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顏漪嵐低頭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覺得好笑地抬起了頭看著帷幔後面姜凝醉那張冰冷而認真的臉,一時間心底說不上來是震驚多一些,還是好笑多一些。
敢情活了二十多個年頭,今天倒是第一次收到了逐客令,而且,還是來自那個向來唯唯諾諾不敢大聲說話的小丫頭,這倒真是新奇的很。
顏漪嵐的心裡正暗自思索著該用什麼方法治治這無法無天的太子妃,殿外突然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人還未走進昭翎殿,聲音倒是先一步響了起來。
「聽說妹妹醒了?姐姐特地來看看妹妹。」
楊思媚嬌滴滴地說著,大搖大擺地帶著宮女走進了昭翎殿里,前腳剛走進來,她的目光就掃視到了站在九重帷幔下的姜凝醉,嬌笑著朝著她的身邊走去。
「媚夫人。」
楊思媚冷淡地朝著行禮的青芙和綠荷點了點頭,示意她們起來,隨後扭頭看著姜凝醉的時候重又拾起嬌艷的笑意,款擺著走到姜凝醉的身邊,笑道:「妹妹先前落水,姐姐得知了之後可是擔心的很呢,如今看見妹妹安然無事,這心裡的大石才總算是落了地。」
楊思媚雖然嘴上的話說得關懷備至,但是語氣里卻並沒有多少真情實意,她塗抹了淡妝的臉上艷麗嬌媚,眼角眉梢皆透著飛揚之態,望著姜凝醉的眼神也帶著幾分驕縱自傲。
關心談不上,跑來看熱鬧喧賓奪主的意味姜凝醉倒是察覺出來了。
姜凝醉這邊還沒有表態,性子向來衝動毛躁的綠荷卻是第一個看不下去了。想她楊思媚不過只是一個區區的太子侍妾,仗著自己為子嗣稀薄的太子生下了小世子,就在太子東宮裡趾高氣昂囂張跋扈,不僅向來不把性子軟弱的太子妃看在眼裡,還兀自以姐妹相稱,擺明了以下犯上佔盡了太子妃的便宜。
「媚夫人,你好大的膽子,長公主還在主殿坐著呢,你竟敢不行禮?」
若是平日里,聽見一個區區的宮女膽敢對著自己嚴聲厲責,楊思媚非得教訓得她哭爹喊娘不可,但是此時楊思媚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她只是順著綠荷的眼神望向殿中,看著慵懶斜倚在椅塌上的顏漪嵐,臉上的飛揚跋扈早已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片面如死灰。
「妾身之前一心關心妹妹的傷勢,沒有看見長公主的身影,一時怠慢,還請長公主恕罪。」楊思媚說著,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顏漪嵐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心裡直喊不妙,額間也頓時生起了一層冷汗。
顏漪嵐充耳不聞,她一徑把玩著手裡的茶盞,任楊思媚微彎著身不敢動彈,半晌,她才低低笑道:「看來媚夫人當真是關心則亂,連規矩都忘了。本宮方才聽你與太子妃以姐妹相稱,若是這麼算起來,本宮作為太子的皇姐,與你同作為太子妃的姐姐,不知道我們之間又該是誰大誰小呢?」
楊思媚自然不會傻到以為顏漪嵐這一番話當真是要跟她作為姐妹互相親近,不過只是在斥責她沒大沒小而已,她的後背一陣發涼,險些支撐不住跪倒在地。
太子妃雖然進宮不過短短半月,但是宮裡誰人不知,這摸不透性子的長公主向來對太子妃多有偏愛,不僅飲食起居上分外關照,長公主的貼身宮女碧鳶更是時常出入昭翎殿,這份熱乎勁連太子都不及。
只是知道雖知道,但是長公主忙於政事,平日里是極少踏足昭翎殿的,她們幾乎不曾見過長公主,況且太子妃素來性子怯懦,時常受了欺負也不會吱聲反抗,她們的膽子也就漸漸地大了起來。
這其中,當然是以楊思媚最為氣焰囂張了。只是不想,這一次她的命就那麼不好,恰恰讓她在昭翎殿撞上了顏漪嵐。
「妾身該死。」楊思媚戰戰兢兢地說著,忍不住伸手抹了抹額間的潮濕。「只是平日里與太子妃親近慣了,又見太子妃比妾身小上幾歲,所以才以姐妹相稱。」
「好。」顏漪嵐意欲不明地笑應了一聲,隨後側首看著走出帷幔冷眼觀之的姜凝醉,問道:「凝醉,可有此事?」
聽見顏漪嵐這麼問,楊思媚的心裡不由地隱隱松下一口氣來,顏漪嵐的心思她雖是捉摸不透,但是姜凝醉的性格她倒是清楚的,依照往日的了解,姜凝醉斷不會向顏漪嵐訴苦,只會一味地忍辱承受。
只是這一次她顯然料錯了。姜凝醉這時已經從談話中大致猜出了楊思媚的身份,她置身事外般的看著楊思媚,淡淡道:「我並不記得有這件事。」
姜凝醉的話冷冷地拋下后,楊思媚剛松下的氣重又堵了上來,這一次她再也站不住身子,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連聲道:「妾身知錯,還望長公主看在辰兒的份上饒妾身一次。」
聽見楊思媚搬出了小世子,顏漪嵐淺媚的笑里參雜了几絲冷酷,道:「小小的夫人也敢這樣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看來本宮是應該替太子好好管教管教了。」無視楊思媚聞言顫抖得更加厲害的身子,顏漪嵐聲音緩慢而慵懶,「不過今日本宮乏了,這事就交由太子妃處置吧。」
見顏漪嵐像個甩手掌柜似的把事情往自己這推,姜凝醉正想拒絕,抬頭看見顏漪嵐站起了身,一邊輕拂著坐皺了的衣擺,一邊對她說道:「在太子回來之前,你的一切都交由本宮負責,待會有什麼需要就告訴碧鳶,碧鳶自會替你安排妥當。」
顏漪嵐說著,留下了身邊的碧鳶,獨自走出了昭翎殿。
顏漪嵐這一走,楊思媚兀自地鬆了口氣,可惜她仍舊不敢站起身來,倒也不是害怕姜凝醉,而是將目光落在了碧鳶的身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顏漪嵐留下碧鳶的目的,不是真為了姜凝醉有什麼需要,不過是作為顏漪嵐的眼線留在這裡,提醒楊思媚謹記她剛剛說過的話,不要妄動任何別的心思。
顏漪嵐甩甩手走的洒脫,姜凝醉卻是頭疼不已,她低頭看著依舊跪在地上不敢起來的楊思媚,淡道:「我不喜歡把事情弄得太複雜,所以只有兩句話要告訴你,你記著便是。」
姜凝醉的口氣淡然到沒有任何的情緒,若真要說有什麼,不過只是覺得麻煩的不耐而已。楊思媚咬了咬牙,狠狠應道:「太子妃請說。」
「宮中從未有規矩說過太子的侍妾來太子妃的寢宮不必提前通傳,更沒有說過見到太子妃可以不必行禮,所以日後我希望你能懂些規矩,不必勞煩我下次再來教你。」姜凝醉的聲音平平,但是裡面帶著冰冷凜冽的氣勢,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還有,下次直呼我的稱號便好,我們身份不一樣,姐妹相稱始終不合適,聽上去也變扭至極。」
作為太子妃,姜凝醉的品階在楊思媚面前高了不止一等,聽她這樣一說,楊思媚的身軀不禁一顫,氣得聲音都在發抖。「妾身記住了。」
不在意楊思媚咬牙發顫的聲音,姜凝醉轉身往內殿走去,淡淡道:「退下吧。」
從未想過那往日總是低眉順眼的太子妃竟然會當眾教訓羞辱她,楊思媚直到站起了身還猶自回不過味來,頗有些失神落魄地往殿外走去。碧鳶一直沉聲站在一旁,直到這一刻,她才上前幾步,請示到:「太子妃若是沒有別的什麼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姜凝醉此時已經走到了屏風后,聽聞碧鳶的話,輕應了一聲算作允許。
聽見碧鳶的腳步自大殿內走遠,姜凝醉想起方才顏漪嵐明明吩咐碧鳶留在這裡,可是等到她處理完楊思媚的事情之後,不必她開口碧鳶就自行離開了,壓根沒有再繼續逗留的打算。這樣看起來,顏漪嵐故意把碧鳶留下,倒像是在保護自己,至少足夠震懾住楊思媚,讓她不敢任意妄為。
這個想法一出,連姜凝醉自己都嚇得不輕,那個方才百般刁難戲弄她的長公主能放過她已是不易,哪裡會這麼好心地來保護她。大抵真的是累的不輕,才會生出這樣荒謬的想法來,姜凝醉閉了閉眼,不再去想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
青芙這時已經吩咐下人準備好了浴桶和熱水,她走進屏風后,輕聲道:「娘娘,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凈身。」
姜凝醉點頭,任由青芙替她脫下最外層的紗衣,緊接著是裡層的丹鳳霞衣,直到褪去最裡層貼身衣物的時候,青芙的面色突然一頓,眼神慌忙地移開,連手上的動作都僵硬慌亂起來。
青芙的失態引起了姜凝醉的注意,姜凝醉先是垂目疑惑地望了青芙一眼,孰知青芙注意到她冷冷的視線,眼神一驚,趕緊移開去,甚至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
姜凝醉心裡的疑惑驟升,她隱隱不安地順著青芙剛才的目光望下去,視線所觸及的場景逼得她這樣心思沉定的人也不由地呼吸一滯,腦子隨之一片空白。
只見她的身上,從胸口一路延伸至大腿內側皆布滿了淺色的印記,細細辨認上去,那分明是一個個曖昧的吻痕。這些痕迹看上去還很清晰,仍未完全的褪化消失,想必也不過是這幾日天內留下的。
不是說太子半月前就動身出宮了么?那這些吻痕又是怎麼回事?太子妃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若是被外人知道了,那麼不論是哪個朝代的律法,私通都必定是要殺頭的死罪!
所有的設想一下子全堵在了姜凝醉的思緒里,青芙這時也注意到了姜凝醉冷到極致的神情,頭垂得更低了,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姜凝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青芙發白慌亂的臉色,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誰知這一問,嚇得原本就慌張不安的青芙更加地驚慌失措,身子一軟就跪了下去,顫著聲道:「娘娘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