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昭翎殿內一派死寂。
青芙和著綠荷一行人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背脊躬得像是拉直了的弓箭,隨時都有崩斷的可能。
沒有人敢說話。
姜凝醉自然也察覺到了這樣沉默而詭異的氣氛,她默默地抬頭望著眼前那位令所有人懼怕的長公主,直直地望著她那張妖冶的臉龐,似乎是想要探知她偽善的笑容下面真正的心思,亦或是從中猜測出她之前的那句話究竟是玩笑還是怪罪,可惜卻是徒勞。
那張臉龐雖然美麗,卻美得那麼虛浮。
雖說這樣的氣氛歸咎於長公主地那一句問話,可是真要細細想來,似乎直接導致這種場面的始作俑者還是她自己。光是想起剛剛這位長公主的話跟言行,姜凝醉幾乎瞬間就認定了這絕不是一個息事寧人的主,不論如何,這個時候自己絕對不能再惹怒她,至少認個錯是很有必要的。
「若之前我的言行有得罪長公主的地方,還請長公主恕罪。」
顏漪嵐斜身倚坐在椅子上,她的左手輕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視著眼前的姜凝醉,瞧著她淡漠的臉上不慌不懼的神情,笑得更加耐人尋味了。「恕罪?本宮看你可沒有半點覺得自己做錯的樣子。」
稱謂瞬間的變化並沒能逃過姜凝醉的耳朵,她不動聲色地抬起頭淺探了顏漪嵐一眼,不想卻正巧與她帶笑的視線撞在一起,直接被抓了個正著。
不同於姜凝醉的冷淡目光,顏漪嵐看著她的視線帶著刺骨的曖昧,猶如燎原之火席捲過來,讓姜凝醉只覺得背脊火辣辣的,原本冷淡的眼睛也不自覺地避開了那道視線,落到了別處去。
這位長公主生了一雙勾人的眼睛,可惜那裡面並不僅僅只有深重的美麗和誘惑,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冷傲,危險而冷酷。
「做沒做錯又有什麼區別?」姜凝醉低頭望著地下跪著的一行人,再抬頭漠然注視著眼前一徑媚笑的顏漪嵐,就算再笨拙到沒有眼見的人也看得出來,在她這個太子妃和眼前的這位長公主之間,誰才是那個真正握有生殺權的人。「長公主若是說我的不對,那就一定是我做錯了,這才是長公主評價對錯的標準吧?」
姜凝醉這一番話並不是一味的諂媚恭維,而是帶著犀利和決絕的,就算是明白了眼下的形勢,可是面對著顏漪嵐也絕沒有要退縮害怕的意思,甚至語氣里還依稀透著不屑和鄙夷。
顏漪嵐聞言,低低笑出聲來,她倒也不生氣,只是輕捏著杯蓋喝了一口熱茶,隨後她透過氤氳繚繞的霧氣看住姜凝醉,眼裡的笑意在水霧裡顯得格外的不真實。「你以前從不會這麼跟本宮說話。」
姜凝醉的臉上依舊淡漠,她只是側頭看向顏漪嵐的位置,輕啟薄唇道:「還請長公主賜教,我以前是如何的?」
「安靜的溫軟的,一副與世無爭膽怯懦弱的樣子。」顏漪嵐一手支著下巴,作出一副努力回想形容的神情,最後笑著補道:「對,像極了一隻戰戰兢兢的小白兔。」
可惜這樣顏漪嵐自認為有趣的性子,到了姜凝醉這裡就只能換來一陣無法苟同的沉默,最後附帶中肯地評價道:「光是聽起來就很愚不可及。」
這句話引得顏漪嵐『噗嗤』一聲笑起來,她反手遮著嘴一徑低笑,眼神饒有興味地打量著眼前的姜凝醉,眉眼裡的神情戲謔而妖冶:「你現在也沒見著有多精明,倒是還學會跟本宮頂嘴了。」
顏漪嵐的話雖是玩笑,但是話里的意思分明就像是在取笑姜凝醉,笑她不知好歹的舉措看起來是多麼的愚不可及。
姜凝醉自然聽出來了,她薄唇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道:「那倒是該怪我沒能一直膽怯懦弱下去。」
「無妨。」姜凝醉說著,看見一旁的顏漪嵐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掀眼看她的模樣尤為的惹人艷羨。「本宮原諒你便是。」
「......」直到這一刻,姜凝醉才徹徹底底地明白,她跟顏漪嵐大抵是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好好交談了。甚至,如果可以的話,姜凝醉恨不能一輩子也不再與顏漪嵐多費一句唇舌。
沉默間,門外突然有人敲門進來,而這於此刻的姜凝醉而言,絕對稱得上是一件幸事。
來人是一名侍衛,他徑自走進來,先是沖著顏漪嵐和姜凝醉行了禮,隨後視線遲疑地越過姜凝醉,猶豫半晌才道:「長公主,城外傳來一封急報......」
顏漪嵐自然也明白侍衛支吾不敢直言的原因,她只是興緻懨懨地擺了擺手,也不避諱姜凝醉和一眾下人在場,問道:「什麼事?」
「太子殿下剛剛從城外送來的急報,說是殿下聽聞太子妃轉醒的消息,打算明早啟程回宮。」
顏漪嵐自始至終的表情都很冷淡,她只是輕輕用杯蓋劃過杯沿,隨即抬起那雙妖冶美麗的鳳眸,笑望住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姜凝醉,飽含深意地問道:「太子要回宮了,凝醉,你想要見他么?」
姜凝醉本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太子回不回宮於她而言並不是值得關心的事情,所以聽到顏漪嵐問她,她這才微側著頭望過來。默默思索了片刻,姜凝醉才淡淡道:「自然是想的。」
「哦?」顏漪嵐一徑的笑,隨後她扔了茶杯在桌上,偏首對著身下跪著的侍衛道:「傳本宮的話,太子妃這兒自有本宮好生照料著,回宮一事過幾日再議吧。」
明明是顏漪嵐煞有介事的詢問姜凝醉的想法,可是等到她得到姜凝醉的回答后,她卻又意味難言的選擇了與之相反的決定,就好像她壓根沒有把姜凝醉的話聽進耳朵里一般。
想著,姜凝醉不解地抬頭,目光恰好落在顏漪嵐藏著戲謔笑意的眼裡。她微微地蹙眉,突然在這一刻明白過來,其實顏漪嵐需要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回答,她需要的僅僅只是一個戲弄她的理由罷了。
姜凝醉並不了解顏漪嵐與太子妃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過節和往事,有的時候她會覺得她們從前是親密的,有的時候她又覺得顏漪嵐對待自己的方式並沒有多麼友好,甚至稱得上頑劣,但是真要說起來,她又的確沒有從顏漪嵐的身上感覺出多少實實在在的惡意。
心裡疑惑思緒萬千,姜凝醉只是望著顏漪嵐的方向沒有說話,這樣毫不遮掩的目光自然逃不過顏漪嵐的眼睛。
雖說自從姜凝醉落水醒來之後,性情大變,但是依著方才對於她的了解,顏漪嵐也大抵摸出了一些她的脾性,所以笑著問道:「你有話想要對本宮說?」
既然顏漪嵐已經猜出了她的心思,那麼姜凝醉也沒有必要多加否認,道:「這一次落水醒來,好些事情都記不太清了,明明腦子裡有熟悉的畫面閃現,卻猶如夢中幻影,轉瞬即逝,偏偏想記卻又記不起來。所以,若是我之前有什麼得罪了長公主的地方,還望長公主能夠念在我年歲尚小不懂事,大人不計小人過」
姜凝醉的這一番話雖然言辭得體,語氣不卑不亢,聽起來格外的落落大方。但是不論她這一番話修辭得多麼好聽,言下之意都只有一個,那便是我既已萬事想不起來,你就算再百般刁難我,也沒有什麼意義,倒顯得長公主你不夠寬容大度。
似乎察覺出姜凝醉話裡有話,顏漪嵐徑自重新倒了一杯茶,她低頭輕吹著熱茶氤氳而出的霧氣,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說下去。」
「況且,太子即使眼下不回宮,終有一日還是會回宮的,長公主這樣不請自來我的昭翎殿,時間長了,總是會落人口實。」
姜凝醉冷淡的話語里全是暗示,卻始終不肯當面說破什麼,顏漪嵐聽煩了這樣的暗示,冷不丁地打斷道:「說重點。」
「請長公主出去。」姜凝醉面無表情地說著,平靜的眼眸波瀾不驚地望向顏漪嵐,淡道:「還有,煩請長公主以後來我的寢宮時,提前派人通傳一聲,至少能讓我提前準備好迎接,也不會顯得那麼唐突。」
望著姜凝醉一本正經的臉,顏漪嵐突然覺得這樣的姜凝醉實在是有些有趣,她不禁好笑,用手背半掩著嘴,肩頭微微地抖動,發噱著道:「本宮若是不肯答應呢?」
顏漪嵐的話帶著刁難的意味,姜凝醉不惱也不理會,漠然道:「那就權當我對牛彈琴了。」
顏漪嵐笑望著姜凝醉,鳳眸微微眯起,打量姜凝醉的目光也帶了些方才沒有的認真。「倒是有些懷念你以前那副溫順軟弱的樣子了,至少比你現在討人喜歡多了。」
聽出顏漪嵐語氣里的玩味和揶揄,姜凝醉仿若未聞,目光落在殿門的方向,聲音冷冷的,猶如窗外一層深過一層的積雪:「時辰不早了,若長公主沒有別的事情要吩咐的話,就請先行回宮吧。」說著,姜凝醉轉身朝著屏風后的梳妝台走去,路過身前還一徑跪著的青芙等人,道:「還不快起來伺候我更衣洗漱。」
青芙聞言,先是朝著姜凝醉的方向側過了身子,面色又為難地看了看顏漪嵐的方向,始終不敢站起身來。
「還愣著做什麼,沒聽見你主子的話么?」顏漪嵐嘴角含著笑,她輕聲提醒了青芙一句,算作是准許。
得了顏漪嵐的允肯,青芙和綠荷這才敢站起身來,忙不迭地隨著姜凝醉往屏風後走去。
姜凝醉的身影在九重帷幔后停了下來,燈光映照著帷幔上的那抹纖麗身影,她微微側著頭望向顏漪嵐的方向,眉眼帶著凜冽的冷意,仿若冰天雪地里一株開得嬌艷的紅梅。
「夜深路滑,長公主回去的時候多加小心。」姜凝醉的聲音淡然到沒有一點情緒的夾雜,透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她說著,朝著顏漪嵐微微頷首,送客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我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