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且說冬盡春回,西疆接二連三有捷報傳來,霍凜率幾千輕騎兵數次偷襲敵軍,斬敵萬餘人,朝野內外聞此消息,自是人心振奮,霍凜本是霍牧兒子中最默默無名的一個,短短一個月內,便因驍勇而揚名天下。皇帝自是龍心大悅,封霍凜為車騎將軍,加封霍牧為吳國公,冊封其長子霍淞為世子,一邊親下手諭給霍牧,命其不惜一切代價,痛擊吐蕃及吐谷渾大軍,永絕後患。
霍府幾天之內,連接幾道聖旨,一個接一個的喜訊,讓府中幾百口人雀躍非常,哪怕是最低等的僕役人等,也是滿面春風,得意洋洋。宗薈在霍淞的示意下,趁機進宮,跟皇貴妃提涼國公欲與霍家結親之事,一來聽聽皇貴妃的意思,二來想請皇貴妃出面,求皇帝親為賜婚。
几上白玉龍戲珠紋花觚里插著的幾枝新鮮花卉,顏色鮮艷得似是有些刺眼,皇貴妃眉頭不易察覺的輕皺了一下,收回目光,低頭慢慢的喝茶,宗薈耐著性子等了半天,只得又陪笑道:「那個三小姐是嫡出,論模樣兒,心性兒真是沒得說,實是堪配二叔,娘娘若是哪日閑了,可召她們母女進宮,便知我所言不虛。」
「我知道了。」皇貴妃依舊垂著眼睫,淡淡的開口:「這事我會跟皇上提的。」
宗薈笑道:「若由皇上金口賜婚,那朝中諸臣,更會對我霍家另眼相看了。」
「水滿則溢,月圓則虧,千古不變之理,如今雖然榮寵之極,但前車之鑒時刻不可忘諸腦後。」皇貴妃抬起頭,輕聲道:「你告訴大哥,此時不但自己不可忘形,連府中下人輩也要嚴加禁約,萬事都需謹慎低調才是。」
宗薈忙道:「娘娘放心,我一定把娘娘的話轉告於他。」
「你去吧,今兒我身子不大爽快,就不留你用膳了,再有,你方才說這芙蓉糕好,你帶些回去吧,將各樣茶點都帶上些。」
「是。」宗薈忙站起來:「一家子大大小小都記掛著娘娘呢,望娘娘千萬好生將養鳳體,我改日再來向娘娘請安。」
說話的當兒,疏桐已包好了幾盒點心,交給宗薈的貼身丫鬟,宗薈謝了賞,方跟著小宮女出去了。
宗薈走後,皇貴妃雙眼微閉,右手一顆顆捻動著那串隨身常戴的紫檀佛珠,沁竹見她神色不同於往日,心下詫異,可也捉摸不透是怎麼回事,又不敢打擾,替她更換了熱茶來,陪笑道:「方才娘娘說身子不爽快,奴婢打發人叫太醫過來看看可好?」
「不必。」
「那。。。奴婢伺候娘娘去歇息一會吧?」
「不用了,你下去罷,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是。」
沁竹不敢違拗,正要退下,忽有小宮女來稟:「娘娘,桑蓉姑姑在外候著求見。」
皇貴妃停下手中的動作,開口道:「叫她進來吧。」
桑蓉走到內間,行禮畢,將一個小巧精緻的銀質點心盒子雙手奉上:「娘娘,這是蓮小主親手做的八珍糕,囑託奴婢帶給娘娘。」
沁竹忙上前接過來,打開給皇貴妃看了一看,才合上輕輕放置一邊。皇貴妃問道:「你今日去了擷芳宮么?」
桑蓉回道:「擷芳宮的橫波一早打發人來請奴婢,說要請教奴婢幾種繁複的針線花樣,所以奴婢跟高公公說了一聲,就過去了,恰巧蓮小主又看到,就叫把這糕點帶過來。」
皇貴妃輕輕揮了揮手,沁竹會意,福了一福,率幾個小宮女出去了,又反手親自把門帶上。皇貴妃見無別人,方似不經意的道:「糕點之屬也甚多,為何她偏偏叫你送了這八珍糕過來?」
桑蓉一怔,只得回道:「蓮小主聽說娘娘近日進膳不香,是以。。。」
皇貴妃道:「她又是如何知道我進膳不香的?」
「這。。。」桑蓉微微有些惶恐,低聲道:「奴婢知錯,蓮小主是問的奴婢。」
皇貴妃將佛珠重新戴於腕上,慢條斯理的道:「你這陣子去了幾次擷芳宮?」
「去過三四次。」
「都是橫波請你過去的么?」
桑蓉雖不知其意,此時卻也不敢不如實回答:「實是蓮小主請奴婢過去的。」
「唔,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蓮小主思鄉心切,每次都要跟奴婢說些家鄉的風物人情。」
皇貴妃看了她一眼:「只是說這些么?」
桑蓉遲疑了一下,回道:「蓮小主對娘娘關心甚切,也會向奴婢細問娘娘的飲食起居狀況。」她心中本就不安,說出這話,見皇貴妃許久都沒作聲,更是萬分忐忑:「奴婢多嘴,還請娘娘責罰,但蓮小主溫婉純善,對娘娘一片感恩之心,問這些並無他意,還求娘娘不要介懷。」
皇貴妃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她平日里都做些什麼?」
桑蓉鬆了一大口氣,連忙道:「蓮小主每天除了跟柔貴人下棋聊天,就是看看書,弄下花兒草兒,可不比前陣子了,現在精神氣色好好得緊呢。」
「如此甚好。」皇貴妃點點頭:「你出去吧。」
桑蓉一顆懸著的心徹底放下,滿心歡喜的出去了。皇貴妃坐在那裡出了一會兒神,伸手把銀盒打開,伸手拈了一塊糕點放進嘴裡,只覺入口軟糯,細細咀嚼了幾下,一股清香便充盈在唇齒之間。八珍糕有健脾開胃、寧心安神之效,本是宮中常用糕點,但唯有這次,覺得味道勝似往常許多。皇貴妃拇指輕撫著銀質刻著精緻花紋的盒面,嘴角漸漸綻開一抹溫柔的笑意來。
午膳后歇息了片刻,便有皇后打發人過來請,說是有要事商議,沁竹和疏桐兩個伺候著皇貴妃換了衣裳,乘轎前往雍華宮。
到得雍華宮正殿,皇貴妃發現麗妃已經等在那裡了,她上前先向皇後行了禮,皇后態度極是親熱:「妹妹來了,快請坐。」皇貴妃在左側首坐下,麗妃也過來向她行禮,她微微一笑:「免了罷。」說著向皇后笑道:「今日我嫂子進宮來,跟我說了半天家常,未免有些疲乏,因此動作慢了一些,叫皇后和麗妃等著,真是過意不去。」
「自家姐妹,怎地如此客氣,麗妃可也是剛到呢。」皇后笑道:「宗薈今兒一早也向我請安來著,我也不敢留她用膳,想著多留些時間給你們說梯己話兒。」
麗妃抿嘴笑道:「是啊,如今皇貴妃家喜事連連,宗薈想必有許多話兒要說呢。」
皇貴妃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微笑道:「她說的倒與皇上近日對霍家的封爵和賞賜等事無關,倒是另一件喜事,正是叫我有些為難。」
「哦?」皇后很是好奇:「既是喜事,為何又讓妹妹為難?」
「說來叫你們見笑,我那第二個弟弟霍澤,生性放蕩不羈,極不服父母管教的,如今雖已二十好幾,只是不肯娶親,到現在只有幾房姬妾,今日我嫂子進宮,跟我提及涼國公家有意同我們家結親,言道他家三小姐品貌皆佳,堪與我二弟作配,是以進宮與我商議。」
麗妃不解:「這是極好的事呀,為何皇貴妃作難呢?難道是擔心令弟不肯?也是奇了,他既肯納妾,為何不願娶妻?縱然不情願,有皇貴妃作主,也不怕他不依吧。」
皇貴妃面有難色:「不是這個,我嫂子的意思,是想我私下請求皇上賜婚。我想皇上自繼位以來,還未賜誰此等榮耀,而我二弟又是兄弟中不成器的一個,因此我委實難以開口。」
麗妃想了想,道:「皇貴妃所慮極是。」
皇后沉吟一下,卻開口笑道:「其實妹妹也是多慮,大將軍如今深得皇上器重,三公子在西疆又屢立戰功,賜婚只是件小事,此時皇上又怎會不肯施予這點恩澤呢?只是。。。」
說到這裡,她不由得停了下來,皇貴妃誠懇的道:「皇後有何想法,還請不吝指教。」
「也沒什麼。」皇后皺眉道:「只是涼國公空有虛爵,大將軍卻是位高權重,深受聖寵,我只是覺得家世上有些不般配。」
麗妃笑道:「皇后這麼說,我倒想起了一個人選。」
「哦?」
「鄂國公夫人是常在宮裡走的,皇后和皇貴妃也見過,她家的第五位小姐今年芳齡十八歲,也是正出,如今尚待字閨中,我覺得跟二公子倒是一對好的,皇貴妃以為如何?」
「鄂國公家的五小姐?」皇貴妃仔細想了一想,沉吟著道:「鄂國公家世代勛貴,在朝中也頗有威望,論門第倒也相配,只是這五小姐相貌品性如何,還不得而知,而且既然已十八了,怎會無人提親?這中間莫不是有些緣由?」
麗妃忙道:「鄂國公家之前幾位小姐嫁的都是公府侯門之家,這五小姐怎會沒人提親呢,我聽說,上門求親的貴族公子可是踏破了門檻哪,只是鄂國公夫婦視幼女為掌上明珠,不肯輕易許人,所以才耽擱得年紀大了些。至於相貌么,鄂國公夫人我們都見過,優雅端莊,皇貴妃放心,她生的女兒差不到哪裡去,皇后你說是不是?」
皇后頷首:「鄂國公夫人確實是賢良淑美。」皇貴妃沉思不語,皇后看了看她的神色,笑道:「依我看,鄂國公的家的小姐也更配一些,妹妹若是有意,不妨去求求皇上,我跟麗妃也從旁幫著說些話兒,這賜婚一事,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了的。」
「如此,我就先拜謝姐姐了。」皇貴妃似是下了決心,站起身來,笑著對皇后盈盈拜了下去,皇后忙親自上前拉起:「你我姐妹,彼此相幫是應該的,這點小事,又何言一個謝字。」說著又笑道:「說了半天親事,連正事都忘記了。其實今日請你們來,是想跟你們商量一件事,如今春光正濃,牡丹園裡的花兒開得正好,皇上近日心情又甚佳,我想擇個吉日設下幾桌筵席,請皇上和眾位姐妹喝酒賞花,大家好好樂一樂,你們覺得怎樣?」
皇貴妃道:「皇后這主意極好,皇上定會很高興。」
麗妃撫掌笑道:「皇后既有如此興緻,到得那日,我定要多喝幾杯。」
那一盞盞纏枝蓮紋的鎏金燭台,將暖閣映照得明亮而溫暖。皇貴妃換了一身銀白色的絲袍,手持一本《昭明文選》,斜倚在軟榻上,一頭烏黑細密的長發隨意散落在枕間。
「奴才已細細打探過了。」高賢跪在地上,低聲稟道:「那鄂國公的五小姐,極似其父,只有中人之姿,且頗為肥胖,皇后和麗妃用心不純,此事極為不妥。」
「唔。」皇貴妃眼睛盯著書,懶懶的道:「娶妻在賢不在貌,你豈可以小人之心,妄議皇后耶?」
「奴才不敢。」高賢微微漲紅了臉,支吾著又道:「但奴才還聽人說,這五小姐因自小被鄂國公驕縱慣了,性子也是極為糟糕的,潑辣悍妒,聲名在外,那些王公貴戚都沒人敢上門提親的,那些根基淺薄的,他們家又看不上人家,因此十八歲尚待字閨中。」
「道聽途說之言,豈可全信?」皇貴妃翻了一頁書,不以為意的道:「只要皇后和麗妃相助,皇上必開口賜婚,豈不比我去求皇上要好得多?」
「可是鄂國公是皇后的人,他家的小姐嫁進將軍府。。。」
皇貴妃微微皺了眉頭:「夠了,此事不必再提。」
高賢只得道:「是。」
「敏妃的事,大皇子還瞞在鼓裡嗎?」
「是,瞞得跟鐵桶似的,雍華宮上上下下,沒一人敢提半個字,大皇子一直都以為敏妃生病,在東郊行宮休養。」
「該想個辦法,讓他知道真相了。」皇貴妃淡淡的道:「現在已經是時候了。」
「奴才明白了。」
「你下去罷。」
高賢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小心翼翼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