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第 292 章
「別開玩笑了!!!」
哐當一聲重響,陡然間被雙拳重重砸上的鐵欄一個兇猛地晃動之後,餘音嗡嗡,顫抖不休。
雙臂狠狠地砸在地牢的鐵欄上的少年雙目通紅,目眥盡裂。
他雙手抓緊鐵欄,瘋了般地撕扯晃動起來,兇猛到了極點,那簡直像是想要憑手將那扇該死的鐵門硬生生從石壁撕扯下來——
「給我打開!立刻——!!!」
鐵欄瘋狂地哐當哐當地嘶鳴了起來,不堪重負般在少年瘋狂地撕扯晃動中顫抖著。
可是,就算是晃動不休,它仍然頑強地卡在石牆上,將地牢中的人牢牢囚禁在黑暗之中。
「艾倫!」
沒有意料到艾倫竟然暴怒到如此地步,韓吉快步幾步上前,一伸手扣住艾倫的肩膀想要阻止他。
「你先冷靜點,艾倫——」
「滾開!」
剛剛觸及少年肩膀的手被猛地回身的少年重重打開。
少年伸手一把拽住韓吉的領口,死死地勒住,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提起來。
凌亂的淺黑色髮絲下,少年碧綠色的瞳孔以猙獰之極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她,那眼底深處像是有鋪天蓋地的火焰灼燒而來,幾乎燒盡一切。
「我讓你放他出來。」
艾倫說,一字一句,宛如鐵碎之聲,語調冰冷到了極點。
而他的眼卻是與冰冷聲音完全相反的灼熱,似有烈焰在灼燒。
他目光兇狠地盯著韓吉,像極了一頭暴怒中的野獸,或許下一秒就會撕裂你的喉嚨吞飲你的血肉。
在被那野獸般兇狠的目光盯住的時候,韓吉卻反而冷靜了下來。
或者該說她早已豁出去。
「如果可以,我也想這樣做。」
她平靜地說,
「但是很抱歉,艾倫,這是長老院和行政院下達的命令和罪名,別說是我,就連埃爾文都沒有違逆的權利。」
韓吉說,目光陰沉。
「那是弒王的罪名……」
「狗屁罪名!」
勒緊韓吉的領口,艾倫嘶聲怒吼。
「聽著,艾倫,當我們找到你的時候,利威爾就在你身邊,你身上有刀傷,而他的刀上染著你的血……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幕。」
「那不是明擺著嗎!兵長不過是把巨人化的我從殘骸裡面拽出來!」
「是,我們是知道,可是其他人不會這麼認為,他們只會認為是利威爾傷了你,所以你才一直重傷昏迷不醒……」
「好!就算當時他們這麼想,現在我醒過來了!我可以作證,我自己作證兵長沒有傷害我!這樣還不夠嗎?——我這個當事人都不在乎了,管其他人做什——」
「艾倫!!!」
一頭亂髮的分隊長陡然一聲大吼,硬生生打斷了艾倫激動的大喊。
厚厚的鏡片擋住韓吉大半張臉,鏡片的邊緣在微弱的燈光下折射著冰冷的弧光。
她站在那裡,任由艾倫勒著自己的衣領,絲毫沒有掙脫的意思。
她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艾倫,側面的火光將她的眼窩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這一刻,韓吉的目光冷得讓人打戰。
「你不明白嗎?」
她說,
「為什麼那些傢伙當時不說什麼,卻在半年之後才給利威爾定罪,將他關押入獄。」
調查兵團分隊長的臉色在曖昧不明的微弱燈火下,忽暗忽明。
疲憊和黯淡隱藏在厚厚的鏡片下,韓吉挑起的嘴角帶上濃厚的嘲諷意味。
「那些人不在乎你的說辭,就算你本人站出來也無濟於事。」
韓吉抬手,手輕輕放在艾倫揪著她衣領的已經僵硬的手背上。
「他們想要的只有一樣。」
她看著艾倫。
「給利威爾定罪。」
腦子在這一刻一片空白,然而長久所經歷的一切卻讓渾身僵硬的少年在這一刻明白了韓吉話中所指。
他茫然地看著韓吉那張陷入陰沉中的臉,攥著韓吉衣領的手指無法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你們……什麼都不做?」
韓吉,還有埃爾文團長他們,就這樣看著兵長被定罪?被關押到這種地方?
半晌沉默。
韓吉深深地嘆了口氣,將艾倫的手從自己衣領拉開,然後雙手握住艾倫的肩。
「聽著,艾倫,如果我們不妥協,就將迎來一場新的戰爭。但是人類已經耗不起這樣的戰爭了……你懂嗎?」
少年碧綠色的眼睜得大大地看著她,神色怔怔地,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有懂。
「調查兵團的力量太強大了,人們懼怕它的力量,所以,作為和平的代價,我們只能將調查兵團最強的力量交給他們。」
「這是妥協的代價。」
「所謂的謀害你只是一個借口,就算沒有這個借口,也會有其他借口。」
「戰爭已經結束了,人們以前有多敬仰強大的力量,現在就有多懼怕那種非人的力量。」
「戰爭落幕,人們需要的是和平,而不再需要英雄。」
韓吉握緊艾倫的肩,絮絮叨叨,反反覆復地說著。
艾倫僵硬著身體站著,一臉彷徨。
半晌之後,他後退了一步,慢慢地搖著頭。
他的眼看著韓吉,眼角一點點泛紅,一股淺淺的霧氣籠罩在他的眼上,像是祖母綠的寶石蒙了塵。
「我不知道你們想做什麼……那和我沒有關係。」
他再度後退一步,咬牙。
「我要讓利威爾兵長出來,我不管你們想做什麼,你們不做,我就自己想辦法!」
「艾倫——」
「給我閉嘴!你們不願意就我來!就算是劫獄我也——」
哐當一聲重響,力道之恐怖震得石牆都陡然一晃。
一隻手突然間從黑暗裡伸出來,一把抓住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對韓吉怒吼完的艾倫的臉,將他整個人猛地向後拽去。
哐當,又是一聲晃動的響聲,艾倫的後背重重地撞在鐵欄上。
微弱的燈火晃動著,落下來,映著鐵欄,照在站在鐵欄后的男人的臉上。
細碎的髮絲在男人臉上忽明忽暗地晃動著,讓男人深陷的眼窩越發黑暗了幾分。
利威爾的右手從鐵欄之中伸出來,抓著艾倫的臉,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牢牢地壓在鐵欄上。
「吵死了,小鬼。」
少年被從後面伸出來的胳膊牢牢地勒在鐵欄杆上,男人低沉的聲音近在耳邊,他幾乎能感覺到對方說話時吐出的溫熱的氣息掠過耳邊的感觸。
男人的手抓著他的臉,手掌緊緊地捂住了他的嘴,將他剛才吼了一半的話塞回他的喉嚨。
他不能說話,只是睜著眼看著。
捂著他嘴的手上,粗黑厚實的鐵拷緊緊地鎖在那隻手的手腕上,冰冷的金屬貼在他臉上。
而連著手銬的漆黑鎖鏈沿著手臂垂下來,貼在他肩頸的肌膚上。
少年的肩膀微微一抖,從鐵鏈里傳來的滲透肌膚的寒意冷得徹骨,那股冷意莫名滲到心底的最深處。
那隻捂著他嘴的手鬆開,稍微向下滑了一點,仍舊抓著他的下顎。
指節分明的手指,指腹有著極厚的繭,按在他臉頰,粗糙的手指刺得少年柔嫩的肌膚微微發痛。
手指和虎口上厚厚的老繭,那是不知道多少次摩擦著兵刃而摩擦出來的東西。
被譽為最強人類的兵士長的手,在握著兵刃的十幾年裡,不知道斬殺了多少只怪物,不知道拯救了多少條性命。
他以一人之力,數十年的時間裡,牢牢地鎮守在人類的邊界,以強大的力量守護住了內地里千千萬萬的性命。
然而,今天,這隻拯救了無數人性命的手卻是從黑暗的地牢之中伸出來——
【當和平來臨,人類就不再需要英雄。】
艾倫鼻子陡然一酸,眼圈泛紅。
如果說面對韓吉是怒火和憤然,那麼現在他此刻心底只是酸楚得厲害。
像是被酸液腐蝕了一個大洞,空空落落的,冷風刮過,透心的涼。
「兵長……」
少年扭過頭,發出細小的喊聲。
碧綠色的眼,杏仁的眼角微微泛紅,那深潭的碧綠色中蒙著一層淡淡霧氣。
抓著鐵欄杆外面小鬼的下巴,利威爾注視著扭過頭看他的少年的眼。
那種宛如湖水般清亮的碧色,眼巴巴地瞅著他,像是森林中迷路的小鹿,迷茫中帶著幾分委屈。
那目光讓人看著又是憐愛,又惹人心疼。
「一年不見了,你這蠢貨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身在黑暗的地牢之中的兵士長用毫不留情的口吻批評著不久之後就要登上王位位於萬人之上的少年。
就像是批評著那個很久以前就用執著的目光追在自己身後的稚嫩的孩子。
無論是低賤的勤務兵,可怕的怪物,還是身著英雄後裔的光環,乃至於即將登基為王——
從以前到現在,他對待這個孩子的態度從未有任何改變。
「艾倫。」
或許眼前的少年無論身上披著怎樣的外套,對利威爾來說,至始至終,也都只是這個名字的主人。
他在意著那個小鬼,叫艾倫。
這樣就夠了。
其他的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給我聽著,老老實實地回去,別又胡亂闖禍。」
「可是——」
咯吱一聲,艾倫想要質疑的聲音戛然而止。
利威爾在艾倫剛一開口的瞬間,就鬆開抓著他的臉的手,一抬起來抓住艾倫臉旁邊的一根鐵欄杆。
嘎吱。
兒臂粗的鐵杆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陡然間被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弧度。
說了兩個字就卡了殼的艾倫瞠目結舌地看著腦邊那個扭曲的鐵杆。
利威爾兵長只是手一用力,就將那看似堅固的鐵欄杆扯開了一個口子。
「你還覺得我需要你這樣的小鬼幫忙才能從這裡離開嗎?」
「……」
少年縮著肩膀努力努力地搖頭中。
一用力就輕易掰彎了兒臂粗的鐵欄杆的利威爾鬆開了抓著鐵柱的手,他的眼角微微上揚,挑起細長的弧線。
然後,嘩啦嘩啦的鐵鏈撞擊聲中,他伸出雙手,抓住了鐵欄外面的少年的頭。
因為鐵欄被他掰彎了一根,空出一個大大的口子,所以他很輕易就將艾倫的頭拽了進來。
小鬼睜著眼看他,細長的睫毛下,透亮寶石般碧綠色的瞳孔里流動著驚心動魄的綠意。
那讓人想起初春的嫩芽從潔白的雪地里揚起枝葉的勃勃生機。
他已足足有一年的時間不曾看過這樣美麗的綠意。
「聽話,艾倫。」
男人說,低沉而近乎在耳邊呢喃的聲音,帶著某種滲透到心底的酥麻感。
讓人聽一下,就忍不住心口微微發顫。
「回去乖乖待著,知道自己蠢,就別想太多。」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你摻和進來只會添麻煩。」
有著幾分涼意的唇落在艾倫的眼角,而後是額頭,發梢。
利威爾的發緊貼著他的頰,宛如耳鬢廝磨一般,極盡柔軟,極盡親昵。
粗糙的手指撫著他的發,他的鬢角,他耳後的頸。
長達一年的時間,讓男人在這一刻成為了貪婪的化身,毫不掩飾地貪戀著身前少年肌膚的溫度和氣息。
明明是強硬的動作和語言,卻極盡溫柔得讓人無法抗拒分毫。
「事情很快就能解決。」
褐發的兵士長說,他的吻再一次印在少年的眼角。
………………
………………………………
艾倫的房間里,一片寂靜,仍舊是雪白的刺眼的天花板牆壁,還有雪白的床。
平日里在房間里轉個不停的醫師和女性醫護此刻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兩個年輕的少年安靜地坐在房裡。
「不知道艾倫怎麼樣了……是不是見到利威爾兵長了。」
阿爾敏坐在椅子上,他的雙手不斷地交握著,暴露出他此刻不安穩的心情。
他黑髮的好友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來,都到窗邊,目光眺望著下方。
樓房的下方,一條寬大的河流繞著這座樓房嘩啦啦地流淌著,將樓房與四周阻隔起來。而河流外圍,一隊隊的精銳士兵在樓房的四周來回巡視著。
「三笠,你覺得艾倫會知道嗎?」
看著刺眼的天花板發了半天的呆,阿爾敏突然開口詢問。
「……呵呵,我在問廢話,他們肯定不會告訴艾倫。」
他呵呵地苦笑了兩聲。
「最多,只會對艾倫說,為了削弱調查兵團的兵力之類的,才將利威爾兵長交出去。」
「是啊,韓吉分隊長對我們也是這樣說的,埃爾文團長也是對外這麼說。」
「……民眾擔心調查兵團的軍事力量,擔心他們會用強大的軍方勢力進行獨|裁,所以埃爾文團長才交出了利威爾兵長,以此作為證明向民眾宣告調查兵團會放棄自己的力量。」
說到這裡,阿爾敏深深地吸了口氣,眼底露出嘲諷的意味。
「可是,三笠,你真的覺得利威爾兵長會因為維持人類的平穩這種理由……去會考慮什麼人類的未來,因此去服從埃爾文團長的命令嗎?」
站在窗邊的三笠回頭看著自己的好友,漆黑色的瞳孔,像是黑夜的晨星,卻又冷得不帶一點溫度。
「那個人不會對任何人妥協。」
他神色平靜地回答。
是的,那個強大而又可怕的男人永遠不會對任何人,任何事妥協。
而唯一的例外……
金髮的少年抱住頭,一臉苦澀。
「你看,你都看出來了不是么?」
他苦笑道。
「所謂安撫民眾什麼的都只是借口,懼怕調查兵團的軍方勢力也是借口。那些人懼怕的……根本不是調查兵團,而是艾倫。」
「年輕,強大,巨人化,那種讓所有人都無法抵抗的……壓倒性的力量……」
強大得讓人仰望的力量。
多麼令人懼怕。
…………
王,應該是和貴族以及軍方一同掌握權力的存在。
他可以高高在上,但他必須和眾人分享權力。
如果王一旦擁有壓倒性的強大力量,無人可以遏制他的力量的話——
在未來,這位強大的少年王將一手掌控、獨佔所有的權利,再也不與任何人分享。
噢,多麼令人恐懼的未來!
他們絕不能容忍這樣可怕的未來!
…………
所以,不能讓年輕的王為所欲為。
所以,必須遏制這位少年王擁有的力量。
「所有人都知道,利威爾兵長是艾倫所擁有的最強的劍……」
恐懼著年輕的王的力量的人們想要剝奪王所擁有的力量。
他們無法剝奪少年王與生俱來的血脈,那麼,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斬斷他的羽翼。
埃爾文拒絕了人們要求將年輕的王嚴密看守在王宮之中不得離開的要求,而作為保護艾倫的代價,他交出少年王手中最銳利而強大的刀鋒,那個擁有最強人類之名的男人。
那就是妥協的代價,調查兵團兵士長利威爾以謀害王室的罪名被定罪,關押入獄。
在定下罪名的那一日,埃爾文和利威爾兩人在房間里整整談了一天。
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只知道,談完之後,利威爾沒有任何反抗,任由憲兵給他拷上枷鎖關押入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艾倫。」
阿爾敏緊緊地抱著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可是——」
不告訴,那就是隱瞞。
可是告訴了,只會傷害他的好友。
「可惡,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靠在窗邊的三笠沒有回答阿爾敏痛苦地自言自語,他只是側過頭,彷彿最冷的夜色的漆黑瞳孔安靜地注視著樓房下那一隊隊巡邏著的士兵們。
陽光落進他冰冷的眼底,卻照不出絲毫的暖意。
…………
***
聞訊而來的埃爾文站在地牢之前,目送著韓吉帶著不斷回頭看的艾倫離去,向一側梳理得整整齊齊的棕金短髮貼在他的額頭上。
地牢微弱的火光在他側頰上跳躍,將他的臉一半點亮,一半深深地隱藏在黑暗之中。
陰影中,他的眼至始至終都被一團迷霧隱藏著,讓人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緒。
然後,他轉過頭,看著鐵欄對面的屬下。
「果然……這孩子也只有你能夠馴服了,利威爾。」
本來他都做好艾倫會大鬧一場的準備,沒想到艾倫竟是乖乖地聽利威爾的話回去了。
他曾經的屬下沒有回答他的話。
利威爾站在陰影中,注視著艾倫離去的方向,深褐色的狹長的眼在黑暗中泛著令人心驚的冰冷弧光。
「你後悔了嗎?」
埃爾文突然莫名問道。
他的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利威爾,想要抓住曾經的下屬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
他說,「如果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那雙深褐色的瞳孔毫無感情地瞥了他一眼。
「如果我要離開,你覺得誰攔得住我?」
深褐色短髮的兵士長說,低沉聲音宛如凍結一般。
銳利的目光從細碎的發梢里透出來,冷得讓人心顫。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埃爾文,緩緩抬起手來。
幽幽火光折射著黑亮的鐵器,那連接著他雙手手銬的粗大鐵鏈不知何時斷裂開來。
「……的確是。」
埃爾文說,微微搖頭。
「如果不是自願……」
【當戰爭落幕的那一刻,擁有非人力量的英雄就成了怪物。】
調查兵團的團長嘆息著,發出苦笑般的聲音。
「……這世上誰能有那個本事把怪物關進牢籠?」
——那個強大得像是怪物的男人不會對任何人任何事妥協——
——而唯一的例外——
——那個只對怪物馴服的孩子,同樣也是這個怪物唯一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