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翌日,甄氏早早讓下人們備上了一桌子豐盛的早膳。
眼見著過了辰時,甄氏左等右等不見顏漪嵐的身影,就連平日里向來循規蹈矩的姜凝醉也破天荒的沒有出現,甄氏不禁有些疑惑,命管家親自去請她們二人出來。
大半盞茶過去了,甄氏終於看見姜凝醉的素雅身影出現在內堂之外,她穿了一身淡藍色裙衫,緩緩行來之時,臂腕間的帛帶隨風擺動,如同拂了滿池春水,一片波光粼粼。
「母親。」
姜凝醉點頭示意,剛剛入座,便見甄氏問道:「長公主呢?」
抬頭看著滿桌子豐盛的菜色,姜凝醉回得淡然,「長公主還未起身,我待會親自端些早膳送去房裡便好。」
甄氏聞言,連忙讓下人去準備食盒,末了,又不禁擔憂道:「長公主做事向來有分寸,今日這般實在反常,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吧?」
「母親不必擔心。」姜凝醉接過下人遞來的食盒,一邊挑選著顏漪嵐愛吃的膳食,一邊淡淡回道:「長公主昨夜不慎感染了些許風寒,所以我才沒有叫醒她。」
甄氏聞言一驚,她連忙起身道:「風寒可大可小,還是趕緊請御醫來看看吧。」
「長公主此番出宮,並不想驚動太多人,況且,」捏住筷子的手一頓,姜凝醉繼續道:「長公主好得很,母親無須如此緊張。」
姜凝醉說得不以為然,可是對象畢竟是那萬人之上的長公主,若是在她的府上出了什麼岔子,那可不是她所能擔待得起的。想著,甄氏仍舊有些不放心,但是姜凝醉話既已說到這個份上,她又不想表現得太過固執己見,惹得姜凝醉不快。
「可是......」甄氏欲言又止。「長公主畢竟是在咱們府上感染了風寒,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匆匆喝了半碗蓮子粥,姜凝醉端著食盒站起身,聽聞甄氏的話,她行至門邊的身影頓了頓,淡淡笑道:「沒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都是長公主自找的。」
「凝兒!」
甄氏蹙眉低斥了一聲,趕緊四下張望了片刻,幸得周圍沒有外人,若是讓有心之人聽見了,姜凝醉這一番話當真是犯了大不敬的。
當然,此時此刻的甄氏若是知曉她向來自詡乖巧的小女兒,當著顏漪嵐的面是如何目無尊卑不恭不敬的,那麼恐怕真能把她嚇得背過氣去。
想起顏漪嵐,姜凝醉的心裡始終有些不太痛快,所以一時不察竟然當著甄氏的面說了實話。想著,姜凝醉隱下心頭的思緒,回身對著甄氏道:「母親慢用,女兒先回房了。」
目送姜凝醉轉身離去,甄氏不覺搖頭嘆了口氣,以前的姜凝醉乖巧柔順,如同一朵潔白脫俗的蓮。不想一轉眼到宮裡呆了一年,性子竟然變得如此冷漠桀驁,像是長在寒崖峭壁上的一株雪梅,自有她的孤芳和冷傲。
回了閣院,姜凝醉沒有往自己的卧房走,而是繞了個彎,徑自朝著顏漪嵐的別院走去。
緩緩推開門,姜凝醉的動作很輕,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去,並沒有想要驚動顏漪嵐的打算。
平日里宮中事務繁忙,顏漪嵐忙於政事,每每都是踏晨霧而出,踩月色而歸,難得她能夠出宮偷得一日清閑,姜凝醉不想太快叫醒她。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藏了人的女子總是格外多情柔軟一些,明明顏漪嵐醒著的時候總是惹得姜凝醉心裡不痛快,彷彿只要遇上關於她的事情,自己向來引以為豪的冷靜自持全都能化雲霧散去,心情思緒全都被她牽著走,喜怒哀樂皆不再能夠自我掌控,沒出息地連自己都有些瞧看不起。可是如今單單望著她沉睡時的模樣,饒是再堅硬的心也如同化成了一潭泉水,甘甜純澈。
姜凝醉心裡正怔怔發想,回神就看見顏漪嵐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支著額頭看著她。蠶絲被順著她側躺著的動作滑下來,露出她雪白的香肩,勾勒出一幅香艷至極的畫面。
「長公主醒了?」
這純粹是在沒話找話說,顏漪嵐失笑,看著姜凝醉說完便自顧自從一旁的台柜上取下食盒,端著朝她這邊走來。「母親讓我送早膳來。」
甄氏向來注重規矩禮節,顏漪嵐貴為顏國的長公主,甄氏就算再怎麼不懂禮數,也不敢不請示過她就直接送早膳過來。況且,就算甄氏作為姜凝醉的生母,但是在人前她也仍舊是太子妃,作為皇室的人,甄氏饒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無權差遣使喚。
這話一聽就滿是破綻,但是顏漪嵐也無心去拆穿姜凝醉,只是意味深長道:「你昨晚折騰了我一夜,我現在乏得很,恐怕要勞煩太子妃喂我了。」
握著食盒的手一頓,姜凝醉冷眼看著顏漪嵐,最後笑道:「長公主既然嫌我技術不好,我自然是要勤能補拙的。」
顏漪嵐聞言,無力地掀了個白眼,聲音懶洋洋的,偏又透著渾然天成的媚意。「可我看你到了最後也不見得有什麼改進。」
不理顏漪嵐的故意揶揄,姜凝醉俯身將食盒放到顏漪嵐的床邊,抬頭之時,目光恰與顏漪嵐的視線相撞。眼睛只要微微往下,就能瞥見顏漪嵐掩藏在絲被之下的大好春光,可惜姜凝醉卻是站直了身子,道:「熟能生巧,長公主總有一日會後悔你今日之言。」
「哦?」顏漪嵐挑了挑眉,歪頭笑道:「你大可以慢慢練習,畢竟,比起佔有,我更喜歡雌伏於你身下。」
這世上,估摸也就只有顏漪嵐一人能夠把謊話說得如此大言不慚而面不改色。明明話里的意思是這般的放浪不堪,但是她依然可以用一種談笑風生的語氣說出來,讓人絲毫不感唐突失禮。
「長公主這沒個正經的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不再與顏漪嵐鬥弄嘴皮子,姜凝醉從屏風上取下顏漪嵐的衣衫,折身走回來。「趕緊穿上衣服,我讓青芙打盆水來讓你梳洗一下。」
姜凝醉邊說,邊將衣服遞給顏漪嵐,瞧著她伸手接過,姜凝醉剛想起身出去,下一秒卻被顏漪嵐攔腰攬住,後背霎時陷入一陣溫軟之中。
「凝醉。」顏漪嵐低聲喚著姜凝醉的名字,聲音似是染了酒意,惹得人心頭微醺。「昨夜有一句話,我還沒有回答你。」
姜凝醉任由顏漪嵐抱住她,問道:「什麼?」
短暫的一陣沉默過後,姜凝醉聽到顏漪嵐在她的耳畔輕聲笑起來,然後一字一句道:「凝醉,我也愛你。」
顏漪嵐,我愛你。
昨夜的記憶霎時填塞回了腦海里,想起那時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姜凝醉心不合時宜地砰砰跳動了兩下,卻不知是因為自己難得誠實的表白,還是因了今日顏漪嵐難得誠實的回應。
言語大多蒼白無力。姜凝醉一向如此認為,所以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花言巧語的人,每每應對顏漪嵐的情話,她生疏冷淡不懂回應迎合,所以久而久之也總是儘可能地迴避顏漪嵐諸如此類的行徑。可是直到昨夜她才恍然明了,或許世人創造這麼多的情話,大抵就是因為有些時候,情到了深處,滿溢而出的時候,唯有依靠言語來表達說明。
姜凝醉以為顏漪嵐沒有聽見,不曾想,自己最後的那點矜持心事,顏漪嵐全都窺見了。
聽到顏漪嵐滿足的回應,姜凝醉想起昨夜她的故意蠱惑,心裡始終有些不太痛快,所以自然也沒有要讓顏漪嵐痛快高興的道理。
想著,姜凝醉側過半邊身子,淡淡地望著顏漪嵐。「長公主在說什麼,我聽不太明白。」
姜凝醉神情向來冷淡,所以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顏漪嵐打量著她漠然的眉眼,壓根瞧不起她的話是真還是假。嘴角的笑意驀然凝固住,顏漪嵐挑眉,「你昨夜說的話,你不記得了?」
「我並不記得我昨夜有說過什麼。」姜凝醉語氣依然平淡,「許是長公主情動之時錯聽了。」
姜凝醉說著,伸手輕推開顏漪嵐攬抱住她的雙手,施施然起身道:「不過長公主方才的告白,我記下了。」
姜凝醉回得冷淡,噎得顏漪嵐半天緩不過神來,微眯著眼盯著她瞧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徑地欲言又止。
顏漪嵐覺得,就算現在用吃了不認賬來形容姜凝醉,那都算是便宜的了。她竟是從不曉得,骨子裡的姜凝醉,竟然還有這樣惡劣的一面。
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理會兀自看著她不言不語的顏漪嵐,姜凝醉轉身走出房內。
下了台階,姜凝醉看見碧鳶此時也來到了將軍府,正往她們的別院走來。
「奴婢拜見太子妃。」
姜凝醉剛剛還在擔心將軍府里的下人們手腳粗笨,伺候不了向來嬌生慣養的顏漪嵐,如今看見碧鳶來了,她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長公主正在屋裡,你進去吧。」姜凝醉吩咐著,瞧見碧鳶點頭正要進去,又不免多了句嘴,「你且先伺候著她梳洗用膳,我與母親在前殿等候。」
碧鳶聞言,點頭道:「奴婢明白。」說著,碧鳶抬起頭,望著姜凝醉轉身離去,心裡不禁生出一些疑惑來。
平日里姜凝醉總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淡漠而疏離,給人一種冷漠清高的錯覺。就算是面對著顏漪嵐的時候,也不曾表露過太多的熱絡和改變。可是不知怎麼地,瞧著姜凝醉今日的模樣,碧鳶總覺得她的心情似乎看起來頗好。
想著,碧鳶收起心思,拾階敲門而入。
走進房內,碧鳶偏頭尋見顏漪嵐已經穿上了內衫,下了床。她連忙取了屏風上剩下的外衫,走到顏漪嵐身邊替她穿戴整齊。
「她走了?」
「是。太子妃交代了,她與夫人在前殿等您。」碧鳶回著,不免好奇道:「看太子妃今日的心情,似乎挺好。」
顏漪嵐聞言,想起剛剛姜凝醉的故意裝傻行徑,不覺從鼻子里嗤笑出聲來,道:「啊,氣得本宮頭疼。」
替顏漪嵐捆綁腰帶的手一怔,碧鳶詫異地抬頭看了顏漪嵐一眼,復又低下了頭去,忍不住輕笑起來。
她想,瞧著自己主子如今的模樣,真真是應驗了世人常說的那句話——這世間萬事,都逃不過一物降一物。就算是那禍害人間的妖孽,到頭來,也自有鎮妖塔來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