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崑崙鏡 6
蠻牛抬頭望天。面帶蕭殺的青衣雖然並不曾表現出疲態,但熟諳戰事的蠻牛又豈會覺察不出異常。捆縛後土的囚妖索已經自內而外的開始鬆散開來,即便有一個青衣在一邊及時續力,但鎖鏈斷裂的聲音卻越發密集起來了。
時間已經不多了。
「只有我們是不夠的。」蠻牛當機立斷道,「那些宣誓助大人一臂之力的妖怪,必須馬上讓他們過來!」
「可是……」將士們遲疑道,「如今這情況,他們逃命都嫌自己跑得不夠快,又有誰願意回來送死呢?」
「什麼叫送死!」蠻牛聞言怒道,「跟著大人,只有生沒有死!」
將士們環顧四周,整個三途之地都已經分崩離析了。湍急的熔漿泥流早已遍布大地,而慘死的妖怪則遍布荒野。
如此慘景,怎能不叫他們心有戚戚?
他們心灰意冷地垂了頭,半響才小聲道:「首領你忘了嗎?現成的例子,迷知不就是死了嗎?論本事,她就是我們當眾的首位,那麼一個厲害的人物,說喪命就喪命了……」
他們中有跟迷知相識的,言至於此,就忍不住唏噓長嘆起來。
蠻牛見他們各個垂頭喪氣的,士氣大落,著實於戰事不利,就想也不想的扯下背後的劍鞘。
她舉臂揮鞘,凌冽的劍風呼嘯著自將士們臉邊擦過。
將士們只覺臉頰一疼,再回神時,便已經見了血了。
如走刀鋒的緊張感和微腥的血氣霎時激起了他們體內的血性,他們齊刷刷的抬起頭望著蠻牛,眼底的仿徨和瑟縮轉瞬便被果決堅毅所取代。
「你們中若有貪生懼死的,就馬上從隊伍里退出去!」滿面風霜的蠻牛如同最英勇驍戰的戰士屹立於峰巔,她的聲音鏗鏘有力,又滿溢豪氣,令所有聽見的人都不自覺熱血沸騰起來,「若是不怕死的,就同我一道為大人奮戰到底!」
「是!」無需蠻牛多言,將士們便已經亢奮起來了。他們高舉著武器,並整齊劃一的大聲吼道,「我們原為大人流干最後一滴血!不到氣絕,絕不止步!」
「很好!」蠻牛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指揮道,「如今有三大要事,第一,召集人馬前來助陣,越多越好!第二,破地宮,毀磐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幫助青衣娘子擊殺後土!」
說話間她便開始分調人手。
為數不多的將士大部分都被派去召集人馬,剩下三五個武力超群的傢伙留下來擊打磐石。
越發吃力的青衣在半空中輕輕晃動了一下,驚得底下的方舟下意識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小娘子,我來助你一臂之力!」方舟一面說,一面便縱身飛躍起來。
青衣勉強側目,就見方舟踏著自己揮出的罡氣騰空而上。原本她和後土離地足有三尺之高,就連她自己也是借了囚妖索之力方才能駐足。是以方舟一介凡人,僅憑自己的修為就硬生生竄了上來,叫她著實驚嘆。
但凡人說到底還是受制於己身。饒是方舟硬是上了天,但若無踏腳的憑附,他一介肉身,終究還是難以在半空中立足。
青衣見他揮劍的氣力一次弱過一次,而那如有實質的罡氣更是一陣淡過一陣,及至快到她身邊時,已經有力竭之跡。
未免他因為力竭而踏空墜地,她便咬牙抽出一分精力關照他。
方舟險險站在了囚妖索上,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多謝小娘子援手。」方舟邊調息邊道謝道,「此恩方舟沒齒難忘。」
青衣淡然處之,只聽她娓娓道:「你上來也是無用。須知凡人依土而生,又以土維生,是以離開生命之源的大地對於你等凡人而言,著實是不易之事。只是,你我同敵在地面交戰大善於同敵在水空交戰,但後土的力量之源偏生又來自於大地,是以我不得不刻意將他同大地分離。如此雖然能短時間內削弱他的力量,但對我們而言卻更為不利。」
「有道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方舟垂頭道,「現在的小娘子雖然厲害,但僵持時間一長,就難免會有力竭之時。我只是來做那應對萬一的後手的。」
方舟這話雖然也是出於周全考慮,但聽起來總歸不是那麼悅耳了。幸而青衣如今冷麵冷心,倒也沒有所謂的不痛快了。
她如今只關心一件事,那便是為黑三郎爭取更多的時間。
「不管後土再怎麼厲害,他用的肉身卻還是阿兄的身子。」她若有所思地問方舟道,「你在阿兄身邊數年,可知有什麼法子能解燃眉之急的?」
方舟沉吟片刻后道:「小娘子無需過於擔憂,客棧主人既然附身於阿郎,便已經是顯露弱點了。此事阿郎早有預料,是以讓我早早準備了一應湯藥劑方,又切切叮囑我見機行事。」
「果然是阿兄會做的事情。」青衣聞言並不驚訝,只沉聲道,「只是我不太明白他如何能保證後土能上他的身?畢竟後土意欲寄身何處並非我們所能控制的。」
方舟似有顧忌的看了一眼困住後土的鏈獄,直到青衣輕描淡寫的說了句無妨,他這才低聲道:「阿郎曾夜訪伏霞谷,見了一個能未卜先知的女妖。那女妖略透了些未現之事,我雖然不曾領悟,但聰慧如阿郎,自然是一聽便明白了——」
「長話短說。」此時的青衣沒了以往的耐性,方舟才說了幾句話,她便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我只需知道阿兄所行之事便可。」
方舟抬眼飛快的掃了青衣一眼,心裡暗道,小娘子與阿郎一母同胞,體內果然是流著一樣的血。那骨子裡頭透出了的強勢當真是如出一轍。
「阿郎原就同其他族人不同,慣是會主動招引鬼神的體質。」未免青衣不快,方舟馬上言簡意賅道,「為了能引後土精魂入體,他早在那夜后就斷了妖食了。」
「妖血妖肉一概未曾進食?」青衣震驚道,「我見你日日不曾給他斷湯藥,那湯藥又是怎麼回事?」
「那方劑里只有凡葯,為的是障人耳目。」方舟如實道,「阿郎曾言及,若要欺敵,必先欺己。」
「怪不得他口口聲聲說不願為我解開血脈桎梏,結果一轉頭就又突然逼著我覺醒了。」青衣冷聲道,「如此大事,他竟也不怕半途出紕漏!」
「阿郎並不曾——」方舟聽了這話,竟比青衣更詫異,「阿郎的的確確明言過不給小娘子解除桎梏的!在同黑郎君暗中籌劃之時,他還千叮嚀萬囑咐要求黑郎君無比看好你。假如萬不得已之下,便是重傷於你,也要將你體內的血脈之力鎮壓下去。」
「阿兄當真這麼說了?」青衣眼露寒芒,面色也跟著鐵青起來,看的方舟不自覺提高了警惕。
青衣見方舟久久不曾回答,神色一轉,卻是側目微笑道:「我險些忘了,你是阿兄身邊最忠心不過的人,你既如此說了,想必是確有其事了。」
方舟唯恐青衣怒極失控,想了想又試探道:「還請小娘子莫要生氣,阿郎費盡心思,皆是為了你和季厘國好。」
「我曉得。」笑意漸褪的青衣扯緊了手裡的囚妖索道,「既不是阿兄動的手,那動手的傢伙便只有後土了。」
說話間鏈獄又開始鬆動起來,交錯飛竄的鎖鏈擦出極為沉重的摩擦聲,引得地宮廢墟里的將士們頻頻抬頭張望。
方舟既擔心後土突破重圍,又擔心青衣手下沒個輕重的傷到了溫玉的肉身,掙扎再掙扎,猶豫再猶豫,直到青衣脫力不慎鬆了手,他這才出手了。
他持劍在青衣手邊的鎖鏈上沉沉一刮。
泠然的劍背擦著冷硬的鎖鏈一路之下,至陽至剛的罡氣便順著鎖鏈徑直傳向了困住後土的鏈獄。
本就瀕臨潰散的鏈獄霎時一盪,險些沒立時炸開。虧得青衣及時握緊了手裡的鎖鏈,這才險險將鬆散開的鎖鏈壓了回去。
已經探出一條胳膊的後土復又被結結實實的綁縛交纏起來,他憤怒的吼聲幾乎蓋過了鎖鏈的撞擊聲。
青衣攥著鎖鏈的手已經在發抖了,泛白的指節在玄黑的鎖鏈下隱約透出幾條淡青色的脈絡來。但饒是如此,她說話的聲音卻依然冷酷:「無需你出手!你的罡氣倒成了後土的助力了!」
「怎會如此……」方舟似乎從未碰見過這樣的情況,錯愕的眉眼都移位了,「罡氣克陰,有道是天陽地陰,為何我的罡氣會對後土無效」
「你單隻記得後土懼陰,卻忘了我的身份。」青衣沉聲道,「我乃太陰,你的罡氣一出,頭一個要傷的便是我。」
一言未畢,她就又警覺的蹙眉道:「到底是誰在窺探於我?你與其在這裡礙事,倒不如去替我將那偷窺我的鼠輩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