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崑崙鏡 5
鎖鏈愈出,後土便感到體內的靈氣漸有凝滯之感。他下意識的伸手在胸膛處抓撓了幾下,卻只拉扯出更多冰冷刺骨的鎖鏈來。
「你對我做了什麼?」一旦明白自己的行為徒勞無用后,他便抬頭狠狠地瞪著青衣道,「你竟敢對我下陰招!」
面無表情的青衣反手抓住面前的囚妖索,並以行動代替了言語。
她不過是轉腕輕搖了一下手裡的囚妖索,栓於鎖鏈另一端的後土便感動體內一陣翻江倒海的震蕩。然後不等他鎮壓住體內的異動,就又有大量的囚妖索爭先恐後的朝他蜂擁而來。
不過是幾息的功夫,他就被嚴嚴實實的包裹在了鎖鏈之中。
待到將後土困住之後,青衣挺直的身軀這才當空趔趄了一下。
「可是被他傷到了?」黑三郎忙不迭上前攬住青衣,「我早就說了,讓我來便可——」
「我一聞就聞出來了,自進地宮后,你身上的靈氣越發淡薄了。」青衣不以為然的反按住黑三郎的手道,「而且方才看你同他對峙時頗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我冷眼瞧著,竟是連你往日一半的威風都沒施展出來。這又是何緣故?」
黑三郎聞言霎時一愣。從來都是趾高氣揚的他何曾在青衣面前失過威嚴,如今他受制於後土的封印,竟破天荒的成了被動挨打的一方,心裡不知該有多憋屈。
但此時的青衣又遠非過去那個言聽計從的柔弱女子,她體內的季厘國血脈一旦復甦,便是連那個心機深沉的溫玉都要忌憚三分,又遑論被她這個模樣勾得心癢難耐的黑三郎呢?
「休要拿虛言糊弄我。」像是瞧出黑三郎彆扭的小心思了一般,不苟言笑的青衣沉聲道,「我可不想當寡婦!」
黑三郎心神一盪,霎時就又有些蠢蠢欲動起來。這下子他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裡子面子的,能讓自己新婦滿意才是最最要緊的。
於是他忸怩著偏過頭,很是難為情的小聲道:「我的本體還鎮在地宮下,後土調用大地之力的時候,就會從我的本體上抽取靈氣,是以我捉襟見肘之下,就落了下風了……」
主動示弱並非黑三郎的性格,虧得對象是青衣,否則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會說的。
他一面解釋,一面又偷偷地用眼尾窺探青衣的臉色。
青衣秀眉微蹙,似在憂慮。黑三郎惴惴的等了半響,才聽到她嘆息道:「我也實話說吧,我只能困那客棧主人約莫半個時辰,在他掙脫我和阿兄的囚妖索之前,我們必須抓緊時間解放出你的本體來。」
黑三郎自然也是知道這點的。雖說季厘國血脈的力量十分霸道,但若對上大地之基的後土,只怕就是來十個青衣,也未必能取勝。萬幸後土一貫自負,每每現身,皆都只取部分精魂,這才叫青衣有了機會。
只是後土雖然已經叫凡人的嗔痴掩蓋了理智,但憤怒就如一柄雙刃劍,既傷得了敵人,又會傷及自身。倘若他當真氣昏了頭腦捨棄了溫玉的肉身,那他們的計劃勢必會難上加難。
一思及此,他便不再耽擱。
青衣唯恐後土會提前解困,便執意留下了。她端著冷若冰霜的架子,就那般踏在囚妖索上俯瞰大地。
彼時方舟僅憑一己之力,硬是從深陷地下的地宮中爬了上來。青衣瞧他一身狼狽,雙手雙腳皆都叫懸崖峭壁上鋒利的石頭擦出了血痕卻渾然不覺,心中很是敬佩。
他一出地宮,率先就向青衣探詢溫玉的所在。
青衣偏頭示意他看那個由鎖鏈而成的大繭,隨即又開口道:「阿兄的囚妖索已經被我盡數引出來了,只是它們出來的地方有些特殊,我見所未見,倒叫我頗有些納罕。」
方舟擔心溫玉的身體又出了問題,忙仰面叫道:「還請小娘子細細道來。」
「我族的囚妖索原是取天地之陰氣凝鍊而成的,至陰至寒,非我等族人無以經受。」青衣扯緊身邊的囚妖索,懸在鎖鏈末端的小妖怪早已被鎖鏈的寒氣凍得奄奄一息。她將那小妖怪展示給方舟看,同時疑惑道,「我本也是試探,未曾料囚妖索會從阿兄的體內出來。這種情況,你可曾見過?」
「不曾。」方舟不暇思索地答道,「實不相瞞,除了那人以外,其他俯體的厲鬼惡神一概無法動用囚妖索,是以在找到小娘子之前,阿郎已有數年不曾喚出囚妖索來了。所以我也未曾見識過小娘子所言的情況。囚妖索對阿郎的身體是不是會有損傷?」
青衣若有所思的眯了眼,久久沒有回答。
後土還在層層交疊的玄黑鎖鏈內竭力掙扎,引得囚妖索此起彼伏的搖晃起來。青衣以指搭在冷硬的鎖鏈上,並細細感受著鎖鏈另一頭斷了又續,續了又斷的微弱震感。
正當她全神貫注地監視著後土的動靜之時,一股似有若無的涼意突然襲上了她的後頸。
焦急等待的方舟見青衣驀然變了臉色,就慌忙詢問道:「小娘子怎麼了,可是阿郎有了變故?」
青衣轉眸四處掃視了一圈,雖然沒有如期看見什麼詭異的東西,但那如同被人凝視的寒意卻依然揮之不去。
環視數圈后,著實找不出那視線所在的青衣只得遲疑道:「無事。」
蠻牛領著將士已經在廢墟里清理出了一片空地。黑三郎駐足在除盡息土和碎石的石面上,一雙眼霎時迸出了點點火光。
初時,蠻牛企圖靠蠻力在磐石上打出一個入口。但不過是幾擊過後,她握劍的手便開始難以抑制地發起抖來。雖然十分不甘,但她也只能如實稟報黑三郎道:「大人,磐石堅不可摧,我們實在沒辦法打破它。」
「能困住我萬千年的磐石,又豈會那般輕易的毀於你的劍下。」黑三郎邊說邊繞著地宮遊走一圈,末了他突然停下腳步,並親自動手掘開了堆積的土石。
「大人,讓屬下來吧!」蠻牛急忙上前接手。
熟料黑三郎伸手一擋,然後就當著眾人的面挖出了一具屍首。
「……迷知……」只一眼,蠻牛就認出對方的身份。
迷知的屍身已經叫落石砸得血肉模糊了,看上去著實有些凄慘。蠻牛見她死後依然瞪大了一雙如寶鏡般詭秘的眼睛,心中著實有些不忍。
神情莫辨的黑三郎以手為她闔上了眼帘。
一簇真火自迷知的胸膛躍然而出,伴隨著嘶嘶的燃燒聲,她屍身很快就在黑三郎的手下燃燒殆盡了。
「大人……」蠻牛不期然又回憶起自己同迷知分別時聽到的話,想了想還是開口道,「按迷知此前所言,這會兒我們本該已經身處地宮之下,但關鍵時刻,她又讓我帶著其他人離開這裡,這同她早先預言的走向完全不一致。如今我們還要按她的話繼續碼?」
黑三郎從迷知的灰燼中揀出兩顆寶珠藏於袖中,然後才沉聲道:「不管她的預言是否準確,我們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語畢他以就足在灰燼中輕輕一點。
頻繁震動的地宮晃得越發厲害起來,而本該牢不可破的磐石則在他的足下發出了細碎的坼裂聲。
一幹將士頓時就用敬仰的目光注視黑三郎,待到黑三郎袖手退後,他們便心領意會的衝上去擊打那處細微的裂縫。
伴隨著越來越密集的撞擊聲,那處細縫很快就開始拓寬拉長起來。一干人見了甚喜,敲擊地面的力氣便越發大了起來。
但就在他們以為快要成功的時候,已經裂開的石面突然開始劇烈搖晃起來,並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合攏裂縫。
「怎麼回事?」被地震得站不住腳的將士們驚呼出聲道,「磐石好像移動了!」
急中生智的蠻牛連忙揮劍,並在裂縫消失的前一刻硬是將重劍插&入了裂縫之中。
地震復又緩和了下來,目目相覷的將士們也覺出了古怪,一時間都有些不敢再動手。
「大人,震源在磐石裡頭。」知情的蠻牛非但沒有恐慌,反而十分鎮靜地稟告道,「方才地宮動蕩不已,但四周的峭壁卻不曾有明顯的震感。能引得磐石如此大動,想來賬房先生已經成功進了磐石之中了。」
「進去的不止是他。」黑三郎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條裂縫,深沉的眸中儘是戾氣,「無名已經被驚動了,看樣子我得馬上回去將我兒帶出來才行。」
說著他又抬頭看了眼上空,待確認青衣那裡暫且無妨,又有方舟相助后,他這才放心的離開了。
蠻牛見黑三郎憑空消失在原地,便猜到他已經回到本體里去了。只是他這一回去,就正中了迷知說過的話。
「或有意外,一去難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