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第 295 章

295|第 295 章

「聽話,事情很快就能解決。」

自那一天之後已經過了兩周,聽了利威爾的話,雖然心中還有著不安,艾倫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病房裡修養。

無論是三笠還是阿爾敏,都已經在軍隊中任職,而且勝任著一個並不起眼的普通軍官——而這同樣也是和行政院交換的代價之一。

所以,就算他們很想一直陪著艾倫,已經有了下級軍官身份的他們也不可能天天蹲守在這裡。

畢竟經過了一年的明爭暗鬥,他們也很清楚,就算是為了保護艾倫,他們也必須儘快獲取更多的權利,以便和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對抗。

這一日,外面的細雨淅瀝瀝地下著,雨點打著窗子,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坐在病床上的少年側頭注視著濕漉漉的窗戶,杏仁的碧綠瞳孔里映著窗外那連綿的雨幕,那眼太大太亮,就像是他眼底都有細雨在簌簌落著一般。

「怎麼了,艾倫,不合胃口嗎?」

無論工作多麼忙碌,也會每日定期來探望艾倫的韓吉笑著說。

或者該說,這也是她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不。」

將目光從重重雨幕中收回來,艾倫垂眼,目光落在盤中那精細的美食上。

無論是食物、衣物、藥物還是其他東西,他都看得出來,他在享用著以前從不曾見過的最高級的物資。

訓練兵時期難得一見的肉食更是頓頓都有,而且烹調得極其美味。

如果是以前的他,絕對會因為能享用如此美食而吃得開心不已。

只是對現在的他來說,香氣誘人的美食塞進嘴裡卻是味同嚼蠟。

咔噠,銀白髮亮雕刻著精美花紋的刀叉被放在潔白的的瓷盤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放下刀叉的少年揚起頭,目光定定注視著韓吉。

「利威爾兵長那邊……真的沒有問題嗎?」

在沉默了一周多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再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雖然兵長讓他相信他,老老實實地待著別鬧事,但是他莫名就是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而這種感覺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壯大了起來。

有時候,他莫名會從半夜中驚醒,看著雪白刺眼的天花板喘著氣。

他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噩夢,只記得心臟兇猛地跳動著,一陣陣心悸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哦呀~~小王子是在擔心您的騎士嗎?」

艾倫的話讓韓吉愣了一秒,然後很快又笑了起來。

「說得也是,畢竟騎士大人很少這麼長時間不在你身邊呢~~」

「不要轉移話題,韓吉分隊長。」

少年碧綠色的眼注視著韓吉,微微發亮,目光中帶著一種強硬。

而那讓少年身上莫名的滲出幾分壓迫感。

「回答我的問題。」

那強硬簡直如同命令一般的口吻讓韓吉又是頓了一頓,她和艾倫執著的目光對視了少許,臉上那種戲謔的笑意很快收斂起來。

「……請相信利威爾的話。」

她回答,神色不再有分毫懶散,而變得肅然了起來。

抬起手,推了推鼻樑上厚厚的眼鏡,鏡片邊緣掠過一道淺淺的弧光。

「就像那一天他說過的,【事情很快就會解決】。」

韓吉認真地看著艾倫的眼回答。

「他說過的話,從來都做得到,不是嗎,艾倫?」

尤其是對你的承諾,他從未曾違背。

「……」

艾倫低下頭,沒有繼續追問。

「所以啊,挑食可不行,艾倫,要快點把身體養好,養得白白胖胖的,那樣我才能給利威爾一個交代啊~~」

認真了不到一秒的分隊長攤開手,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來,快點,把這些都吃光,我可不不相信利威爾親自教導出來的你會做出浪費食物這種事情來。」

少年微微抬眼瞥了哈哈笑著的韓吉一眼,沒有回答。

只是他再一次伸手拿起了刀叉,將盤子里已經有些發涼的食物全部送進了嘴裡。就連那一碗粥也結結實實地吞了下去,一點麵包屑都沒有剩下。

的確,就算是胃口不佳,也不能浪費糧食。

就算是不想吃,也必須將這些食物一點不漏地塞進身體里。

那是在進入利威爾班的第一天就被佩特拉小姐嚴肅教導過的事情……

對了,這麼說來……

「佩特拉小姐呢?」

突然想起來的艾倫下意識問道。

「她現在在哪裡?」

佩特拉的話,絕對不可能坐視利威爾兵長被污衊上罪名關押入獄。

「佩特拉啊……很可惜,因為利威爾的事情,她在法庭上和埃爾文大吵了一場,然後被軍事法庭以違背上司命令的罪名強制退伍了。」

「………………」

將最後一塊涼掉的肉塊塞進嘴裡,牙齒用力地咀嚼著,艾倫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也知道,只是強制退伍已經是很輕的處罰了,想必韓吉分隊長他們儘力為佩特拉開脫才得到這個結果。

「啊啊,你的那些年輕的同伴們得知你清醒的消息想必也很開心,如果可以的話,他們肯定會來探望你。不過很可惜,他們都在執行自己的任務,或者被分派到外地駐守,恐怕才剛剛得到你清醒的消息,還要幾天才能過來。」

艾倫點了點頭,放下刀叉。

韓吉說的事情他知道,不久之前他還詢問過烏鴉,也就是瑪爾斯在哪裡,得到的回答是這位駐紮兵團的副團長此刻正在外做著最後的怪物掃蕩工作。

唯一讓艾倫稍感安慰的是,這一年時間裡,瑪爾斯都沒有出現巨獸人化的跡象。

他一放下刀叉,很快就有女性醫護進來,將那些沒有了食物的餐具收拾了端出去。

韓吉走到牆邊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陽光映在她臉上讓她下意識側頭看向照過來陽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咦了一聲。

「嗯?雨停了?」

她說,「看來下午會很晴朗啊。」

韓吉這麼一說,艾倫也下意識轉頭向窗子看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淅淅瀝瀝的小雨停了,天空的雲層也已經散去,明亮的陽光透過雲層照下來,而掛在樹枝上的水滴在陽光的折射下閃閃發光。

隱約的,微風從窗子里吹進來,帶來遠方的聲音。

那像是一陣陣的歡呼聲,在遠處此起彼伏,那鼎沸的人聲隱隱地隨著風傳到這裡。

「外面很熱鬧啊。」

「啊啊,因為今天有慶典嘛。」

韓吉笑著說,將一杯倒好的溫水遞過來。

艾倫接住那杯水。

「慶典?」

「人類戰勝那些怪物的勝利日,一年前,也是這兩日,王城裡舉行了盛大的慶典,慶祝人類的勝利。」

「這樣啊……」

「別說了,你該休息了,把這個喝完就睡吧。」

「啊,好的。」

艾倫在韓吉的催促下喝了一口水,突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三笠和阿爾敏最近很忙嗎?都幾天沒看到他們了。」

「啊啊,最近是事情挺多的,不過估計晚上就會來了。」

韓吉說著,還要說什麼,突然外面傳來了喊她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還很急促。

「我出去一下,艾倫,把水喝完了就睡啊。」

她叮囑著,然後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艾倫也沒在意,繼續小口小口地吞咽著溫水。

只是他實在是不渴,吞了幾口就不想喝了,又不想讓韓吉回來啰嗦,左右看了看,乾脆一下子把剩下的大半杯溫水倒進了床頭一盆盆栽里。

站起身,將空了的水杯放回桌子上,他打了個呵欠。

好睏。

他想。

吃飽了就犯困,睡醒了又是吃。

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伸手揉了揉自己有點小鼓的肚子。

這麼下去真的要養成豬了。

呵欠——

不過,突然真的好睏。

睡意排山倒海地襲來,終於抵抗不住的少年轉身爬上了床,窩在柔軟的床鋪中很快陷入了沉睡。

他的窗子還敞著,遠方依然有隱隱的歡呼聲傳來。

遠方的某一處,韓吉所說的那個慶典的所在地,歡呼聲連綿不絕。

……

少年剛陷入沉睡中不久,韓吉就走了進來,她看著陷入沉睡的艾倫,又看了看桌子上那個空蕩蕩的水杯。

厚厚的鏡片擋著女性分隊長的大半張臉,讓人看不到此刻她眼底深不見底的陰沉。

她就這樣怔怔地看著那個空水杯許久的時間,眼神卻有些渙散,像是在出神一般。

將出神的她喚醒的是那一陣隨風傳來的遙遠的歡騰聲,遙遠的地方,人們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韓吉走到窗邊,鏡片后的眼眺望著傳來歡呼聲的那個方向。

那地方太遙遠,是人類的視線所完全不能及,而豎立起的高大的建築也徹底阻隔了在窗邊眺望的人的視線。

女性分隊長此刻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她的唇緊緊地抿著,像是刀削一般的銳利。

她眺望著遠方,她所說的那個慶典的方向,她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而那凝重中竟是還隱隱透出幾分痛苦。

又是一陣隱隱的歡騰聲隱隱約約傳來,韓吉扣在窗欄上的手指陡然縮緊,木質的窗欄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而她的手指勒緊到了極點,竟在指關節上滲出沒了血色的泛白痕迹。

「很快……事情馬上就要解決了,很快……」

她說,夢囈一般的喃喃自語。

韓吉垂下頭,凌亂的額發像是無力般散落下來,濃厚的陰影掩蓋住她的眼窩。

她咬緊的牙齒深深地陷入下唇咬出的血痕中。

…………

…………………………

【聽話,艾倫,回去待著,事情很快就能解決。】

……艾倫……

艾倫——

誰在叫我?

兵長?

可是眼皮好重,怎麼都睜不開。

整個腦袋都昏昏沉沉的,睡意在一陣一陣地襲來,如潮水般麻痹著所有的感覺神經。

好睏……好想睡……

艾倫,醒醒!

艾倫——再不醒的話——

不行……好睏……

噗嗤一聲,沉重的腦子陡然間被冰冷的感覺侵襲,讓他昏昏沉沉的頭一個激靈。

那種突如其來的刺激讓麻痹著他的困意瞬間退去,艾倫一下子睜開了眼。

「你對艾倫做什麼?!」

「他被喂葯了!不這麼做醒不來!」

一睜眼,看見的就是正在揪著人的三笠,還有熟悉的那個一頭火紅長發的人。

瑪爾斯,也就是烏鴉手中拿著一個花瓶,透明的瓶子里是空的,原本插在花瓶里的鮮花凌亂地被烏鴉踩在腳下,斜著的瓶口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

艾倫一頭*的,頭髮滴著水,被浸透的衣服領口緊貼在皮膚上,顯然那一瓶子水被烏鴉全部潑在了他臉上。

頭好痛……

「烏鴉?你不是……」

他坐起身來,一手按住還有些昏沉疼痛的頭,一邊疑惑地問道。

「沒時間說明了!」

啪的一下將花瓶丟到一邊摔了個粉碎,烏鴉一伸手將他從床上扯下來。

「快跟我們走!」

「啊?」

剛從沉睡中醒來,艾倫莫名其妙地就被烏鴉拽著跑,別說外衣,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只能赤著一雙腳。

「來不及了——」

哐當一聲巨響,剛衝進房中的一個士兵被門口的三笠重重擊中後頸一頭栽倒在地上。

烏鴉一把將艾倫拽出了房門,剛一出門口,艾倫一腳就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低頭一看,頓時一驚。

只見門口的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五六個士兵,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而他剛才一腳就踩在躺在門口的一個士兵的身上。

他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烏鴉就拽著他飛奔了起來,長廊響起他們幾人沉重的腳步聲,三笠在跑在前面。

剛一拐角,就看到前方樓梯上有一隊士兵沖了上來,烏鴉鬆開艾倫的手,直接衝上前。

幾分鐘后,那十來個士兵盡數倒在烏鴉和三笠的腳下。

一頭紅髮凌亂地散開,站在一地的士兵中的烏鴉一雙三角眼睜得大大的,眼角豎起,重重地喘著氣,染著血跡的臉色此刻看起來異常駭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著,艾倫,那個調查兵團的傢伙——」

臉色駭人的紅髮青年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跡,轉身向艾倫走來剛想要說什麼。

突然間砰地一聲槍響,烏鴉發出一聲悶哼栽倒在旁邊的牆壁上。

「烏鴉!」

艾倫下意識想要上前,可是站在他身邊的三笠一把將他攔住,反手推到自己身後,抬起頭,從漆黑額發中透出來的冰冷目光看向前方。

「劫持新王可不是你該做的事情,瑪爾斯副團長。」

漆黑的長靴重重地踩踏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調查兵團的女性分隊長眉頭緊鎖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跟在她身後的士兵舉起手中的槍,漆黑的洞口對準了這邊。

烏鴉捂著中了子彈泊泊地流著血的胳膊,靠在牆壁上挑眉冷笑著看著韓吉。

「呵呵,本大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用不著你這個蠢娘們管!」

他毫不客氣地對著韓吉叫罵,臉上毫無懼色。

韓吉皺了皺眉,抬眼看向艾倫。

黑髮的少年緊緊地將艾倫護在身後,漆黑的瞳孔盯著韓吉,泛著幽幽的冷光。

如果就這樣放棄,什麼都不做的話。

艾倫會痛苦一輩子。

而看著他陷入痛苦之中的我們會後悔一輩子的。

這兩日,他和阿爾敏兩人都被看守關押在一間屋子裡,在嚴密的監視下,他們什麼都做不到。

然而就在他們都要絕望的時候,原本應該在外奉命征討巨獸人的駐紮兵團副團長瑪爾斯突然出現,打昏了那些看守他們的人,將他們救了出來。

原來,早在他們被看起來之前,阿爾敏就設法給瑪爾斯通傳了暗號,這才讓瑪爾斯及時趕了回來。

而阿爾敏在幫他們引開一隊士兵之前,對他們說了上面那些話。

「……走,艾倫。」

「三笠?」

「我和瑪爾斯會擋住他們,你快去找——」

「三笠!」

韓吉嚴厲地喊聲傳來,宛如警告一般。

三笠卻充耳不聞一轉身抓住艾倫。

「聽著艾倫!」

他看著艾倫的漆黑瞳孔在這一刻亮得可怕。

「住口三笠!」

韓吉的厲喝聲也無法打斷三笠決然的話語。

「利威爾兵長要被處刑了!就在今天傍晚!」

轟的一聲,艾倫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陡然炸開,轟得他暈頭轉向,腦中一片空白。

【聽話,艾倫,事情很快就能解決。】

【利威爾兵長要被處刑了——】

「中央廣場!如果你趕不上的話——」

腦子還是一片空白,艾倫已經被三笠用力地推向另一邊。

「快走!」

已經停止運轉的腦子什麼都想不出來,可是艾倫的身體已經本能地動了起來。

他轉過身,向著沒有人的方向,瘋了一般沖了過去。

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想,什麼也不能想,只要稍微一想,就會讓他渾身發抖,所以他只能什麼都不想地拚命向前跑。

「艾倫——!」

身後隱隱傳來調查兵團分隊長氣急敗壞地大喊聲,轉眼被他拋在腦後。

……中央廣場……

對了……那裡,必須趕去那裡……

………………

…………機動裝置!

匆匆奔下另一側樓梯,看到幾名倒在地上的士兵,艾倫陡然一個激靈,直接衝過去,飛快地解下那個人身上的機動裝置就要給自己戴上。

砰地一聲槍響。

子彈重重地擊中在金屬匣上,將艾倫手中的機動裝置撞得脫手而出,摔在一旁。

艾倫抬眼,一個白金色短髮的青年站在他的對面,手中握著一柄短|槍。

陸陸續續有士兵追過來,站在那個青年身後,一轉眼就將他的道路堵塞得死死的,不留下絲毫空隙。

「法奇拉……」

艾倫站起來,目光有些茫然地看著那個人。

那個說要追隨自己的青年,亦是現任的憲兵團統帥。

「非常抱歉,艾倫閣下,請原諒我的失禮。」

將手中的短|槍收起來,白金色短髮的年輕貴族凝視著他所效忠的少年,目光幽暗深沉。

或許是因為要參加慶典的緣故,身著禮服的他並未裝備上機動裝置。

然後,他微微彎腰,向艾倫的方向恭敬地俯身。

「還有,請跟我回去您的病房,安心休養。」

稍許死一般的沉寂,而後,少年的聲音在這可怕的寂靜中響起。

「……法奇拉。」

「是。」

「讓開。」

「……請恕我不能遵守您這句話。」

「就算是命令?」

「就算是命令。」

年輕的貴族回答,斬釘截鐵,他抬眼凝視著艾倫,目光中是滿滿的決然之色。

「就算之後您要處死我,我也不會讓您去那裡!」

法奇拉目光灼灼地看著艾倫,眼底是無所畏懼的顏色。

他此刻站在這裡,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承受一切慘烈的後果。

就算是被他所效忠的這位大人厭惡、憎恨、驅逐,甚至於處死——為了守護這位大人的王座,他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目光強硬地看著艾倫,上前一步。

「請跟我回您的房間修養!」

艾倫後退一步,他的後背靠在走廊的牆壁上,這裡已是死路一條。

敞開的窗戶被風吹得哐哐地響著,像是經受不住的哀鳴。

他背靠著窗子,手用力攥緊在窗欄上。他的眼凝視著前方,他的去路被法奇拉以及法奇拉身後無數的士兵堵得嚴嚴實實。

除了身上的衣服,他什麼都沒有,赤手空拳,就算有,尚未恢復的身體也不會是這麼多人的對手,何況陸陸續續還會有更多的人趕來。

風呼嘯而來,吹進窗子里,擾亂了他的發,似乎能聽見遠方隱隱約約的吶喊聲和歡呼聲。

韓吉說,那是節日的慶典。

——勝利的慶典——

閉上的眼再一次睜開,少年碧綠色的瞳孔亮得像是有火焰在其中灼燒。

艾倫深深地吸了口氣,咬緊牙,他最後看了法奇拉一眼,突然一轉身——

「艾倫大人!」

法奇拉猛地衝過去想要拉住人,卻已經太遲。

艾倫一個翻身從敞開的窗戶里栽倒下去,他伸出手的手甚至來不及碰觸艾倫飛揚起來的衣角。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的響聲,法奇拉趴在窗戶上,看著艾倫整個人從五樓的窗子重重地摔進下方的河流之中,沉下去不見了蹤影。

一拳重重地砸在窗台上,木屑四濺。

「都愣著做什麼!還不下去救人!」

他轉身沖著屬下大吼,雙眼通紅。

…………

…………………………

雨後的天空晴朗到了極點,像是一塊巨大的湛藍色寶石,偶爾點綴了一點乳白的浮雲。

明亮的太陽斜斜地掛在晴朗的天空上,將陽光灑滿了還有些濕潤的大地,而它自己仍舊緩緩地向著地平線沉下去。

還不到傍晚,只是將近傍晚,整座王城已經亮起了燈,更是將整座城市照得璀璨耀眼。

這是紀念人類勝利日的慶典,燈火通明,張燈結綵,隨處可見人們臉上喜氣洋洋的笑容。

這樣的熱鬧和歡騰足足持續了一日,直至臨近傍晚。

貫穿了整座城市的河流在嘩啦啦地流著,繞過城市一圈,流入城市一角偏僻而鬱鬱蔥蔥的小森林。

在那無人的偏僻叢林中,靜靜流淌著的河水突然發出一陣嘩啦的濺水聲。

正在河水邊上舔舐著水的兔子驚慌地蹦開,下一秒,突然間一隻手從湍急的水流中伸出來,一把攀住岸邊的岩石。

緊接著,一個腦袋從水裡冒了出來,水花四濺。

用因為耗盡了力氣而有些發抖的手緊緊地攀住那塊岩石,艾倫貼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蒼白。

他的頭髮*地貼在他的臉上,不斷有水滴從他臉上流下來,讓他看起來狼狽之極。

他喘了幾口氣,有些費勁地爬上岸。

從水裡爬起來的他渾身都是濕漉漉的,向前走去的時候,留下了一路的水痕。

他的腳步有些蹣跚,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就腿一軟差點摔倒,幸虧及時扶住身邊的一顆大樹,這才沒摔下去。

薄薄的的白色襯衫浸透了水,緊貼在他的身上,幾乎半透明顯出他的身體。

已經將近傍晚時分,太陽正緩緩落下地平線,帶著涼意的晚風一吹,透心的涼,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滲得少年單薄的身體忍不住哆嗦了幾下。

艾倫抬起頭,他的臉白得厲害,幾乎看不出一點血色。

濕漉漉的淺黑色頭髮貼在他的臉上,顯得他那雙眼越發的大,而臉也越發的消瘦。

他喘著氣,臉色蒼白,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倒下,可是唯獨那一雙眼,在森林的陰影中仍舊像是有火焰在燃燒,亮得可怕。

喘了好一會兒,艾倫用力地甩了甩頭,發梢上的水珠被他甩得四處飛濺。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痕,目光看了一眼即將落下地平線的太陽,抬腳飛快地跑了起來。

赤著的腳重重地踩在森林的碎石和尖利的枯枝上,有細小的尖刺刺進皮膚深處,他卻恍如不覺,只是拚命地向前跑。

【就在今天傍晚時分——】

還來得及。

拼著一口氣拚命向前跑著的少年如此告訴自己。

現在時間還來得及!只要他能及時趕上——

兵長——

……………………

夜幕漸漸降臨,太陽大半都已經沉下地平線,光線黯淡了許多。

雷伊斯王城之中仍舊是燈火通明,那光亮照得中央廣場那一片地方如白日一般明亮。

紀念勝利的慶典已臨近尾聲,還有最後的一齣戲。

最重要的,也是最震撼人心的一場戲。

高高的絞刑架被豎立在高台之上——並不會使用,那只是一個象徵,一個震懾人心讓人感到恐懼的死亡的象徵。

手持刀刃的行刑兵已經站在絞刑架下,安靜地等待著。

無數的人圍繞在高台旁邊,人多得可怕,像是蝗災時鋪天蓋地的蝗蟲一般,將這個寬敞巨大的中央廣場擁擠得密密麻麻。

然而雖然人多得可怕,整個廣場此刻卻是一片詭異的鴉雀無聲。

所有人睜大了眼,緊張的,激動的,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高台上的絞刑架,這一刻,他們只能聽見自己心臟巨大的鼓動聲。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纖細的身影踉蹌著從廣場的一角,避開了不知在四處搜尋什麼的士兵,隱沒在人流里擠進了廣場。

艾倫一步一晃地向前走,雖然腦子昏昏沉沉的,眼前時暗時明,可是這一刻他那野獸般的直覺提升到了極點。

他幾乎就是憑藉著這種靈敏得可怕的直覺一次又一次避開了那些圍繞在廣場四周的士兵的搜尋。

濕漉漉的衣服已經被風吹乾了大半,只是仍舊乾濕地貼在皮膚上,冰涼冰涼的,那種沁人的寒意幾乎滲到骨髓里,冷得人打戰。

頭髮仍舊是*的,凌亂不堪地貼在他滿是水痕和灰塵的臉上,讓他看起來髒兮兮的,再加上滿是泥土的赤著的腳,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個流浪的乞丐一般。

艾倫踉蹌向前走去,虧得他髒兮兮的一身,他身邊有不少人都下意識嫌棄地避開了他身邊,不然現在僅憑一口氣撐著向前走的他恐怕很難擠進人群。

趕得上……

已經開始意識模糊的腦子閃過這個念頭,艾倫抬頭看上前方,一邊努力向前擠,想要擠到高台上去。

就在他抬眼去看的那一刻,一個熟悉的身影被人押送到了高台之上。

轟的一聲。

原本鴉雀無聲的廣場在這一瞬間陡然沸騰了起來。

無數擁擠在高台之下的人們高舉起手臂,發出高亢的嘶吼和吶喊。

「殺了他!」

「該死的混蛋——」

「乾死這個叛徒!!」

「砍了他的手——砍掉他的腦袋——」

「讓這王八蛋去死!!!」

群情洶湧,人們一陣陣的嘶吼吶喊聲如滔天巨浪拍打而來,那可怕的吶喊聲匯聚到一起,幾乎撼動了整個天地的瘋狂。

幾乎所有人都在振臂高呼著,他們用盡全部的力氣嘶吼著,脖子上幾乎暴起青筋,一張臉漲得通紅。

他們憤怒地沖著那個該死的叛徒嘶吼著,群情激昂,義憤填膺。

他們目光兇狠地盯著絞刑架下的那個男人,彷彿那個人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喝其血,吞其肉,恨不得衝上去狠狠撕咬下一塊肉以顯示自己對其的憎恨。

該死的叛徒!

殺害新王,背叛人類。

這種混蛋居然還是曾經的英雄,他們都瞎了眼才會在以前覺得他是英雄!

在那驚天動地的討伐嘶吼聲中,站在絞刑架下的男人抬頭,細碎凌亂的發梢下,狹長的眼淡淡地俯視掃視了高台下的人群一眼。

驚天動地的征討聲陡然一噤,整個廣場突兀地呈現出詭異而又尷尬的死寂。

站在高高的高台上雙手雙腳都被鎖鏈鎖住的那個男人不過是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就讓整個廣場陡然一靜。

離得近的那些人更是紛紛驚恐得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聲音一頓,下一秒,被嚇阻住的怒吼聲瞬間再度揚起,竟是比之前更加洶湧,更是翻江倒海。

因為男人淡淡的一眼就驚得啞了聲的人們等反應過來,頓時惱羞成怒,更加賣力和憤怒地嘶吼了起來。

不止如此,一個被嚇退的人惱怒到了極點,竟是一揚手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向台上的男人砸去。

他一開了頭,就像是打開了某個缺口,眾人紛紛將撿起的石頭或是手中的硬物向台上那個叛徒砸去。

一邊砸,還一邊破口大罵,污言穢語滾滾而來。

啪的一下,一個雞蛋砸碎在利威爾身上,腥味的蛋液順著他的頸流了進去。

砸過來的果子在他衣服上染上了五顏六色的污跡,攪和著潑在他身上的水流淌了下來。

碎石砸在他的臉上,一下子在他眼角留下了黑青的淤痕。

下一秒,又是一個尖利的石頭砸過來,在他臉頰上劃開一條長長的血口。

群情激昂,簇擁在絞刑架邊的人們用盡所有的語言和行動極盡所能地羞辱著他們眼中的叛徒。

他們的臉在這一刻可怕到了極點,一張張猙獰的面孔,瘋狂讓他們的臉扭曲得不成人形。

那簡直就像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太陽幾乎已經陷入地平線下,還剩下一點微光。

行刑兵站在火紅的夕陽中,高高地舉起手中的兵刃。

嘶吼叫罵的人群中,唯獨一名臉色蒼白的少年在用單薄的身軀拚命向前擠著。

他的眼死死地看著前方,雙目通紅,眼眶幾乎要裂開。

住手——!!!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靜靜地站在絞刑架下,一身污跡,卻不知為何沒有一絲狼狽反而如一把出鞘利刃,可怖氣魄壓得人越發不敢逼視。

他毫無感情的眼中甚至不曾有周身這群螻蟻的存在。

在他頭頂,高高舉起的刀刃折射著日落最後一抹夕陽寒光四溢——

「全部給我滾開!!!」

艾倫沙啞著嗓子嘶吼著,臉色猙獰到了極點,整個人像是瘋了一般向前擠。

他的力氣在這一刻突然大的可怕,粗魯地將身邊的人推聳開來,不管不顧地向前沖,被他兇猛地推開的人們在後面對他發出咒罵聲。

夕陽即將落入地平線之下。

高舉的刀刃在微微晃動——

不!

停下來!!!

最後一米的距離。

微小的,不過是兩三步的距離。

雙目通紅目眥盡裂的少年拚命地伸出手——

有人重重地撞在他身後,撞得艾倫整個人向前栽倒而去。

就在即將觸及那個高台的一瞬間,他重重地向前栽倒在地上。

腦門狠狠地磕在地上,一陣劇痛襲來。

一直神色從容、面無表情地站在絞刑架下的利威爾突然目光微微一動,低頭看來。

他突然低下去的目光在那一瞬和艾倫的碧綠色瞳孔對上——

那只是一瞬——

幾乎連一眨眼的時間都沒有的微小的一瞬——

從額頭流下來滲入眼中的鮮血讓艾倫的視線在那一瞬一片血紅,模糊得看不清利威爾看他的一眼中所包含的一切——

最後一抹夕陽餘暉沉入地平線之下。

鋒利的刀刃重重地砍了下來。

天地間在一片飛濺的血紅之中陡然陷入了黯淡。

頭顱高高地飛了起來,在光線陰暗的空中劃開一道血色的弧線。

血花四濺,在空中飛揚。

腦中一片痙攣的空白,陡然緊縮成針孔的碧綠色瞳孔深深地倒映著那顆飛起來的頭顱在空中劃過弧度。

那頭顱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地上滾動著淌了一地的鮮紅。

目光獃滯的少年伸出發抖的手,卻只來得及抓住那一地被激動的衝上去的人們踩爛打碎的碎骨和肉醬。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陡然貫穿了整座巨大的廣場,如驚濤駭浪一般震撼著整個大地。

人們沉浸在殺死叛徒的喜悅之中,吶喊著,歡呼著,就像是一年前人類獲得勝利的那一刻。

普天同慶。

而在那恐怖的歡騰聲中,一個抱著頭跪坐在地上的綠瞳少年撕心裂肺的悲鳴聲是如此的微弱而毫不起眼地淹沒在其中。

…………

以意圖謀殺新王,背叛人類為罪名。

曾被譽為人類最強的英雄的前調查兵團兵士長利威爾於人類勝利后一年被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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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成長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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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第 2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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