣才能證明她曾經遭遇的傷害都是這個男人造成的!

都是他造成的!

是,她該恨他!

閔關紹默不吭聲的承受著她的捶打,並不想為自己辯駁,更不想阻止她在他身上尋求發泄,因為相較於*上的這點兒疼痛,絲毫比下上他,乃至她內心深處宛如刀刦般的痛。

如果可以,他寧願代替她承受這一切!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好在,他仍有半輩子的時間為自己贖罪。

***

午餐氣氛說不出的凝重,房間內靜悄悄的,就連碗筷相碰都發不出一點兒聲響。

「不合胃口?」臨時充當餐桌的茶几旁,閔關紹見老婆大人僅僅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然後蜷起身子可憐兮兮的縮在沙發一角,像個被主人拋棄的小獸,無辜又迷茫。

他特意點的這幾道菜是台灣地區小有名氣的家常小菜,而且據他所知這些菜都是雪兒以前最愛吃的。

顧映雪怏怏的不說話,隨手摸到電視機遙控器,抓過來,打開電視,百無聊賴的亂點一通。眼前液晶熒屏換了一幕又一幕,可是從頭到尾輪完兩圈,都沒有找到合心意的電台。

她有些鬱悶的甩掉遙控器,抬頭,就見閔關紹不知什麼時候盯上了自己,神色複雜。

「怎麼了?」顧映雪疑惑的問。

「雪兒,你……你是不是還在……」閔關紹澀澀的問,「怪我?」

終究,他沒勇氣說出那個「恨」字。

「你怎麼會這麼想?」顧映雪詫異,剛要細問,但來不及開口就聽房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幾乎是瞬間的,閔關紹好像終於找到了落荒而逃的借口。

剛開門,一個小身影蹭的鑽了進來,直奔顧映雪衝過去,邊跑邊叫:「媽咪媽咪!您的親親兒子來啦!」

顧映雪又驚又喜:「蕘蕘!你怎麼在這?」

秦蕘風小盆友不可思議的仰起小腦袋,驚奇喊道:「媽咪!原來你真的會說話啦!昨天晚上深更半夜的爹打電話說您能說話了,那時我還不信哩!原來……原來……嗚~~~嗚嗚嗚~~~」說著說著哭上了。

顧映雪傻眼:「寶貝,怎麼了?哭什麼啊?」

「我……嗚嗚……我高興……高興媽媽能說話……嗚……」

小傢伙這是喜極而泣吧。顧映雪好笑的把兒子摟進懷裡,輕輕拍著小傢伙的後背安撫。

母子倆「久」別重逢,自有好多話要啰嗦,閔關紹也不打擾,朝門外的葉坤嵐使道眼色,兄弟倆聲色不動的離開房間。

臨關門前,閔關紹又朝里望了望,只見妻子嘴角含笑,眼神溫柔的對著懷中孩子輕語著什麼……

「這張名片你拿著,這個男人是台北警察局的局長,七年前顧開的官司我曾麻煩他調查取證,現在有了一些眉目,當年的事完全是季氏集團在背後搞鬼。」電梯內,閔關紹將一張名片遞給葉坤嵐。

「季氏?」葉坤嵐直擰眉,他此次來台北除了受大哥所託將蕘蕘送過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唐氏計劃今年進軍台灣市場,尋找的五個合作對象中,季氏集團居首,無論技術實力還是規模財力,都遠遠超越其他四家。在今天之前,葉坤嵐一直期待著與季氏的合作,那必是一場雙贏的局面,可現在居然……

「坤嵐。」閔關紹突然正色,神情鄭重而嚴肅,「這件事沒得商量,季氏必須垮,而且要垮得徹徹底底、臭名昭著、萬劫不復,明白我的意思嗎?」

葉坤嵐打個機靈,背後一陣惡寒:「可季氏與台北政局關係微妙,它背後……」

閔關紹「啪」一掌拍弟弟肩膀上:「無妨,我相信你的實力。」

他這掌愣是將一米八的小夥子拍下去半個頭,葉坤嵐咬牙堅持,欲哭無淚:「大……大哥,我知道了,這件事保證給你辦得漂漂亮亮。」惡意競爭打壓對手暗箱操作什麼的,在陰險狡詐的商場上實在太、多、見、了,況且還有個神馬牛氣哄哄的局長在背後推波助瀾,葉坤嵐頓時覺得季氏集團的末日就、要、到、了、

閔關紹滿意的收回手掌,又道:「另外還有件事需要你去辦。」

葉坤嵐挺挺胸膛,內心淚牛滿面:「是是是,大哥儘管吩咐。」

……

這家酒店是一棟五星級豪華酒店,在台北數一數二,建在一片寂靜的人工園林中,依山傍水,風景極佳。可惜時值夏季,又是烈日炎炎的中午,平日里住慣空調、喝慣冷飲的富貴子弟絲毫提不起欣賞美景的興緻。偌大的園林空蕩蕩的,只有枝繁葉茂間的蟬鳴強烈昭示著它們的存在。

赤紅的八角亭內,兄弟倆相對而坐聊了很久,大概三點鐘的時候,葉坤嵐才起身告辭,不料臨走前,又被閔關紹坑了一盒煙。

「大哥,少抽點兒,蕘蕘和大嫂都受不了煙味。」葉坤嵐扔下這句,火急火燎的逃了。

原地,閔關紹掏打火機的手一頓,又默默的放回內口袋。

叼著香煙過把嘴癮,思緒不知不覺又回到老婆跟孩子身上。

憶起酒店內溫馨的一幕,閔關紹暗自苦笑,心道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雪兒流露出真正笑容的人,大概只有蕘蕘了吧,畢竟,那是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尤其,是在她失去自己的孩子以後。

越想越煩躁,閔關紹就著香煙咗了下薄唇,可完全沒有意料中的味道,這才意識到香煙根本沒點火。修長的大手下意識掏向襯衫內口袋,不過突然間想到什麼,最後又任命的收回。

八角亭側前方不遠處有隻橙色垃圾桶,閔關紹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扔掉這支煙。

轉身之際意外瞥見一個佝僂身影,遠遠的朝他張望,見他看過去又驚慌失措的躲在小樹后。

蠢!

閔關紹冷哼,收回視線緊走幾步,驀地一個毫無預兆的轉身,又望見那個身影。

他低咒一聲,起身大闊步朝那人走去。

那人正是顧開。顧開見閔關紹朝自己逼近,頓時驚得手足無措,左右前後巡視個遍,卻悲催的發現這片區域根本沒有藏身之所,於是只得硬著頭皮在原地等。

閔關紹停在顧開跟前三步開外,居高臨下睥睨著這位佝僂老人,這位勉強可以稱得上是自己岳父的老人。

顧開的身高不算矮,但彎曲而滄桑的脊背顯得他異常矮小,甚至是卑微。他仰頭瞧了瞧跟前這位勉強稱得上是自己女婿的男人,張張嘴,說不出一句話。

他們的恩怨糾葛了八年,他們之間原本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可造化弄人,偏偏讓他們愛著同一個女人。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他們兩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你來幹什麼?」閔關紹率先開口,神色淡漠。

「我聽龍伯說你們住這家酒店,我……我就過來……不,不是,我正好路過所以進來看看。」顧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握著拐杖的手不由收緊,生怕泄露自己的私心。

閔關紹嘴角牽出一絲冷笑。

氣氛微妙。

「那個……」顧開想說什麼。

「有事?」閔關紹一句話將他堵死。

顧開老臉一紅,醞釀許久臉色才有所緩和,道:「咳,也沒什麼事,那個,我這就先走了,你……們……」有時間回家看看。炙烈的風吹過,無情的將最後這句湮沒在沙啞而蒼老的喉嚨里。

噠、噠、噠、

蹣跚的腳步漸行漸遠。

閔關紹盯著那個蹣跚的背影,驀地腦海中白光一閃有什麼東西滑過,呼之欲出。

「等等!」閔關紹急忙大呵,心臟咚咚咚直跳。莫非他想錯了,雪兒不開心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她父親?畢竟當年雪兒對她父親有所誤會,說不定……

顧開轉過身,窘迫不安的問:「還有事嗎?」

「你住哪兒?」閔關紹狀似隨意的問。

「呃……」顧開一愣。

「聽不懂人話嗎?」閔關紹煩躁的將視線從顧凱身上掠過,又隨即轉開,「我問你現在住在哪裡?」

聽出他口氣不善,顧開頭皮一怔忙回答道:「我住青園南街148號書香苑小區5號樓201室。」

「嗯。」閔關紹淡淡嗯一聲,「我知道了。」說完扭頭走了。

顧開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一臉蒙圈,真心搞不懂這小子究竟什麼意思。

他問他住在哪兒,莫非是要……

想到那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一瞬間,顧開原本灰暗的老眼迸發出灼熱的神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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緘默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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