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蒼曦峰辛苦一場,卻為陸羽做了嫁衣裳。但是陸羽在玄宗地位超然,又是唯我獨尊的性子,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些什麼來,於是夏眠就這麼被陸羽打包帶走,向著主峰凌風崖而去。
其他人都覺得鬱悶,唯有夏眠心裡樂開了花,此刻其實很想來個原地旋轉三百八十度外加歡呼雀躍揮拳鼓舞。然而當陸羽回頭問他怎麼了的時候,他卻硬是撐著假裝冷淡地嗯了一聲,語氣平平地回答道:「無事。」
在男神面前怎麼能放棄治療展現出自己逗比的本質?
夏眠臉上淡然,心裡卻默默握拳。
這個逼裝得我給自己十分,加油,還有進步空間,以後要繼續努力持續進步勇爭裝逼界上游!
他這邊正在暗暗自我激勵,陸羽卻索性停下了腳步,側頭看了眼天色,隨後開口對他說道:「我就這麼收了你做弟子,師父肯定又要念念叨叨,應該會很煩……先不回凌風崖。」
偏西的太陽把橙紅色的餘暉灑在石板路上,陸羽逆光立在那裡,微微轉濃的暮色之中,他漫不經心地望向山林深處,薄青色的眼睛里凝聚的寒霜像是一下子化了開來,襯得整個人彷彿都溫暖了許多。
雖然陸羽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但夏眠這麼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忽然覺得心底也忽然跟著一塊暖了起來。
嘴角不知不覺地上翹,看陸羽轉身離開小徑前往樹林,夏眠立馬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
地方越來越偏僻,陸羽原本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著,過了好一會才像是突然想起後面還跟了個新收的徒弟,便回頭看了看他,隨口問道:「你不問問我打算去哪裡?」
夏眠此刻正小心地避開石頭上滑溜溜的苔蘚艱難地走著,聞言受寵若驚地猛然抬起頭,身形不穩差點摔倒。
他趕緊扶住一旁的樹榦穩住自己,長長地鬆了口氣,這才發現陸羽已經不感興趣似地收回了目光。
張了張嘴,夏眠猶豫半晌到底還是沒把話說出來,只是快步追上去,片刻后才用只有自己能聽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語了一句。
「問不問沒什麼兩樣,反正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跟著的。」
這話輕得剛出口就散在了山間的輕風之中,然而陸羽卻腳步微頓,忽然蜻蜓點水般掃了夏眠一眼。半晌他冷哼了一聲,伸手撥開前方阻擋了夏眠道路的灌木枝幹,淡淡道:「我們到了。」
呈現在夏眠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湖泊,湖水清澈見底,仿若完全透明一般。岸邊山林掩映,遮天蔽日的綠意好像直接壓在頭頂,夕光穿過紛繁的枝葉,在湖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帶著一點不切實際的虛幻感,魚群游曳其間,悄無聲息地漾起一圈圈的波紋。
在原先的世界從未見過這樣美的景緻,夏眠一時有些呆了。
「白水湖。」陸羽的話拉回了他的神智:「我心煩的時候,常會來這裡坐坐。」
男神這是要嘮家常么?
夏眠愣了愣,趕緊屁顛屁顛蹭過去坐到陸羽身邊,想了想才開口道:「確實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在這裡呆著心裡一下就平靜下來了。」
陸羽不置可否,忽然低頭看了夏眠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道:「你餓了嗎?」
「謝師父關心。」夏眠一臉堅定、斬釘截鐵地回答:「弟子不餓,弟子想多陪師父說說話。」
「是么?」陸羽點點頭道:「但是我餓了。」
夏眠:…………
陸羽:「去撈幾條魚上來烤了。」
夏眠:…………
他默默地望了陸羽一眼,默默地站起來,默默地脫衣服,默默地下水,憂桑地發現自個兒的玻璃心已經碎成了一片一片,至少需要吃個十條魚才能稍微治癒那麼一點。
夏眠以前狗一樣到處浪的時候,曾經跟衛長風一起去野營,出於好奇學過怎麼抓魚烤魚,但即便學過,在這個方面夏眠畢竟還算是個剛入門的半吊子,豁出半條命去折騰了大半天,他才堪堪抓到了不大不小三、四條叫不出名字來的魚。
等魚肉的香氣飄散開來,已到了月上中天的時辰。蟬聲陣陣,愈顯寂靜。陸羽抱劍望著湖面,偶爾往篝火里扔一塊柴,夏眠坐在他旁邊小心地照看著烤魚,不時翻上一個面。兩人雖然都一言不發,卻奇妙地不顯尷尬。
經歷了這一系列接二連三的事情,夏眠的心其實一直吊著,到了現在,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平靜下來。
之前不覺得,這會兒看著躍動的火焰,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那麼一點想家了。
他爸和他媽感情很好,攜手創下了一份還算豐厚的家業。但還沒來得及享福,他媽就因為勞累過度去了。夏眠還記得當時他爸無助地捂著臉蹲在手術室門口,哭得像是頭上天塌了一樣。為了他,他爸一直沒有再婚,等夏眠過了二十歲,他爸才將一個女人領進了門,過了一年還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孩子。
夏眠並不討厭那個女人,世界上其實沒有那麼多惡毒的繼母,他們相處得很好。夏眠每次放假回去,也會記得給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帶些小禮物逗他高興。
然而到底還是有所不同的。每一次他帶東西回去,繼母都會客氣地向他道謝,他爸也會客氣地說「真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份客氣彷彿生生地在他們之間劃出了一條鴻溝。從弟弟出生開始,夏眠在那個家就成為了一個借宿的客人,永遠格格不入。
但即便是這樣,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想家,那裡不單單是個住處,不單單有他爸、他弟弟、他的繼母,還有許許多多沉澱在其中的回憶。
要忘了那裡,夏眠捨不得。
他隨手撿起一根樹枝戳了戳地面,對著陸羽開口道:「師父,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挂念的人啊?」
陸羽有些意外地看過來,開口回答道:「沒有。」
「……哦。」夏眠耷拉下腦袋,懨懨地應了一聲。
看他這副低落的樣子,陸羽目光輕晃,隨後微微將臉側向一邊,忽然道:「但是以後可以有。」
夏眠愣了一下,用像第一次認識陸羽般的目光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陸羽回過頭,挑眉冷冷笑道:「有問題?」
夏眠趕緊用力搖頭,隨即識相地扯開了話題說道:「雖說已經是晚上了,不過白水湖這裡真的很安靜啊,都沒有人的嗎?」
陸羽收回視線,淡然回答:「因為有宵禁。」
夏眠一臉震驚地望向他:「……那我們在這裡不要緊嗎?」
「無妨,只要比當班巡邏的人跑得快就行。」陸羽彎起唇角,起身對夏眠說道:「說到就到,他們一炷香后應該就能到此地了。」
「……師父。」夏眠欲哭無淚地說道:「我跑不過他們啊。」
他在這鬼地方連走都走不快,別說跑了。難道一會兒陸羽要抱著他開溜?不對,抱著應該不可能,不會是扛著吧……
「怕什麼。」陸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沉吟片刻,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開口道:「這是個鍛煉的好機會。你在子時之前到凌風崖來找我,不要被他們抓到。」
「師父等等!」
夏眠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正想不顧形象地撲過去拉住陸羽的衣擺,卻還是遲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消失在了山林之後。
「……」
夏眠在原地默默石化,聽著遠處的腳步聲慢慢接近,緩緩地轉過頭,脖子彷彿發出了老舊齒輪咬合時咔嚓咔嚓的聲音。
一個身穿勁裝的玄宗弟子出現在了湖邊,驚訝地看著這個完全不打算逃跑的違禁之人,站在那裡一時沒有動靜。
夏眠對著他緩緩地咧開嘴,遞出一條剛剛烤好的魚,露出一個苦笑認命地開口問道:「那什麼,你吃嗎?」
離開白水湖之後,陸羽徑直回了自己在凌風崖的住處。他說不管夏眠,就真的把自己剛收的弟子那麼扔在了那裡。反正主峰之內,再怎麼樣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正儀殿眾人選徒之時,陸羽並不在那裡,所以並不知道夏眠是幾個峰主爭相搶奪的香餑餑。他懶散慣了,一向不喜歡管這些雜事。練功回來的路上心血來潮從賀嵐手中奪下夏眠,不過是因為他沒什麼道理地覺得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頗合眼緣罷了。
能讓陸羽有好感的人不多,總共也就兩三個。但這半日相處下來,他卻奇怪地不討厭夏眠的親近。所以到這個時候,陸羽其實已經決定要把夏眠留在身邊。
但他陸羽的徒弟,自然不能是個草包。因此正式收徒之前,他尚且還需要親自考察一番,看看夏眠到底有幾分能耐。
玄宗的宵禁很嚴格,即使是陸羽自己,當年剛入門時也吃了不少苦頭。他不指望這個少年真的有本事一直堅持到凌風崖,只要夏眠能避過兩三個崗哨,陸羽便打算認定他合格。
時候還早,陸羽準備先睡上一會,等過半個時辰就去掌門那裡接被逮住的夏眠。
然而他剛要躺下去,就聽到一直服侍他的樊叔在外面敲了三聲門恭敬道:「陸羽大人,有個叫夏眠的少年找您,說是您新收的弟子。」
陸羽在原處怔了一下,隨即立刻披上外衣推門而出,直直地朝客廳而去,到了門口才慢下腳步,看向少年熟悉的身影,不可置信地皺了下眉。
夏眠聽到動靜,迅速回過頭,臉上露出一點笑容,將手中的烤魚遞向陸羽道:「師父,還熱著呢,您還吃嗎?」
他鞋子上雖然濺了些泥點,但身上衣服整齊,頭髮上也沒有沾上半點枯草樹葉,不光整個人看上去不見一絲狼狽,居然還有閒情逸緻帶回了一串烤魚?
陸羽沉默片刻,開口問道:「……你怎麼回來的?」
夏眠張張嘴,差點就要把幫他的那個玄宗弟子給供了出來。
天下吃貨是一家,他那時破罐子破摔地把魚遞了過去,誰知對方真的傻傻地拿過來咬了一口,隨後兩眼放光地看向他道:「真好吃,這都是你做的?能再給我一條嗎?」
夏眠:……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夏眠的烤魚,那玄宗弟子考慮了片刻,就這麼放過了夏眠。不僅如此,還將他直接送到了凌風崖附近。這般知恩圖報,簡直是吃貨的楷模,但無論如何,這事兒若是傳出去,那個玄宗弟子就要受罰。所以臨走前他對夏眠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把他徇私的事情說給別人聽,夏眠也信誓旦旦地答應了。
所以這時候陸羽追問,雖然有心說實話,夏眠還是把真相給生生咽了下去,裝傻充愣道:「就這麼走回來的啊。」
陸羽半眯起眼睛:「你沒有碰到崗哨?」
夏眠想了想,搖頭回答:「沒有吧,感覺不對的地方我就繞過去了,沒有人來抓我。」
「……靠直覺么?」陸羽用讓人發毛的眼神盯了夏眠許久,忽然對樊叔道:「把我用過的書都拿過來。」
夏眠後退一步,隨後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老頭拿了疊得一人高的玉簡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這是……」
「你的資質很好,除了背誦《清戒》,可以直接開始學這些東西了。」陸羽道:「我玄宗擅長劍道,但除此之外,紫旭峰、墨嵐峰、流雲峰和蒼曦峰的四位峰主還各有所長。煉藥、術法、琴棋書法、醫毒數卜……他們會的東西,我全部都有所涉獵。」
夏眠瞪大了眼睛問道:「所以我現在就要從中選一樣開始學?」
「不是。」
夏眠剛鬆了一口氣,陸羽便淡淡地接著說道:「你全部都要學。」
...