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東暖閣正中間擺放著一張沉香木雕刻的大床,龍床一共有八根柱子,八條栩栩如生的龍盤旋而上,床幔周圍有十二盞金色的蓮花燈,每一盞都雕刻著精美絕倫的花紋,而燈里的芯,竟是十二顆大小一致的夜明珠。燭光不知何時早已熄滅,只有夜明珠散發著滿室明亮卻柔和的光芒。
皇帝穿著淡黃-色的紗衣,懶懶的倚在床上,向她招了招手,嗓音低沉:「過來。」
蓮真每上前一步,便覺鼻間那沉鬱的香氣似乎要更濃了一點,心裡反而漸漸安定下來,她緩緩走到床邊,伸手便要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一隻手卻及時伸過來,握住她手,稍微用力,蓮真只來得及發出半聲驚呼,已跌落在床上,恰恰落入一個寬厚的懷抱中。
「其實這樣很煞風景,是嗎?」皇帝把玩著她頸間披風的帶子,似有些意興索然。
「是。」蓮真想著橫波的叮囑,強忍住心裡的羞憤,聲音卻是溫順而動聽:「每個女人到這裡來,都披著這樣的披風,披風下面,都是一具覽無遺的身體。」
皇帝一怔,微眯了雙眼:「你很大膽。」
「皇上恕罪。」
皇帝伸指抬起她的下巴,唇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你為什麼不敢看朕?」
「你是皇上。」
「你很怕朕么?」
「臣妾膽子並不大。」蓮真不正面回答他的話,仍是低垂著眉眼。
「那剛才為何敢那樣對朕說話?」
「臣妾一時斗膽,講出了皇上心中所想。」
蓮真聲音愈低,卷翹長睫如蝶翼微微顫動著,在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那模樣亦發惹人憐惜。皇帝目光緊緊盯著她,手指忍不住輕輕滑過她柔滑的肌膚,嘆息似的道:「你真美。。。那日採選,朕第一眼就注意到你了,在一眾鮮妍嬌媚的采女當中,你就如一枝浴水而出,裊裊婷婷的粉荷,清雅脫俗,飄逸如仙,除了『蓮』之一字,朕實在想不出更適合你的封號了。」
「皇上。。。」
「侍寢的規矩,是祖宗定下的,宮裡規矩多,朕亦不喜歡,過陣子,朕帶你去西苑住一陣子,咱們就不用管這麼多了,你可以穿漂亮的衣服給朕看,可以跟朕呆一整夜。。。唔,你好香。。。」
感覺到他越來越急促粗重的呼吸,蓮真不由得心慌意亂,心臟跳動得似乎要躍出了胸腔,下意識便要去推開眼前那張越來越近的臉孔,可是橫波的那句「伺候好皇上,只可順從,不可絲毫逆了聖意」恍若又在耳邊響起,她伸出的手便在空中頓住,反而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的脖頸。
按規矩,妃子是不能在長樂宮過夜的,被臨幸之後依然要回自己宮室休息。橫波和寶貞等在偏殿等了許久,方見蓮真垂著頭,隨著兩個內監進來,兩人快步迎上前去,話也不敢多說,忙忙的替蓮真解下披風,換了衣裳,一同扶著她上了車,出了長樂宮。
一回到擷芳宮,已有小宮女端了一碗葯汁上來,寶貞接過遞到蓮真面前,眼裡帶著一絲羞意:「小主,橫波姑姑說初次會疼,喝了這個會好受些。」
蓮真不語,接過來喝了小半碗便放下了,燭光下橫波看得分明,她神情有異,連胭脂都幾乎無法掩飾臉色的蒼白,眼角還帶著些許淚痕,不由得在她身前蹲下,心疼的道:「小主,很疼嗎?」
蓮真想點頭,卻又撇過了臉,低聲道:「叫她們準備蘭湯,我想沐浴。」
秋意漸濃,連續下了幾天雨,天氣便覺有些涼了。
寧嬪告了座,堆出一臉笑意:「姐姐今兒氣色不同往日,可是有什麼喜事?」
敏妃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只是聽烈兒說,上書房的師傅今日查問他的功課,他應答如流,師傅誇獎了他,我這個做娘的,自然心中喜悅。」
寧嬪極口誇讚:「大皇子機敏伶俐,勤奮好學,怪不得皇上那麼寵他,真真是招人疼呢。」
這話聽起來實在是很讓人受用,敏妃眼裡露出一絲得意之色,卻並不接話,低了頭喝茶。
寧嬪道:「九公主不日就要嫁去吐蕃了,姐姐的禮物可有準備好了。」
「還沒呢,我正為這事頭疼。」
「唉,想起來九公主才這麼小小的年紀,就要嫁去番邦,那德利贊普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連我都想著不忍。。。。。。」
說到這裡,她以手掩口,不再往下說,敏妃輕蹙了眉,兩人心照不宣,九公主宗詡雖然是先帝寵妃張淑妃所生,是先帝最得寵的小女兒,皇帝對這個小妹妹卻很一般,而且有傳聞說,先帝死後,張淑妃並非自願殉葬的,而是由當今皇帝逼著自殺殉葬的。兩人雖因同為女人,對公主的婚事深感嘆息同情,卻是不敢在這個話題上多言。
沉默了一下,寧嬪欠了欠身子:「姐姐,那新來的蓮嬪可不簡單,小小年紀,竟是如此狐媚,皇上都連續翻了她好些天的牌子了,每天去擷芳宮的賞賜可是源源不斷呢。」
是了,這才到正題了,敏妃在心中一笑,伸出纖細的手指,從盤中拈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皇上就算不翻她的牌子,平日里也是召幸麗妃的多,你急什麼?」
寧嬪紅了臉:「是的,聽說今日麗妃在自己宮裡摔杯子,大罵她是妖孽呢。」
「你沉住氣,這事交由麗妃去操心,咱們一旁看熱鬧就是。」
寧嬪擔憂道:「可是她若成了第二個麗妃,到時候。。。」
敏妃卻是氣定神閑:「放心,她暫時還成不了什麼氣候。」
寧嬪有些訕訕的,勉強又說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了,敏妃也不虛留,見她出了門,靈雀不解的道:「娘娘,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擔心,皇上對那蓮嬪可另眼相看得緊,一進宮便封嬪,現在又如此專寵,以新人來說,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例呀。」
「傻丫頭,你知道什麼,皇上如此大張旗鼓的寵她,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她年輕美貌,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懲罰麗妃的驕縱,給她點顏色看看罷了。」敏妃嗤的一笑:「你看到沒,連寧嬪都坐不住了,皇上若真愛重那個謝蓮真,會將她置於柴火之上嗎?」
靈雀恍然:「還是娘娘明察秋毫。」
「皇上是聰明人,這制衡之術,可以在臣子之間用,亦可以用於後宮。我們皇上呀,可不是什麼痴情深情之人,哪來的什麼專寵之說,無非都是一時新鮮罷了。」敏妃面有得色,沉吟了一下,又道:「不過,這謝蓮真若是真能取代麗妃在皇上心裡的位置,倒可以拉攏一把,用來對付皇后和麗妃。」
靈雀道:「可是皇上總是召幸她,萬一她哪天懷了龍胎,誕下皇子。。。」
敏妃沉下臉,冷冷的道:「她當然是生不了皇子的。」
這幾天,往返於長樂宮和擷芳宮的小太監絡繹不絕,什麼珍珠翡翠,瑪瑙寶石,什麼綾羅綢緞,珍稀獸皮,乃至於普通的金銀,各樣美味吃食,應有盡有,擷芳宮的人接賞賜簡直接得手軟。
這日皇帝又有賞賜下來,除了一盤子金銀首飾之外,還另賞了燕窩粥以及一桌子素食,大約是因蓮真口味清淡之故。別的都罷了,其中有樣食物是難得的,以薯葯切片,蓮粉拌勻,加用五味調製而成,聞之清香撲鼻,食之味酥而脆,又潔白如銀,望之如月,寶貞從未見過此種食物,問那小太監時,回答說這樣吃食名為「月一盤」。
當時恰好蘇蘊和慕緋羽也在,不由得嘖嘖稱羨不已,蓮真倒是沒什麼感覺,只道:「蘊兒,緋羽,要是不嫌棄清淡的話,今晚就留在我這兒用膳吧。」
蘇蘊笑道:「你不留,我也打算賴這兒不走了,從沒吃過這麼精緻好吃的東西呢。」
寶貞忙吩咐人擺碗筷,慕緋羽手裡拿著一支鏤空雕鳳紋羊脂白玉簪,反覆把玩細看,只覺雕工精美,觸手溫潤,竟有些捨不得放下來,蓮真看見,隨口道:「緋羽,你若喜歡那簪子,就送了你吧。」
慕緋羽聽了這句,倒是飛快將簪子放下了,口裡酸溜溜的道:「我可不要,這是皇上賞你的,你自個留著吧。」
說罷三人一同坐下用餐,蘇蘊道:「我剛見了珠蕊,她看起來比之前好多了。」
「嗯。」蓮真道:「只是經此一事,膽子小了很多,都不肯踏出擷芳宮一步了。」
蘇蘊低聲道:「也難怪,那麗妃。。。唉,就是我如今想起來,也覺心有餘悸。」
慕緋羽卻道:「蓮真,你如今這麼得皇上寵愛,還怕那個麗妃做什麼,這個仇,遲早是要報回來的。」
蓮真飛快的掃了一眼四周,低斥道:「緋羽,你說話怎的這樣不知輕重?若教別人聽見了,又是一場風波。」
蘇蘊膽小,也立即道:「是啊,快別說了。」
慕緋羽道:「我都不怕,你兩怕什麼?好了,不說就不說了。」
用完晚膳,回到致爽齋,慕緋羽臉色冷下來,伸手在桌上一掃,「哐啷」一聲,杯盞便摔了一地,安瀾和傾歡面面相覷,連忙跪下:「小主息怒!」
「看她裝模作樣得!明明心裡高興得要死,得意得要死,還要在我們面前作出一副清高的樣子,天天擺著那張臉是要給誰看!呸!」
慕緋羽坐下來,越想越氣:「大家都是一同進宮的,憑什麼就她一個人能入得了皇上的眼?我哪些兒比她差了?憑什麼我喜歡的想要的東西,她就能視之如糞土!我可不是蘇蘊那傻瓜,沒出息的就只想巴著她沾光。」
安瀾小聲勸道:「小主別生氣了,氣著自個兒的身子不值得。」
傾歡也道:「是啊,小主,你當然不比蓮小主差,可是,你沒什麼機會見到皇上呀,後宮里那麼多女人,你要能引起皇上的注意才是啊。」
「不錯,我是要引起皇上的注意。」慕緋羽氣稍微消了點,漸漸冷靜下來,沉思了半晌,她突然道:「安瀾,去,你去給我把小遠子叫進來,就說我有重要的事吩咐他去做。」
「是。」安瀾連忙爬起來,匆匆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